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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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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姜吩咐车夫驶得快些,傅姣芮笑道:“怕甚么!我就等到特使进门才回去,瞧她两人怎么自处。”
紫姜劝道:“小姐何必跟她们生气。”
傅姣芮回到家中,见迎接兵部特使的香案毛毡都已经准备好了,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盛装结束,戴着面纱由丫鬟陪着在二门等候。
自从傅青山赴海疆作战后,每隔半个多月兵部就会派人前来宣读傅青山起居情况,免得府中众人挂心。
此项恩典却是由傅青山的元配焦夫人起。当时傅青山在关外一路大胜,势如破竹,而焦夫人身怀六甲,忧心丈夫寝食难安。焦夫人少年时曾经在华容老太妃身边呆过一阵子,于是就去求恩典。梁帝见傅青山战功赫赫,遂御笔亲批了此事。这是傅府上下一门的荣耀,得了信儿谁都不敢怠慢,因为两位夫人都没有被扶正,傅青山又没有儿子,傅姣芮虽然是一个女儿家,也只有她来接文书并拜香磕头叩谢皇恩。
说起来傅家后人没有男丁一直是合府上下一块心病,背地虽然总有人言语,不过傅大都督自己都没事人一般,两位夫人虽是想了不尽的主意,却是难得像样子的结果。于是早十年傅姣芮的奶妈是叫小姐绕着两位新夫人走,现在却对小姐说:“她们只能对姑娘客客气气,要有半个眼色不对,我就替姑娘去教训她们!”
傅姣芮小时候还存了些不让须眉的念头,后来关在家中学女红,渐渐养懒了,自思须眉是须眉的过法,我这个女孩儿家去凑什么热闹,遂专心针线——一半是丫鬟代做,垂首书画——一半也是丫鬟代做。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二夫人身边的灵香并三夫人身边的贵儿都是大丫鬟,和紫姜翠儿两个私下里不知多少明嘲暗讽言来语去,谁都不服谁,两位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傅姣芮年少气盛,更是不会去管。合府上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三个人冲突上了明面儿自己倒霉,终究傅姣芮是理直气壮的正主子,傅大人的血脉,明里暗里大家还是向着傅姣芮的多一些。后来二夫人吃了素,咏经念佛,三夫人迷上了戏文,争斗才平息了好些。
傅姣芮刚进门就听见街角锣鼓响,几个家人跑回来说,特使大人的马队已经进城了。
傅姣芮见自己一身常服还未换,大急,拉了紫姜就向后面跑。
二夫人拦一拦道:“芮儿,你换衣服是来不及了,没有人接文书才是大事,就在这里等着,叫她们去取衣服过来厢房里面换罢!”
傅姣芮笑靥如花道:“谢谢二娘提醒!只不过若是这些丫鬟忽然得了头疼脑热,半天都不见人来可怎么好?爹爹知道我不按规矩穿衣服岂不是又要罚我?”说完仰首大步就走过去了。
灵香撇撇嘴,低声说:“夫人,你管她呢!”
三夫人在那边叹口气,拿起茶盅子喝了一口,道:“姐姐念佛久了,总是菩萨心肠。”
二夫人擦擦鼻梁上的汗,按按额头上的花钿道:“妹妹让人去叫了芮儿回来,也是很疼她的。”
不一会儿只听见马蹄得得,一队黑盔亮甲的兵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两个身披紫色战袍的尉官行到门口停下。
这两人都是常来傅府的特使,见傅姣芮不在,对望一眼问道:“傅小姐在何处?”
二夫人福了一福道:“芮儿等会儿才能过来,妾身可以代她接下文书。”
特使摇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等罢!”
三夫人暗中一笑,见二夫人手紧了紧袖子,指关节白的发亮,即刻又恢复如常。
傅姣芮换上了宽袖大襟的礼服,挽了如云髻急急赶到前庭,见特使已经来了,暗道要糟,忙上前跪下道:“傅姣芮恭迎平安文书。”
身后众人都跟着跪下去,一时院子里面静静悄悄,连半声鸟叫虫语都不闻。
特使拿出文书,先是说了几句傅青山出去征战,今上多有恩泽等套话,然后就是近些日子来海疆连番战事,傅青山衣食如常,十分安好,府中家眷不用担心云云。
念完傅姣芮磕了三个头正待去接,却见特使把文书合拢收了,摆手道:“军情要务不得泄露,请小姐把以前的平安文书一并拿出来交下官呈上去。”
这些文书一直都是放在盒子里高香贺着,傅姣芮心中虽然惊奇,却也不好违逆,只得叫紫姜去把装文书的盒子拿出来送上。
两名特使打开盒子点认了数量无误后收起,对傅姣芮抱拳道:“告辞!”
傅姣芮忙还礼,见两人已经大步出门,翻身上马一声号令,众兵士扬鞭绝尘而去。
一时院子里面人都散去,傅姣芮正要带着紫姜翠儿回房,却见王管家急急过来,悄声道:“小姐,老奴有事情说。”
到了旁边厢房里,王管家捧出来一托盘红包道:“小姐请看,今日有些蹊跷,这些东西今日都没人要。”
傅青山虽然是大都督,手中兵权紧握,但是他平日为人做事十分谨慎,不肯叫人看去半分骄躁。再加上当今朝中以曹桂清为首的文臣一系对他称誉有加,什么国之栋梁、安邦宝将等等不一而足,太子和两位皇子年纪又渐长,傅青山言行日益小心,凡是涉及到与朝廷交集的事体,傅青山都仔细交代家人好生打点。
这两名特使直属兵部,不在傅青山管辖范围,故而他们每次来宣读平安文书,管家都要备好红包给特使身边的卫士,特使的红包另封。往常大家都是喜笑颜开的拿了,回头还要叩谢大都督厚赏,今日这般举动委实有些奇怪。
傅姣芮暗想莫非府中上下人等口风不严,被外人知道了自家用红包打点特使一事,传到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耳中,所以招来些麻烦?
想到刚才特使收回了以往的平安文书,不由隐隐不安,
但见王管家瞧着自己,脸上半分担心也不敢带出,不动声色道:“有什么打紧,许是爹爹的战功又进一层,他们不敢再要了。”
王管家也是有些见识的人物,闻言大喜道:“莫非是老爷又要升官了?!”
傅姣芮道:“不可乱说,你赶紧把红包收了罢!”
傅姣芮带了紫姜翠儿往后面园子走,不知为何越走越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渐渐快要喘不过气来。
紫姜看她神色不好,忙道:“小姐,是不是大日头底下跪着中了暑?我扶你歇歇。”
见边上一个小亭子,翠柳依依十分清凉,忙扶傅姣芮进去坐了,又叫翠儿:“你去给小姐拿点醒脑的薄荷香来。”
翠儿答应一声去了,紫姜这边用手里的扇子轻轻驱赶她身边蚊虫。
傅姣芮挥手道:“不要这些东西!”
紫姜见小姐烦躁忙退到一边去。
傅姣芮此时浑身都是冷汗,总觉得有要紧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正扶着额头失措,转眼见到紫姜小心翼翼的神色,猛然间明白过来
——这两位特使今日神态都十分十分的冷淡,不像往日总要带出好些笑意,更加上巴结的神情,观其言行哪里像爹爹打了胜仗即将升官的样子?
只不过自己一向被人簇拥惯了,猛然瞧见这样的神色竟是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想明白了这一层,傅姣芮只觉得心头打鼓,冷汗都变作了热汗出,把手在膝盖上锤了一锤自思: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未出闺房的女儿家,对于爹爹在官场上的往来朋友认识极少,急切间去问谁打听得到消息?更何况女儿家只有方寸之地可以来往走动,府中亲兵卫队也无十分靠得住的人,如果爹爹真有什么事,却是什么力道都使不上。
傅姣芮擦一把冷汗咬牙握拳垂头想了许久,脑袋里走马灯一般来回盘算有什么靠得住的人可以去探听风声——自己平日里走得最近的都是几户有女孩儿的人家,其中最有可能知道父亲战局情况的就是府尹范大人了,然而自己刚从他家回来,瞧着他们神态毫无半分异常,也不知道他们清不清楚。无论如何今日却是不好再去,慌张样子徒惹人生疑,何况现在天色已晚,一切事情只有等到明日再说。
她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感觉腿脚已经酸麻,紫姜翠儿两人忙上来扶。
紫姜问道:“小姐,你怎么啦?”
傅姣芮勉强笑道:“有些晕,已经好了。”
翠儿见小姐带笑说话,以为没事,把薄荷香放到傅姣芮手里道:“小姐,这是刚刚送过来的,两位夫人都还没有,我们这里是独一份呢!”看傅姣芮脸色不善忙又住了嘴。
回到房里,傅姣芮刚刚换了大衣服,就听见丫鬟进来说:“小姐,三夫人过来了。”
傅姣芮闻言一愣,三夫人从来没到自己的院子来过,今日却稀罕的过来了,虽然有些奇怪,但她此时正是六神无主,听见家人来了心里不由起了几分温暖之意,忙放下手里的书起身道:“快请!”
丫鬟打起帘子,只闻得香风飘飘,三夫人漫步走进来笑道:“这院子里面好香的花!”
只见她绣裙鸾带香包玉佩,打扮的工整细致容光焕发,傅姣芮正是愁云惨雾的满心满情,见她这般模样倒忍不住想:这人平日里看戏听文,家长里短处处都要争高看低,若是知道什么爹爹不好的消息,只怕未必是好事。
三夫人何等聪明的人,见她瞧了自己身上一眼神色不虞,就知道她不喜欢,摸摸脸笑道:“我本来想早些过来,但又怕唐突,在屋子里等了好一会儿,又没有什么事情做,只好叫丫鬟收拾打扮,没注意就过了。”
傅姣芮见她聪敏如斯,一时倒不好说什么,叫丫鬟上了茶,挥手让她们退下,问道:“三娘过来有什么事吗?”
三夫人坐下喝了两口茶才道:“你爹爹好久没有回来了。”
见傅姣芮垂头不语,试探道:“我也不是什么有见识的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的很!”
傅姣芮暗道:难不成今日在场人人都看出来了端倪?
也不知道王管家手下办事的那些小厮有没有把红包一事到处宣扬,只怕是不到半天功夫众人都已经知道了,若是如此自己明日再去各府上打探消息更会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心头一时大急,连鼻尖都冒出汗珠来。
三夫人低声又道:“芮儿,今日特使为什么会收回以往的平安文书呢?这东西也算咱家的恩宠了,实在叫人不解。”
傅姣芮度量自己的猜疑无法明白说了,何况与她终究是交往不深,只有用手绢子抹抹汗,叹口气道:“今日天气太热了。”
三夫人见她转了话题,微微有些失望,只有笑道:“是啊!夏天还没来就这么闷,算算日子这两天该下雨了。”
两人各怀心事又闷坐了一会儿,四下里柳树上的蝉声一阵紧过一阵,哗啦啦的乱吵,三夫人起身告辞,傅姣芮送出院子,见天色阴沉,彤云四起,看样子真的快下雨了。
傅姣芮暗自叫紫姜找了两名可靠的亲兵来,命他们带上盘缠到东南沿海打探消息。因为合府的银钱账目都是二夫人在管,傅姣芮只叫紫姜拿了自己私房银子给他们。
紫姜见那两人取了这许多银子走了,心里奇怪问了几句。傅姣芮也不理她,也不去前面花厅和两位姨娘一起吃饭,只命翠儿去拿晚饭过来。
翠儿刚取饭菜回来,就听见天上噼噼啪啪几道闪电连着轰隆隆数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紫姜忙叫小丫鬟把后面几盆牡丹花移到廊下,翠儿把窗格子撑起,卷了门上的竹帘子,取出来饭菜摆上。
紫姜见只有几样荤腥油腻的菜式,皱眉道:“这些东西小姐不喜欢,你弄的什么?”
翠儿撇嘴道:“这都是三夫人放的,说是小姐心事重要吃油荤呢!”
紫姜气得推她一记,悄声道:“懒吃懒喝的东西,抢白到面前都不晓得还嘴!”
傅姣芮听见外间她们二人说话,走出来瞧瞧,心里明白三夫人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又在使些小心眼儿的手段,也懒得管,自坐下叫盛了饭,扒到嘴里像嚼砂子一般,半分胃口也无,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翠儿忙又端出一碗荷叶粥笑道:“多亏我眼尖拿了这个。”
紫姜瞪她一眼,用釉花小碗装了放桌上,小心笑道:“小姐再吃点罢,回头我再叫王妈做两样宵夜的小点心过来。”
傅姣芮此时正在发呆,她见窗外雨势极大,远近都是白茫茫一片,心里想:不知道爹爹在海上有没有碰着这大雨天气?
回身拿起筷子,见荷叶碧莲粥熬的香气扑鼻,想起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荷叶粥,冬天的时候也要,爹爹哄自己哄不住,亲自骑马城里城外找了一番,回来用面粉做了几个小荷叶放在汤里端上来。自己瞧着稀罕,慢慢不哭了,爹爹咧开大嘴呵呵大笑十分高兴。
想着眼睛里不由泛上泪来,又不好叫紫姜翠儿等人瞧见,低头用碗里的热汽熏了熏。
紫姜道:“我刚才问过宋大娘,她说水草都已经埋在桃花树下面了,还问小姐接下来湖水里种些什么。”
傅姣芮这才想起早上叫人弄水草一事,以前兴趣盎然的事情此时竟觉得无聊至极,皱了皱眉头,一时也想不起来该种什么,道:“你叫她自己想罢,愿意种什么就种什么。”
翠儿笑道:“最好是种些个芦苇,到秋天就可以看芦花,我家以前住在江边,雪白雪白的芦花最好看。”
紫姜道:“好好的府里面种这些野物会叫人笑话。”
傅姣芮心里十分烦乱,放下筷子道:“紫姜,你给我把功课翻出来看看还差些什么?”
原来傅青山知道女儿淘气,自己出外家里又没人管束,就定下字帖书画琴课并女红针线,每次回来都要一一过问。
紫姜把装东西的篓子和绣箱打开翻翻,吐舌头道:“乖乖不得了,差的好多!”扳着指头数针线还差多少件,大小字帖还差多少张。翠儿也去帮着数,数完了道:“三成都没有,我管刺绣紫姜管写字也要二三十日才弄得完。”
紫姜念了声阿弥陀佛,问道:“小姐,老爷就要回来了么?”
傅姣芮道:“就这几日了罢!早早准备总是好的。算了,今日先歇着,明日再弄。”不敢再说,生怕带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
此时外面雨势越来越大,廊下只听见一片水响,傅姣芮拿了书坐在灯下半响也没看进去一个字,甩开书叫紫姜过来给自己梳头发,刚刚把头发解开一半,小丫鬟跑进来说:“小姐,王管家带着一个人说要见你。”
傅姣芮道:“是府里的人么?”
小丫鬟道:“黑漆漆的看不清,似乎是个外面的人。”
傅姣芮道:“让他们进来吧!”
她暗觉不妙,心里慌乱,面上还要镇定,简单结束一下坐在外间椅子上。见王管家带着一个男子走进来,那人头上斗笠遮着大半边脸,低着头看不清眉目。
王管家递上一个小包躬身退到一旁,傅姣芮打开小包,见里面是一块腰牌,上面花纹篆刻着一头独角两爪怪兽,正是父亲身边所带。她挥手让紫姜和王管家都到外面廊下候着,自己亲手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又在椅子上坐了。
那男子见人出去了,解下斗笠跪在地上道:“傅家军卫队二等卒陈天龙见过小姐。”
傅姣芮想起曾在父亲身边见过他,点头道:“很好!你有什么事情就说罢!”
陈天龙垂头道:“元帅近日南海一战,本来已经大获全胜,不意被贼子暗算,中了敌人的诡计,我军百余艘战船被烧,全军大败!”
傅姣芮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响两眼一黑,几乎就要摔倒,忙握拳把指甲掐到肉里,咬牙问道:“我爹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