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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变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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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殇眼中,高宗是位仁爱的明君。他以仁孝治理天下,他教养子嗣皆要成为品行端方温厚之人,即便是生命中最后的几年身在病榻,也尽可能地在天后的强权之中为李氏和她之间的争斗权谋平衡,不至杀戮太盛,只可惜沉疴旧疾终难回转。犹记得那年她大胜回朝,高宗和武后接见她,夸赞她年少出英才,赐她将军府宅,嘱她守护大唐疆域。那一年,她意气风发,开门立府当日,收到高宗亲笔的御书“昭德谦义”,这四个字她感念至今。
作为远嫁公主,她同样在匈奴守国丧,陪嫁来匈奴的唐国宫人也一道如此,故国遥遥,但他们皆是唐人血脉,行这一点最后的薄礼,送陛下最后一程。
匈奴北镇王呼延扎布亲自带队将李殇亲笔写的悼文和所抄的蝇头小字的经文伍拾伍份用大祭司送来的祈福送往咒帛包好,郑重地放在九嵌银宝盒中,送往唐国。高宗已逝,天后监国,不知会迎哪位王爷上位,又或者……
李殇不欲多想,她目前已经无力再干涉唐国政局分毫了,如今她只能做好匈奴的大阏氏。
她留在王城守丧,每日督促垂离央欢晨起习武、去汉学上早课。所学所习她皆过问一二后方许得二子休息,哄睡了他们,她经常还要查阅宫内官汇报的宫内日常事,核对账目签批文书,要深夜才能结束,常常竟然比单于还要晚结束一天的日程。
呼延硕带着麾下奔波于匈奴各部之间,如今人畜兴盛,兵力布放和钱粮岁贡都要一一核定,原本李殇陪着他可以替他分忧,但是因其守丧在王城,得力的王侯不是在丝绸之路便是去往别国,分身乏术。
终于到了岁末,素衣简饰的李殇接到消息,兀顿单于不日即将归城。她早早地命人打扫好宫室,准备好吃穿用度,韶华胜极的阏氏们悉数准备好,只等那一日于城外相迎。
一早上,李殇便带着两个王子携阏氏们等在了王城外。
直到日落夕霞,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天边尘土飞扬,必是大队人马回来,垂离央欢早就忍不住,骑在侍卫肩头的他们看的远,兴奋地呼喊,要上马。
得到大阏氏微笑的首肯,两个亲卫分别带着王子策马而去。
不多时,李殇便看见呼延硕的黑鬃马单骑在前,她跃马迎了上去。
及至看清来人,李殇笑容一僵,只不过这个表情刹那间便被掩饰的不露分毫。黑鬃骏马上的呼延硕依旧挺拔,只不过怀中窝着一个红衣的娇小身影。
垂离央欢在侍卫怀中远远地皆伸手要父汗抱,呼延硕瞧在眼中爽朗地笑着,依旧马力不停。他远远地就看见了他的安平在等他,打马愈急。她的笑容在夕阳下越发真切,只想更靠近些。
二人错马之时,呼延硕从马背上一跃,跃到李殇的扶风上,人还没坐稳便将李殇抱了个满怀,紧紧地压在胸口半晌,直到李殇笑着拍拍他示意他松一松,他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来,低头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毕竟是众目睽睽,李殇总是没有他这般厚颜,一打马腹纵马回城,一路上留下兀顿单于爽朗地笑声。
扶风后面两匹马狂追不舍,两位王子父汗没抱到,还把娘亲拐走了,急的催着侍卫快些打马追上。
晚宴时候,王城内留守的亲贵都到了,各位阏氏们也是打扮好纷纷列席,好像新年一般热闹。唯有大阏氏还是素服简饰,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坐不住的小王子,不是偷偷溜去拉拉官员的胡子,就是趁人不备点燃贵族的衣角,闹得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兀顿单于想来心情大好,由着垂离央欢淘气闯祸,只一笑置之,因而宫人更是不敢阻拦太过,只能尽可能地在他们闯祸前眼神提醒一下即将倒霉的正主。最后还是大阏氏,优雅起身,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手一个拎着衣领将两个闯祸精像拎小兽一样拎回她的位子上,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李殇在垂离央欢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两个小家伙肉眼可见地迅速安静了下来,直到宴会结束,他俩无聊地快睡着了,终于强忍着没惹祸。
宴会上,呼延硕吩咐人抬上来许多本次外巡所得的珍宝,众人看着无不啧啧称叹,其中一株三尺高的血珊瑚成为了全场的焦点。这株珊瑚颜色血红,在烛火的照耀下反射着微微的光芒,整株珊瑚如花开般茂盛,枝枝叉叉未有丝毫损毁,世所罕见。
这场面火热如荼,唯有李殇,心凉如水。若她没认错,这柱珊瑚是英王李显被立为皇太子时陛下所赠,一直被当做宝贝一般供奉在其府邸内。李殇任军职时曾受邀前去庆祝英王生辰,当日得以远远一观却印象深刻,因为那日赴宴完,曾有个人在纸上默默地画了这柱珊瑚,嘱咐她,“以后再不能叫我太子哥哥了……“
呼延硕这次外巡,大概已经和登基不久的中宗做了什么交易么……
眼风扫到李殇的表情,便知她已经想出了这株珊瑚的来历。呼延硕嘴角微扬,这是豫王欠他的。
是夜,众人皆散,傲天殿后殿,呼延硕阖眼于浴汤中,自有宫婢替他小心地疏松奔波一天僵硬的肩颈,等李殇安顿垂离央欢睡下之后,心有疑惑的她移步至后殿,便看到原本应该在内伺候的内侍大人却候在门外。
“有人在?“她多少有些意外。
内侍大人恭敬地施礼,继而点头:“是单于带回的那个姑娘。“
点点头,李殇道了句甚好,便转身回到到了垂离央欢处。
为什么没去在傲天殿歇下,众人心知肚明,但是见大阏氏神色无异泰然自若,便又不确定她究竟作何想法。全部又跟着她回到了娜云阁,那个两位王子自出生便一直住到现在的地方。
蒙月原本已经在外室的卧榻上歇下,忽而见外面有明亮的灯火,起身发现闵姝又陪着大阏氏回来了,眼神询问下闵姝却摇了摇头,她心知肚明便多一句也不再问了。李殇在外室的坐榻上坐好,拿起每天给垂离央欢讲授的孙子兵法便翻看起来。
一室安静,蒙月借口为她倒水拉了闵姝出来一问究竟,闵姝在外院远远的地方压低声音:“单于和马上的女子共同沐浴,公主该是自觉不便,便来这里了。“
蒙月也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兀顿单于这样格外青眼,便同样压低声音道:“大阏氏若觉得傲天殿无法安寝,为何不回揽月楼安歇?”
闵姝思虑片刻,“应是不想旁人以为她生气……”
她自做了大阏氏伊始,便有这样的觉悟,她不会是他的唯一,而她的职责之一,也是处理好这些女子和单于的关系。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了,便要做的好。
呼延硕沐浴好送走了人,回傲天殿寝殿就寝,意外发现李殇并没有在这等他。深更半夜人不在此处,他心下便不痛快,推窗看向揽月楼,楼内没有灯火。方才转而问内侍,内侍才告知单于召唤女子前来时,大阏氏来过又离开了,想是回了娜云阁陪两位王子了。
他披了外袍便亲自去寻,行至娜云阁外,眼见莹莹烛火却极其安静,难道她已经睡下了。门外闵姝见他来便轻手轻脚推开门,李殇在外室依旧侧倚着看着那本孙子兵法,薄薄一册想是看过数遍了。却无人注意她的书依旧停留在最初打开那一页。
听响动知道他来,她微笑抬首面色从容:“单于怎么亲自前来?”
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呼延硕直觉觉得不对劲。她起身过来,主动伸手过来牵他的手,和他慢慢踱步往傲天殿的方向。
“一路奔波,可还辛苦?“月光下,主动开口,她仰头看他。
这不是那个因为看鹿饲的一个眼神便闹了几日别扭的安平。
他忖度不答,她也不介意。自顾自又说起垂离央欢这些日的功课,如何选的教习,汉学里学了些什么,事无巨细,一边踱着步一边讲给他听。
静谧的路上,除了夜巡和驻守的侍卫,只有她的声音,低沉和缓地响起,和月色绞在一起,有些黏腻,反而让呼延硕无端觉得烦闷,终于出言打断她。
“可有想我?“
李殇正娓娓道来,他突然打断,她一愣,复又微笑道:“自然。”
“自然什么?“
“自然很想你。“
往日里她从不主动剖白内心,非要他逼得紧了,她思忖半晌方才会认真地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词语。如今她回复的这么快,便只是敷衍……还不如不说。
闵姝服侍大阏氏更衣。自有宫人铺好床铺点好烛火放下床外的幔帐。卸下拆换妆容的李殇回头,向已经在卧榻上躺着的呼延硕道:“不然先睡吧?我去沐浴。”
被呼延硕探身捞到卧榻上,“不必了。”
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早已随着晚风落入他的鼻息,乌黑的瞳仁又大又圆,她认真看他的时候总让他的心莫名的悸动,不自觉的低头下去。
“不累?“
他哼笑,“累?”
被一巴掌呼在胸口,呼延硕没得逞,她挑了挑眉“我累。”说罢竟然真的翻身睡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呼延硕便敏锐地听见外面咚咚咚咚地跑跳声,还有值守的宫人低声的阻拦声。然后门吱呀一声,想来宫人根本拦不住两只狡猾的小狼崽子,到底被他们突破的防线。
捞了寝袍盖在李殇露在外的光臂上,刚刚盖好,层层帷幔便被掀开了缝隙,一个小脑袋挤进来,刚要喊阿娘,结果看见父汗的金瞳正定定的看着他们,于是前赴后继地向卧榻上爬。呼延硕一手一个抱在胸前,翻身下床时看了看,这丫头睡得太沉根本一点醒的苗头都没有,方才大步踱到室外,他赤着上身,两个崽子一个玩他的头发一个只管看他,他任由他们玩闹,转手便丢给门口值守的侍卫。
“送去武教习。“昨夜阿棠说过,早起练功而后要去汉学,他虽无心听到底还是记得住。
两个崽子哇哇叫,本以为阿耶回来能躲避练功,结果比阿娘在时还早。
侍卫抱着渐行渐远,呼延硕扭头回去。安平还睡着,换了个姿势,盖在身上的衣服又掉了。给她绑的青丝还在没散开,垂了两缕在脸侧。能看见这样的她真好。
其实,她早早便醒了。只是不想面对他。
他今年在外之时,体内血热的频率远远高于以前,这种灼热对于他们家族来说是一个延续了百年的隐患,他两位兄长为何会相残夺权,很大部分原因和此事有关。血热之时身难自控,会做出很多疯狂之举来。幸好二子瞳色如墨如安平一般,不然他们恐怕也躲不过这一劫。
安平不知,也不能让她知道。如果她知道,是否会怪他,将这样的顽疾遗传下去,到某一日亲眼所见亲子相残兄弟反目,血洒万里疆土。
等李殇终于决定睁开眼时,呼延硕醒来多时却一直不肯离开。在她一旁拿着羊皮卷宗翻看。上面皆是他立位之后的进出账目,上面偶有错处都被她用胭脂点了。匈奴的账目进出一向简单,没有明细,李殇正着人细细盘点整理,一一核对,想来是个大工程,她手底下的人还的确很得力,不过岁余便将近十年的账目查对清楚,这也不是一般的难。
不过他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只要钱足够便好。又翻了翻她立的后宫节簿,上面真的是事无巨细洋洋洒洒,光是吃饭什么位份什么标准用量都是一清二楚,她自己的六局二十四司做事井井有条,还结合这里的习惯给韶华胜极的阏氏们也明确了规矩,匈奴的法典倒是研究的比他这个单于都清楚。
她做事非常知道分寸,涉及政务军事的范畴她绝不多发一言,所行所想皆是身为大阏氏的范围,除了军备她熟识外,其实她对很多事情都非常有见地,但是他不问,她也从来不会主动问他。
娶她至今,还真是从未有片刻失望过。
有时候他也很犹豫,当初的种种要不要跟她挑明说清楚。相处这么久,他也算十分了解她,她重情重义有担当,但是底线泾渭分明,踩一下的结果他还预料不到,不知道让她知道他当日的欺骗,会怎样。她可不是个普通的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
正无意识地翻看这些卷宗,忽然感受到身旁的目光,低下头,正看见她睡眼迷蒙地看着他,刚想温存地说句你醒了,她倒先开了口。
“别翻乱了。“
想来他一路带着个姑娘不可能一直素着,所以她昨夜谁得到也坦然,只是半夜被扰醒,就到了天明……
”给我松松腰。“呼延硕将卷宗扔一边去,转身一趴,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她。
“我尚且不痛快,唤旁人过来替单于松把。”话毕就要起身叫人。
腰酸的这位伸手就把她拉到怀里,“那我给你松松。“
松你……李殇心里骂了无数句脏话,最后幽幽地来了句:“我倒是日日比打仗累多了,打完仗毕竟还有郁修帮我……“
这个时候还提别的男人,应是浑身酸的不够彻底。
午膳的时候韶华胜极的阏氏们没有等到前番说要来的单于和大阏氏,于是边等边闲谈着。
”大阏氏一向最守时,如今怎得还未到?这一桌子吃食怕是要凉了。“圆脸的阏氏颇为可惜地瞧着这一桌子菜。
”方才有宫女说,路过傲天殿的时候,外面内侍和宫人站了两队,都在等门开呢。“另一位妆容艳丽的阏氏拉了拉大氅,将自己尽量缩在风毛中,碳火离得她远,坐的久了颇有些冷。
另一位年长些的阏氏姿容端庄,斜了她们一眼:“单于有多宠大阏氏,你们怎么还不晓得,还要咿咿呀呀嚷这些废话。”
圆脸阏氏想来比她位份低,讨好地笑着接话:“自是知道,只不过若说只因为大阏氏是汉人单于新鲜,那我们这位姐姐容色也不输的。”说着便推了一把身旁的乌.尔苏。
乌.尔苏一脸淡然看不出情绪,但是半晌她仍旧开了口,“单于一路带着个人也没甚用处,还不是半夜亲自去请大阏氏。”
言语毕,韶华胜极中一众女眷眼神刹那间落在那个坐在最尾端的女子,昨天单于可是和她共乘一骑回来的。于是大多数的目光便不太友好,这个女子来历尚不知晓,但是生的娇娇俏俏,想来得单于喜欢,真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
正在这个时候,通报声传来,单于和大阏氏终于到了。
李殇最终勉力踢开呼延硕,换上衣服赴宴的时候感觉自己为什么非要说挑衅的话。兵不厌诈,她应该以退为进,也不至于现在为了杀敌三千自损一万。呼延硕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是颇为好心地一路扶着她,任她赌气甩开也死死拉住,终于牵着她前来。
众人早已起身恭迎。呼延硕说了句坐吧,众人方才一一落座。
李殇看见坐在最后的那个身影,今日诸位阏氏皆是大氅在身,有的还有暖炉在侧,唯有她还是昨天来的那一身。这倒是奇了,昨夜单于和她共浴,内侍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分量,怎么今日连这些都没准备?
她尚未开口,呼延硕却难得地先说了话:“赫其娜,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名字,难道?直到那个最末端的小身影瑟缩前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甚友好地落在她身上。
李殇一面颇冷静地瞧着,一面颇卖力地进食,她真的饿了。
赫其娜小跑着上前,手足无措地站着,呼延硕一挥手,内侍大人拿来一个垫子,就放在单于身边,她方才落了座,呼延硕拉了几盘子放在她面前,让她单独吃。这个待遇几乎让在座的所有女眷都上了火,斗不过大阏氏也就算了,怎么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竟然也能越级坐到这样的位置上,这算是什么!
虽然没人表露,但是看赫其娜的眼神都跟飞刀子一样,赫其娜也不敢抬头,低头闷闷地吃着。
正在这个关口,突然有外侍求见,呼延硕唤他进来,毕昂一进来,李殇就料想了个大概。毕昂自从做了王子的亲卫,几乎从不离开,唯独……
“又闯祸了?“李殇落下持著。
毕昂点了点头,显得十分急切:“上午课业完毕后,大王子非要给上师演示晨起所学,二王子也争着表演,不知为何就打了起来,二王子身藏花火,不慎点燃,在汉学馆炸了开,上师受了点轻伤,但是学馆的屋顶……”岂止是屋顶,桌椅笔墨都碎了一地,实在猜不到两个四岁的奶娃娃为何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平素闯祸也就罢了,今日连汉学馆都敢炸,岂知这是大阏氏一砖一瓦的心血,怕是真的惹了大祸了
和平素一般起身告了辞,李殇拢了大氅大步离去。呼延硕不以为意,只嘱咐下人莫要让安平着凉。他对于自家大阏氏对子女的教养一向不多过问,安平长于唐宫立于朝堂,文武兼备还有何不放心。他虽为父汗但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是喝酒罢。
蒙月和闵姝扫了一眼大阏氏的脸色,方觉两位王子今日的确闯下了不得了的祸事。她面若凛冬走路带风手扶十殿祭月,这大概是目前她示人的最气恼的状态了。
果然到了汉学馆,琉璃瓦碎了一地,大门上一个花火飞溅的印记。内室间长孙湛扶着额头,眉毛都被燎了一块看起来十分狼狈,正有宫婢给上药,屋里四处都是花火炸开后的烟熏黑痕,一片狼藉。
她前上前赶紧给上师道歉,嘱人请汉医前来诊治。长孙湛只是一味说孩童年幼是他为师不严之过,李殇再三道歉,这才去找罪魁祸首。
垂离央欢早在看见娘亲的时候已经自觉大祸临头,乖乖地站在廊柱下。
但是直到他们被捆到揽月楼下的柱子上时,才真正意识到这次真的玩脱了。
“尊师重道,师者乃为非生身之父,然而你二人不敬上师在先,损毁物品在末,便是有天大的原由,皆不可恕。”既是要罚,便要将罚的原因说清楚,也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因何受罚。
“毕昂,看好他们,日落之前,不许进食进水,不许人来求情探望,若是我知道他二人受罚中有丝毫的惫懒,我就将你和他俩一同杖责,绝不轻恕。“
许是怕毕昂放水,李殇竟然叫了李风前来监督,现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为了避免引火烧身纷纷将大阏氏的命里执行了个彻底。
李风带着护卫一圈把揽月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皆是背对二位王子,完全不顾二人委屈地抽噎。寒风带走了这啼哭声,呼号着吹向远方。
汉学馆中,李殇跟匠人沟通如何修缮之事,因学馆是纯木结构的,所以花火烧损的木料必须更换,但是因冬日的缘故部分用料无法及时运抵,为了不耽误汉学馆开课,如何先修缮是个问题。
多方商议便到了日落时分,闵姝几次想请示公主责罚是否已经到时,但是均未得空。毕昂虽然着急但是断不敢擅离职守,只能先让李风去找大阏氏请示,可是李风得到的命令是看着王子,可没说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所以他也不便走。揽月楼点灯的宫人都点好了夜灯,但是还没有人过来传令释放王子,二人回首,两位王子捆在柱子上冻得小脸发青,身体直发抖。
等李殇想起来时,都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了。
她心里虽急,但是仍不疾不徐地赶去了揽月楼。毕昂和李风赶忙上前:“大阏氏,已过了日落。”
“那就放下来吧。“
立刻有侍卫上前解了绳子,两个崽子已经冻得青紫,李殇拽着他们,强迫他们站立。身上受了寒,必须要动起来活血方才不会寒气入骨。等二人勉强能站,李殇逼着他们原地蹦跳。吹了一下午的寒风又没吃饭的娃娃,哪有力气蹦,可是不蹦娘妻又逼他们。旁人见了皆是不忍,但是又不敢劝,只想着王子们赶紧跳了就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两个小不点哭着勉力跳,虽然脚下发软,但是阿娘撑着他们,终于跳了几下,冰冷的小手有了点热度,李殇一手抱一个,吩咐准备药粥,便带人赶回娜云阁了。
一路上,脱了自己大氅裹抱着两个哭唧唧的崽子,李殇心疼,但是还板着脸问,“可知错。”垂离央欢点点头示意知道错了。她健步疾行,以至于点着灯笼的婢女都跟不上她。
等到把他俩泡在热汤浴前,李殇摸着二人手心脚心皆是热的,想来不会有大问题。等他们泡热了,一人一碗药粥下去,李殇才放下心。给他们擦干,他们又嚷着饿,又灌了两碗奶粥,里面加了足量的肉末,方才饱了。便是如此,李殇也没有给他们熏暖榻,铺盖也依旧单薄,他们从小便如此,如今亦是。
讲着《孙子兵法》哄他们入睡,还没念两个字,两个崽子便进入深度睡眠中,相互依偎如小兽一般。这个时候,李殇才轻轻地拉起他们的袖子,为他们被绳子勒破皮的伤处擦上药膏。
蒙月见大阏氏眉蹙着,眼中皆是怜爱和心疼,终于忍不住开口:“大阏氏,王子们还小,何至于罚的这样重。”
轻轻叹了口气,李殇终有自己的无奈。“他们是嫡长子,无论是否还有其他兄弟,他们始终是所有人格外关注的对象。若不能博闻强识识危难于未发,至少也要经历磨难将性子磨得隐忍些……”她拼了命生了他们,天性便是要护他们周全。便是不盼望他们站在巅峰,也希望他们平安喜乐终老。可是她能护多久呢,只有让他们自己长出坚不可摧的龙鳞,方能化险为夷保全自身。
蒙月还想说什么,突然被外面急促的声音打断,她立刻出门示意轻声,侍卫来报,韶华胜极出了大事,内侍大人请大阏氏决断。
替两个孩子掖好被角,蒙月留下来照顾他们,李殇带着人立刻赶往韶华胜极。
往日莹莹烛火的韶华胜极此时灯火通明,呼延硕怀中抱着一人,她嘴角还有血丝,李殇近观才发现,是赫其娜。
内侍大人见她来立刻施礼,将前因后果快速说清。
和她观察的不错,赫其娜应该是被人投毒了。所幸发现的早,现在呕血已经停止,她搭了脉,脉搏虽然弱了些但是不致命。闵姝呈了银针过来,在赫其娜嘴角的血迹上擦了些血痕,银针发黑。医官上前来,灌了她一些汤药,赫其娜虚弱的闭着眼睛,躺在呼延硕怀里。而此时的呼延硕,面色十分难看。
韶华胜极的阏氏们都被叫了出来,侍卫挨个搜查,一时间一片狼藉。
闵姝将银针送到汉医处核实,这个时候,李殇假意观察侍卫呈过来的赫其娜吃喝的东西,实则冷眼观察每一位在此的阏氏的神色。
十几位阏氏在此时被突然叫出来,大多数人都是睡衣外裹着大氅,有些还头发披散,唯独三位阏氏衣着齐整,发丝抿的一丝不乱。
此时侍卫搜查,发现了异常,将东西呈了上来,呼延硕冷脸不动,李殇接过,打开看,是草乌头的粉末,李殇识得,上次他在居延海旁给两军水源下的药中,就有这草乌头。
”在何处发现?“李殇拿着这药粉,问搜索的侍卫。
”回大阏氏,在乌尔苏阏氏处的一个银盒子里所得。“侍卫回答掷地有声,此时所有人都看向乌尔苏。
而此时,李殇却刹那间看向那三位衣着齐整的阏氏。其中有一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乌尔苏脸色一变,立刻否认,自己从未藏过这个药粉。可是任她如何辩白,呼延硕都并未移开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此时闵姝回来,在李殇耳边耳语几句。李殇放下这药粉,伸手指了刚才三位衣着齐整的阏氏,令其上前。
”如此深夜,你们三个,还没准备就寝么?”李殇弓着食指,指尖微微敲击着椅子扶手。呼延硕转头看向她,她这个时候问这个是何用意。
三人皆跪倒,其中两个人东言西语说了些有的没的,回答甚是慌乱,而另一个,非常坦然地说自己在给小王子抄经祈福,甚至让丫鬟找来了她临摹的经文,上面的汉字虽然模仿的不甚准确,但是也写了几行,想来是汉字对她们来说过于复杂,所以写的甚慢。
“哦?你这本经书,何时得来的?“
“回大阏氏,近日所得的。“
“可知这经文所说是何内容?“
“这……得来时旁人告知,是祈求健康的。“
“为何突然要抄给两位王子?“
“这……“
“为何非要今夜才抄?是在等下药成功,还是等东窗事发?“李殇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曲起的食指重重敲击在椅子扶手上,吓得下面跪着的人一个激灵,抬头对上李殇的眼睛,立刻又低下头去。
“这抄的经文,上面有几处墨迹擦过,可是我看你的手上并未有任何墨痕,你且告诉我,急急忙忙被叫出来的时候,你是去洗了手,还是这根本就是你早前写的,就等此时拿出来证明你欲盖弥彰的等候不是为了等下药成功的消息!“
大阏氏从未如此郑重又严厉地在阏氏中间训过话,今日突然如此疾言厉色,下面跪着的阏氏早就蒙了,还想分辨几句,却只是我我我的没个头绪。
李殇伸手抬起她的脸强迫与她对视,那个阏氏早就慌了,眼神看着她时只有恐惧,周身发抖。李殇盯着她,不疾不徐击溃她最后的心理防线:“你看,你说了一个谎话,就要不断地撒谎遮掩,可是总有一个会露出破绽来。现下,你若老实说如何下毒如何嫁祸,或许,我会求单于对你轻罚些。”
对方刹那间崩溃,磕头如捣蒜,哭着把前因后果说了。
说到底,不过是她从没得到的恩宠,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抢了去,她虽不服,到底不敢累及家人,只想着乌尔苏的家族算是藩王中最强大的,便是真毒死了赫其娜,单于也不会赶尽杀绝……
兀顿单于只说了句打死,便抱着赫其娜走了。
诸位阏氏被这一场事情吓得瑟瑟发抖,在鬼门关前晃了一道的乌尔苏更是面色惨白。
李殇命人先把犯错的阏氏关起来,先不要行刑。
她虽有错,但终未酿成大祸,何至于打死呢。
韶华胜极诸位阏氏散去,各自回去整理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李殇不得闲,她刚才逼问的虽狠,可是打死这个处罚,她终归不忍心。
回到傲天殿时,前殿无人,李殇去了中间的寝居,亦是空荡荡的,后殿沐浴处无人,东偏殿黑着,西偏殿灯火通明。
她想去,却被蒙月拦下了:“大阏氏,此时单于正在气头上,您连晚膳还未曾用,不然,先吃些宵夜吧。”
也罢。
可是李殇没想到,自己这一时的耽搁,却送了那阏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