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杨紫陌洛城东》穆兰亭

17、锥心

　　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从宫内绝城直奔城外而去，还沉浸在元辰庆典和王子诞生的民众们有点不得而知，为何最近好像不太平的样子。

　　据亲卫说，神鹰最后盘旋的位置是一座山，在王城东北方向，此处本是一处荒原，因附近毫无生气所以应该也是无处躲藏，故而寻人的队伍从这边路过却并未仔细搜寻，而神鹰最开始是往南方而去，所以这边便被忽略了。却没曾料想，这荒山中间，竟然还有做破庙，不知是何人修建，也不知是否还有活人在此。

　　荒山无路上行，可是神鹰一直在此盘旋，但是姿势别扭，呼延硕仔细看，发现它翅膀好像受了伤，应是有人放箭射杀它，被它躲开了，既如此，便更是此地无疑。

　　呼延硕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提刀在手披荆斩棘。

　　行至半山腰处，突然一支冷箭窜出，呼延硕挥刀劈开，结果旁边的侍卫不小心脚踏陷阱，周边布设的连弩纷纷发射，猝不及防呼延硕身边的侍卫接连中弩，其余人闪避抵抗。

　　正在此时，书上一个声响传来：

　　“兀顿单于，你来的可真晚。”

　　呼延硕一边闪避连弩一边余光抬头，枯树上头，一身黑衣立着一人，身上落雪，显然已经站在这有一段时间了，怪不得他们急匆匆上山都未察觉她。

　　群弩终于停止，许多侍卫都挂了彩，只有呼延硕，毫发无伤。

　　“我的大阏氏可在此！”呼延硕急急发问，此处不可能无怨无故有此等身手的人在，据描述，此女子的身段很像是当日那个假产婆，那他就多了一分找到阿棠的可能。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那就看单于想看见死的还是活的了。”

　　这么说，阿棠可能还活着！呼延硕感觉热血直冲上头，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你想要什么。”

　　“单于最好一人跟我前来，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我手上的人是死是活。”

　　侍卫们纷纷阻拦：“单于不可！”

　　可是此时就是刀山火海，呼延硕都势必要前去，找了这么久，他本来已经心寒，可是终于有了消息，就算是陷阱他也宁愿往里面跳。

　　“你们留在此，不得擅自行动。”

　　道阻且长，呼延硕一人紧随着黑衣蒙面女的步伐，一路向前。

　　山顶破庙，庙门都摇摇欲坠，根本不像是有人的地方，庙中荒草丛生，院内外的枯树上还有积雪，不时压断枯枝，掉落在院内。

　　院内一派颓然，呼延硕站定平息，黑衣女子正立在院中，手里拿着一件带血的衣服，她展开，呼延硕仔细看了半晌，这是一件唐宫装，但是他不确定是否是阿棠穿过的。

　　“单于不信，那我再说一事，大阏氏腹部，有一条横向的刀疤，四寸有余……”

　　这是他最初偷袭她时留下的刀伤，彼时他还不清楚她的女儿身。

　　“阿棠在哪！你又为何劫走她？”

　　“大阏氏在我手上不假，但是我可没说要还给你一个活的。单于只身前来，难道不怕死么？”她拔刀出鞘，正是当日砍杀蒙月那一把改良唐刀，“我本来只要那女人一条命，但是现在，我又赚了一条呢。”

　　呼延硕举刀相迎。这女人的刀非常快，招式凌厉且百变，这种进攻的方式，呼延硕似曾相识，但是时间紧迫，他必须要捉活的。

　　又是一场新雪，眼见着天色渐暗，雪也渐大，呼延硕心中焦急，下手也逐渐狠厉起来，蒙面女逐渐落了下风，虚晃一招便拉开了距离。

　　“单于，你来寻人，总要有些诚意。”蒙面女强忍着胸口气血翻腾，她也没有太多时间了，可是她亦不能让呼延硕看出端倪。

　　“你又要如何。”呼延硕收刀，他的耐心也快到极限了。

　　“我要你剜骨为誓。”

　　荒唐，剜骨为誓，意欲何为，若真的剜骨她借此机会刺杀于他，岂不是一无所获。

　　“可笑，本汗为何立誓？”

　　“若不剜骨，天黑之后，她必死无疑。”蒙面女突然甩出一枚燃烧的星火，焰火在天际燃烧出一道弧线，最终陨落。

　　“你这是……”

　　“我若不放红色星火，自有人，将她处决。”蒙面女轻笑，她一步步引他来，将他引入到陷阱之中，现在，就看他怎么选。

　　天边还有最后一丝光亮，马上，夕阳的余晖就要落尽，如果她没有阿棠，他可能要命丧如此，可是如果阿堂真的在她手上，他不照做，她必死无疑。

　　“你若敢食言，我必倾举国之力追杀你至天涯海角，绝无全尸可能。”

　　话音毕，他拔出匕首，举刀刺向肋下。疼痛如排山倒海袭来，呼延硕咬紧牙关猛一发力，只觉周身一阵钻心地疼痛，他劈出一块指甲大的碎骨，用刀挑出来，置于掌心。

　　深呼了一口气，他从巨大的疼痛中回神，勉强松开咬紧的牙关，“现在，告诉我，阿棠……”

　　他捂着伤口，将掌中碎骨送至她眼前。

　　蒙面女眼见他利落下刀，从他掌中捏出碎骨仔细打量，终于大笑出声，“单于啊单于，你还真是难得的情种，只可惜，情深不寿，想知道李殇在哪，你不如，下去见她！”

　　言毕，挥刀上前。

　　她一番话断了呼延硕最后一点指望，他本就心急如焚，又忍剧痛，只为换得阿棠消息，可是这女人……他举刀相迎，下手阴狠，刀刀索命，如修罗一般疯狂进攻。

　　蒙面女渐渐不敌，可是却丝毫不肯退却，依旧正面迎战。可是她本就是强弩之末，不过是拼着意念在支撑，她已经无路可退，如今……

　　分神的刹那，被呼延硕一刀穿胸而过，都来不及再说一句，便被拔刀的呼延硕丢到地上。

　　庙堂忽然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摔到地上的声音，呼延硕一脚踹开虚掩的破门，一个被捆绑的粗布麻衣的身影倒在地上，他忍着流血的伤口，上前一把扯起此人，是李殇，真的是李殇！

　　他一把抱住，他的阿棠，他的心终于归位了。

　　从怀中拉开仔细端详，她一张脸上满是泪痕，眼睛拼命地向外看向那蒙面女的尸首，全然不顾呼延硕的狂喜和眼中窝着的泪。

　　呼延硕疑惑，解了她的穴，李殇终于能动能开口，挣扎着扑向外面：

　　“阿娘！！！！”

　　扑到蒙面女面前，李殇跪在她身旁把她抱在怀里，拉下面巾，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却尚未断气，“阿娘，阿娘……”李殇泣不成声，她在庙堂之中自始至终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她阿娘要赴死，却没想到，最后死在呼延硕手中。

　　她最后扯出一丝笑，努力抬手将一直攥在掌心的那枚骨碎塞到李殇手中。她的女儿，她分别了十数年的女儿，再见重逢却是这样的短暂。她一生所求不过是她平安，如今，她以命相抵，做到了。

　　心满意足，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娘……”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李殇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难掩多年的悲痛，放声大哭。

　　呼延硕虽不明就里，但是他仍惦念外面大雪，他捂着伤口展开大氅将抱着尸首的李殇揽在怀中。

　　她哭得摧枯拉朽，将这些年的委屈不甘人情冷暖统统释放出来，她的母亲，她在梦中才能相见的人，就这样死在眼前。

　　哭得太久，久到夜色沉浸，周身黑暗，她只觉得心口一阵疼痛，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陷入了沉沉的黑暗当中。

　　“安平，安平你醒醒！”呼延硕赶紧将她整个包在怀中，往庙堂中避雪。这样大的雪他们下山无望了。

　　接到信号赶上来的侍卫们一进来，就看到院中有一个已经开始皮肤溃烂的尸首，庙堂中隐隐有火光，单于怀中珍而重之地抱着一人，那一定是大阏氏了。

　　“单于，属下们来迟，您……受伤了！”立刻有侍卫送上伤药，另有人将火堆架得更大一点，其余人想办法在四处漏风的庙堂中围出一块避风避雪的地方供单于和大阏氏休息，以现在的情势，他们暂时无法下山了。

　　他的大氅可以将李殇从头到脚严密地围起来，只露出一张脸来，侍卫解下自己的披风让他坐在上面，他借着火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安平。

　　不过月余，她竟比有孕前还瘦，他最后见她时她的面孔圆润，现在两颊凹陷，他听闻女子产后要好好调养月余补身，可是她这样，想来这一个月根本没能得到妥善将养。手这样冰，却攥的这样紧，掰都掰不开。他大手覆着，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这次，他不会再松开。

　　她不醒，又没有大夫，呼延硕怕她深度昏迷，便一直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安平，别睡的太沉，睡得太深就醒不来了。”

　　“这次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险些没命，是我的错，你醒醒，惩罚我。”

　　“安平，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安平，安平。”

　　“安平，垂离和央欢在等你，等了你，很久……”

　　李殇醒来时，身边围了好多人，她睁眼时，入眼是十夜额头上那一丛黑火状的毛发，十夜目光炯炯，一直盯着她喷气。

　　她伸手去，想拍一拍十夜毛茸茸的额头，手却一把被人攥住，

　　“安平，你醒了！”

　　十夜被挤到了一边去，呼延硕一跃前来，仔细端详她的脸。

　　他的脸被蓦然放大，看得她头疼，转过头去，看见另一侧，躺着两个熟睡的婴孩，就在她不远处，这就是她生的垂离央欢……她伸手想去触碰，这只手也被呼延硕紧紧攥住，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单于大阏氏要喘不过来气了。”闵姝急急地上前制止，呼延硕听闻赶紧松了松，借势坐在她身后，让她可以靠坐在他身上。

　　接过蒙月递来的温水，他递到她唇边，看她低头抿了几口，他轻轻地拭去她嘴角多余的水痕。

　　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下去，又让乳母抱走了酣睡的婴孩，傲天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见人都散去，李殇靠着呼延硕，没有回头：

　　“我阿娘呢。”

　　呼延硕扯了皮子将她围在怀中，“无法将全尸带回，我命人将她的骨灰敛了回来，目前供奉在后殿。”

　　一滴泪从李殇眼角滑落，她闭着眼睛尽量不让眼泪再留下来，她答应过阿娘的事情，她要做到，她不会再回唐国去，她会好好留在这，过自己的一生。

　　“你手中的骨头，我让人穿了皮绳戴在你颈上了。”他亲自打了一个结，大概旁人除了把皮绳挑断外没有什么机会解开，但是这不是一般的皮绳，这是一种叫龙筋的皮绳，可以拉几个人而不断，刀挑不开火烧不断。

　　李殇伸手摸了摸，这是当日呼延硕从自己身上劈下来的骨头，她在里面看到了。她阿娘叫他剜骨为誓，她本以为他不会蠢到真的照做，可是没想到他连犹豫都不曾。

　　“呼延，你娶我，是不是也是因为听说了那句谶语。”

　　呼延硕低头看她，见她没有抬头看他，不知她为何意。但是谶语之事，他的确通过御墨朱丹知晓，只是知道时，他早已定心求娶，开始准备求娶之礼，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句预言，他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我知道那句预言，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是更早的时候了。”呼延硕实话实说。

　　李殇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是因为谶语也无妨。”她终于抬头，看着呼延硕的脸，“那本是假的。”

　　呼延硕看着她，展颜，她终于直面他，他微微笑着，“真假又能如何，我不在乎。”

　　李殇的眉头也展开，可是眼里的悲伤却是藏不住的，“我会好好做你的大阏氏，做垂离央欢的母亲。”

　　眼瞧他摇了摇头，她不解。

　　“你便平平安安地做安平就好。”

　　安平，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你现在步步退让。

　　他紧了紧手臂，将白狐皮子给她围仔细，还正了正狐皮抹额。也许他现在弥补已经来不及，可是历经此次失去，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心疼。

　　“安平，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自从呼延硕找回李殇之后，就只肯唤她安平。每日睁眼便要看身边的她是否还在，夜半也要牵着手搂紧，吃药要看着，吃饭要盯着，连沐浴都在外面等着……搞得李殇啼笑皆非，一向不拘小节的他如何这样谨小慎微。

　　直到呼延娜将前因后果和发生的种种悉数告诉了她。

　　她摸着颈间的那块骨头，第一次觉得，也许阿娘说的是对的。

　　“明棠，若是他肯剜骨立誓，你自当信他一回。若他不肯，天高任尔飞，再不必留恋。”阿娘是龙吟阁的杀手，因为爱上爹，所以倾尽所有，又因为保护她，而最终殒命。阿娘说值得，也许，真的值得。

　　呼延硕陪她一起郑重地埋葬了她阿娘的遗骸。就在海棠树下，她亲手深深地挖了一个坑，将那个不大的盒子掩埋起来。这是她阿娘的遗愿，不要棺椁不要墓碑，只要一株海棠，代替她最爱的女儿陪着她。

　　不过又当了月余的女儿，便又失了母亲，得而复失的痛楚，李殇都不敢回想。阿娘的语气、阿娘的温度、阿娘的一颦一笑……眼泪好像不自主地，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她一生鲜少如此，却好像一次便流尽了所有眼泪。

　　呼延硕在海棠前，默默地发誓，一定会对李殇好，护她周全，让她做回当年承欢膝下的李明棠。

　　将她拥在怀中，感受到她哭泣的颤抖，他轻轻抚着她的背，不阻拦。就让她好好哭一场，这长久以来命运的不公，都该用这眼泪释放。

　　他最初娶她，也许有种种目的，辗转至今，他不再有所求。这便是他所求之人，历经劫难，也终于敞开心扉，将最脆弱的一面留给了他。而他隐忍沉静，一心一意地休养生息，也是为了有一天，足够强大护她万全。

　　王嫂回来后，为了让她安心休养，呼延娜依旧照顾两个王子，但是呼延娜多想来看看王嫂。可是王兄护得紧，严令旁人不许来打扰她休养，便是回来那日见了，后面就再也没见到。

　　叫了医官过来询问王嫂的身体状况，医官们也只是说要仔细调养方才不会留下隐患。

　　李殇依旧嗜睡，每日多半时间都很困倦，便在温暖如春的傲天殿内酣眠，呼延硕时时瞧着，便替她拢拢头发，或者扶正抹额，调整药包。

　　她醒时偶尔笑他，“兀顿单于怎得这般细致起来，倒叫我不习惯了。”

　　呼延硕便会捏捏她的脸颊，“等我可以捏起这里的肉方可。”

　　她也会伸手去捏呼延硕的脸：“单于这里，可能捏得起来？”自是不能，他却毫不在意，有时亲亲她的额头，有时亲亲她的脸。她脸上气色好了很多，只是大多时候仍是血色全无，当年那个红润的神采飞扬的样子，他不知何时可以再看见。

　　又是一年春来到，只是今年的春天格外的晚。

　　李殇躺了百天，终于躺不住了，明明养的气血充足，可是呼延硕依旧是如临大敌的日子。

　　小家伙们都已经要半岁了，每日白天抱过来和她作伴，晚上又被送到姑母处。可怜他们的姑母，尚且还是个孩子，却在带孩子方面比李殇还有心得。

　　“王嫂尿片我来换。”

　　“王嫂这样抱更省力。”

　　“王嫂垂离晚上可以睡好久，央欢是个小闹腾，动辄醒来哭闹……”

　　心疼呼延娜小小年纪的辛苦，即便乳母仆役一大堆，但是因她从小带大，所以事事亲力亲为，夜晚他们一醒她也必醒，呼唤乳母喂奶或者宫婢换尿片。李殇几次说将两个小家伙搬回来放在外殿，她也可以照料，但是呼延娜和呼延硕联合反对，她也无可奈何。

　　披着白狐皮大氅，李殇每日只能在宫内四处转。蒙月和闵姝轮番替换来照顾她，还有几位照顾了先阏氏的老嬷嬷，细致周全无微不至。这日她又偷偷溜出去闲逛，身旁十夜跟着，威风凛凛。

　　宫室后面圈养了很多灵兽，据说被十夜吃了一部分，后来被侍卫严防死守看护起来，才保全，目前据说刚得了两只大食灵鹿，颇为罕见。

　　十夜不紧不慢地跟在李殇身后三两步的距离，它一身雪白的毛还持续在过冬时候的样子，蓬松丰满。李殇外套帽兜白狐皮大氅，也是雪白的，所以走到守卫近身之前，旁人都以为是残雪。

　　“大阏氏您怎么来了！”侍卫连忙行礼。

　　李殇笑笑，“据说大食送了两只鹿来？我来瞧瞧。”

　　侍卫赶忙带着她往里面走，果然有两只造型奇特的鹿站在残雪上，花纹奇特，眼睛非常有灵气。

　　十夜看着舔了舔嘴。

　　李殇拍了拍它的头，示意它不许轻举妄动。拿了一些旁边的牧草，想喂它们。

　　结果大食鹿非常不领情，完全不屑一顾。李殇怎么引诱，它们都拒绝看一眼。这时候蹦出来一个姑娘，娇娇俏俏的一身皮衣皮靴，扎着辫子，从篓子里掏出一种没怎么见过的叶子，两只鹿瞬间便走过来。她把叶子塞在李殇手中，两只鹿便非常听话地跟过来啃叶子。

　　打量了一番，这姑娘大概十八九岁，未施粉黛，应该是从大食来，五官深邃十分好看，脸上还有些俏皮的斑点，一举一动十分活泼。

　　“你是大食人？”李殇问她。

　　见她没回复，便又用匈奴语问了一遍，姑娘磕磕绊绊用匈奴语回复，她是被送过来照顾鹿和灵猫的，只不过灵猫前两天不见了，她还在找。

　　不见了。李殇低头看看十夜……十夜坐下也有半人高，依旧紧紧盯着那两只鹿……想来，可能已经把灵猫送进肚子了。

　　姑娘灵巧地翻身跃上鹿背，鹿竟然还驮着她走了几圈，她又跳下来跳上旁边的假山，攀折假山上的一株梅。

　　真是活泼。

　　“安平。”身后响起脚步声，呼延硕带人找了过来。

　　她偏了头，笑着看他，却看见他的目光在假山上的那个姑娘身上。

　　心头蓦然一动，他这个眼神，她似曾相识。

　　初见时他看到女儿身的她，就是这个眼神。探究，深邃，且……充满征服欲。

　　心里想着，笑容就僵在脸上。

　　他看了一会，才扭回头，笑着问她：“怎么跑到这里来。”

　　她亦仰头笑着答，“过来散散心。”

　　二人相携往回走，李殇余光见到呼延硕回了次头。

　　心里开始不舒服。

　　吃了饭李殇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回去休息了。呼延硕沐浴完进了傲天殿，发现李殇坐在卧榻上看揽月楼。

　　“在想什么？”呼延硕赤着上身擦头发上的水，屋里太暖和，两个人的时候他基本上穿的都很“清凉”。

　　在想你要出墙。李殇眉毛跳了跳，没说出口。

　　“我来。”她示意呼延硕坐她身旁，接过棉布，帮他擦干身后的水珠。

　　“还有前面。”呼延硕转过来，和她面对面。她一手缕着他的湿发，一手棉布按压，他的发辫没拆，就这样直接洗的，为了不扯坏，她就一节一节慢慢弄。

　　她擦的认真，没注意到呼延硕灼灼的目光，一直打量她。

　　同样洗漱过的她未施粉黛，脸上泛着自然的光泽，许是最近没有风吹日晒，肌肤白皙水嫩。两颊因为室温而显现微微的红晕，眼神清澈明亮，鼻梁高挺眉峰微挑，又瘦下来之后的轮廓分外明显……越看越好看。

　　他一直都很喜欢看她的侧脸，这样近距离观察醒着的她，也是第一次。

　　她瞳仁好黑啊，皮肤上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她抬眼时的神色太撩人了……忍不住……

　　低头亲下去的时候，他看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手却还在他头发上。

　　眼见她脸越来越红，他吻的越来越投入，拉她的手环住他，把她紧紧地锁在怀里。

　　差一点控制不住，要不是看她又开始憋气，呼延硕真想好好享受一下这久违的亲昵。很奇怪，她在这女人堆里绝对算不上最漂亮的，可是她一出现，旁人都会被比下去，或许是她的经历赋予她与众不同的气质，所以他每次见她都是眼前一亮，目光便移不开，即便短暂分开也会格外想念。

　　她有孕的那段时间，他日日去韶华胜极，美女如云美貌各异，可是闭上眼睛之后，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她的样子，尤其是她的眉眼，或温婉或凌厉或杀气腾腾的眼神……好像刻在他心口上一样，时时刻刻会想起。

　　李殇本来心里堵着一口气，虽然给他擦头发但是总是在想他下午看那姑娘的眼神，结果不知道怎么着了道，被亲的脑子一片空白，手下意识摸了摸，手感真好，骨肉结实匀称，壮硕饱满，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怎么脑子中冒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