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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暮春 ...

  •   暮春,樱桃红芭蕉绿,水面上的浮萍正密密匝匝长起来,芳草凄凄野花漫漫蜻蜓乱飞。青山绿水间有一座方圆百里的城池,正是孟州驻军首府并阳,并阳靠砚山而建,东接海疆北接运河,城外地势广阔,一马平川,是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扼守此处可北控北齐国半片疆土。傅青山自从就任东南大都督后就一直镇守此处,至今已有十六年了。
      都督府位于城西,因为傅青山月前率部远征东南海域,此时都督府中只有两房夫人和一个小姐,大门都关了,府中也是闭门垂帘,静悄悄听不到人声。丫鬟婆子走路都是小心翼翼掂着脚,打杂的粗工小厮在外院呆着,进内府的东西都要老婆子们经手才能送进去。
      虽然清静,府里面的各色花木还是开的姹紫嫣红长得锦簇葳蕤,但是说也奇怪,后院的大湖上此时却是空空荡荡,荷花莲叶水草菱角一并什么都没有。
      丫鬟婆子们一边接过小厮送进来的莲藕荷花等时兴物件,一边彼此笑道:“可别让小姐看见了,不然又说我们惦念着她那片水草呢!”
      有厚着脸皮想多搭讪几句的小厮道:“姐姐们吃府里的东西腻味了,正好活动筋骨花花锈坏的铜子儿。”
      早有丫鬟啐过去道:“锈你个大头鬼!左手刚拿了小姐的赏钱右手就被三夫人收完了。”
      丫鬟口中的小姐是东南大都督傅青山的女儿傅姣芮,她生下来没有多久母亲就因病去世,傅青山后来又续娶了两房妻妾,虽然都是好人家女儿,但是他终究不能忘情发妻,并没有立二人为正室。

      此时傅姣芮正邀了孟州府尹范守忠的女儿范晓月来到后院,一边命人准备捞网竹竿等物,一边笑道:“范姐姐,我最近得了一个好法子,只要如此如此侍弄,明年我们就有五色桃花可瞧了!”
      范晓月也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不过向来闺阁之中都是奉傅姣芮为领袖,见她兴致勃勃遂也热情高涨点头应和道:“好啊!什么法子?”
      傅姣芮拍拍手道:“我从云游的道士那里得了个方子,按那方子种了水草埋在桃花树下,第二年桃花就可以开出粉绿紫白数种颜色。我知道了,眼巴巴的就等你回来一起弄这样好玩的物事。”说着掏出张云霓纸的小签给她看。
      范晓月见上面鬼画符般写着几句话,底下独独用黑笔大字狂书着——金豆五两!不由噗哧笑起来,摇头道:“哪里来的仙人?这么简单几句话就发了一笔横财回去!”
      傅姣芮做个鬼脸道:“我知道他是乱写的,不过姑妄听之,何况他也要养活道观里的老老少少,我就当做了善事罢!”
      范晓月想她八成是不愿意三夫人在湖上听戏才弄出这个捉狭法子,遂笑着应道:“话说的不错。”
      两人走到湖边小亭子里,此时阳光普照,只见距水面半尺左右的地方都是淡绿淡黄的水草随波摇摆,傅姣芮伸手挽了袖子,紧紧腰间金色镂空薄纱带子,拿起竹竿做的钩子在水里搅了搅,几根枝蔓被带出了湖面,一条鱼儿噌一声游得无影无踪。
      傅姣芮眉眼弯弯满脸都是笑意,吩咐道:“翠儿,去给我把人都叫过来捞水草。”
      她身后的青衣丫鬟笑嘻嘻应了一声,把手里的两幅帕子塞到另一个丫鬟手里,回身走了。
      那丫鬟接了帕子,见周围有些蚊虫围着两人上下盘旋,道:“小姐,她们等会子才过来,我们不如先到樱桃树下歇一会儿,早上我就见宋大娘摘了新鲜的樱桃镇在井里边了。”
      傅姣芮道:“紫姜,你又去骗宋大娘的果子吃了罢?”
      那叫紫姜的丫鬟撇撇嘴道:“这都督府里面什么东西不是小姐您的?我何时去骗了她的东西?”
      听见紫姜这么说,范晓月笑道:“妹妹,这丫头口齿越来越伶俐,你什么时候送给我罢!”
      紫姜吓了一大跳,低眼瞄瞄傅姣芮,一时不敢再说话。
      傅姣芮道:“别人你要我就送给你了,不过她和翠儿都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她们两个是我应付爹爹功课的法宝,却是给你不得!”
      三人来到樱桃树下,宋大娘见小姐过来了十分欢喜,忙忙的叨唠什么喜鹊什么蜘蛛,傅姣芮跺跺脚道:“人越老话越多,大娘我只吃你的樱桃哪!”
      宋大娘敲紫姜一记,口里道:“早上我就看这个丫头鬼鬼祟祟,我就知道这小妮子拿着我的东西讨赏去了。”一边说一边回头忙活端上一盘紫色灼灼的樱桃并两盅细茶。
      这宋大娘是傅姣芮奶妈,除了几位主子,平日管家见着也让三分,傅姣芮自不待说,范晓月也是常来见惯了毫不奇怪。

      只见这樱桃紫色灼灼,边上带的一点水渍却是艳红的,原来这颜色是红到了极处成了紫。
      范晓月掂起一颗道:“听说你家的樱桃是域外异种,一年比一年长得甜,我早就等着吃它,可惜这两年我跟着我二哥东游西荡,总是赶不上节气,今儿个也算完了我的愿。”
      傅姣芮道:“你喜欢明儿我叫管家找人给你嫁接一根苗儿,过个几年我也去你家讨樱桃吃去!”
      一边说一边尖着两根指头撮起樱桃放在嘴里,吐出来的籽儿雪白若玉竟是半点不沾红色。
      傅姣芮笑道:“范姐姐,我们小时候还把这籽儿串成链子戴上,不晓得被骂了多少次。舅娘还说我是野孩儿家。”
      范晓月听她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那些事情都久了,本是我的错,却连累你从此被管束,再也不能到外面去了。不说也罢!”
      当年傅姣芮常常随着父亲去军营中看将士操练,后来母亲家中人过来,见这样子不像女孩儿家的修习,本要把她带走,傅青山舍不得,好歹说服了岳丈岳母,留下女儿,只不过从此后再也不准傅姣芮踏出府门半步。
      傅姣芮咯咯一笑,也不怎么放在心上,道:“这些年我在府里薰香琢玉,探花弄草过得也很悠游么!”
      范晓月见她面若芙蓉,袖子挽了些儿上去,露出雪藕一般的一段小臂。想到刚从京城回来的二哥范云松,一直低声下气的求自己请了傅小姐过府去聚聚。只是这位傅小姐整日对什么事情都是兴致勃勃,对于自己的二哥却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偌大的都督府一向是傅小姐唯我独尊的天下,这样的嫂子娶回家去,只怕二哥从此就会被她欺负得死死的。想到此处不觉一笑。

      这时翠儿已经带来了数十名仆妇,抬着筏子箩筐并钩镰等物。傅姣芮命她们分了队,一队人坐着筏子打捞,一队人在岸上把水草清理归拢切成小段,再放在几个大筐子里,半天功夫水草就堆了十余筐。
      傅姣芮叫她们把水草抬到后院厨房去煮熟,回身拉了范晓月的手笑道:“范姐姐,今日我府里都是煮青草的气味,十分的不好闻,你带了我去你家玩罢!”
      范晓月心中一喜,忙笑道:“正好,我二哥刚从京城里边带了一些糕点回来,不如请上两位伯母也一起过去喝杯茶如何?”
      傅姣芮听她说到自己家的两位小夫人,不由挑挑眉毛道:“她们整日里研习些个女红青黛,打扮的精致整齐,时刻等着我爹回来,哪里有空去你家?”
      范晓月见她有些愠怒,知道她小姐脾气发作了,本来自己就是随口说说,于是忙笑道:“说的是,想来她们也没什么空,我们这就走罢!”

      并阳人烟繁盛,远远瞧见傅府的车马过来,路边众人都停步歇担,巷里的人家放下纱帘笼钩,婆姨们彼此笑道:“不知道傅小姐今日用的什么香料和颜色?”
      傅姣芮隔着帘子瞧见路边茶肆酒舍里都插着满满的玉簪花,心里十分欢喜,命翠儿打起帘子透风进来,翠儿咂舌道:“小姐,这是他们哄你欢喜找的花样儿,你装着没看见就好了。”

      范府虽然没有都督府一半大,但绿树芭蕉,假山小桥的布置得十分精巧,听说傅姣芮过来,府尹范文方和夫人李氏早早就迎了出来,傅姣芮行礼拜见。李氏一把拉住她道:“我的心肝,老身天天盼着你过来玩一会子,今日好容易来了,拘这些虚礼做什么。”一边交代范晓月好生照应,一边又拉着傅姣芮说了好一阵话才依依不舍放了手。
      一群仆妇丫鬟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傅姣芮进了二门,就看见一个年轻公子大步走上前来躬身作揖道:“傅妹妹,你过来了!”正是范家二公子范云松。
      傅姣芮瞧他浑身上下都是细心拿捏过的,忍不住掩嘴笑道:“范哥哥时刻都是衣履风流,苍蝇上去都要翻好几个跟头。”
      范云松大窘,脸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范晓月见哥哥一副傻样,也是忍不住暗笑,傅姣芮摆头道:“也罢!听说你从京城里面带了好东西过来,快点拿上来瞧瞧。”
      范云松见她说自己带的是‘好东西’,禁不住心花怒放,忙道:“是是!”
      傅姣芮咯咯一笑,拉着范晓月就走后面花厅去了。

      不一刻范云松就指挥着小厮抬上来两个大食盒,打开来排了满满一桌子。傅姣芮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又要取笑他,道:“范哥哥,你这些糕点路途迢迢的运回来,会不会有些已经变了味道?”
      范云松惊道:“绝无可能!我,我……”说话间自己也觉着不可靠,俯身在碟子上闻了闻。
      紫姜翠儿两个早已经是挤眉弄眼的低头笑做一团。
      范晓月忙拉着傅姣芮道:“好妹妹,你看看这些东西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子挑选的呢!”
      傅姣芮见范晓月眼睛里有些祈求的意思,不好不买这个闺中密友的面子,于是忍着笑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让我来看看。”
      背了手走上去,低头一瞧,只见各样细小的花点颜色模样都十分的精致,酥皮脆酪,果仁蜜饯,样样都是自己素日最喜欢的材料,脸上不由就有了笑意。
      范云松见她露出笑容,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忙道:“妹妹尝尝味道如何。”递过一双小箸,收手指回来的时候,正擦着傅姣芮的衣袖,只觉得丝滑如水,一时心中不由一荡。
      傅姣芮夹了一块松子镶冬瓜瓤咬了一口,甜香脆绵,样样俱有,回头招呼范晓月道:“好姐姐,你也来尝尝。”独不去瞧范云松。
      范晓月道:“后面半山有一个小亭子,我们不如把东西搬到那里去吃,我再叫两个琴师过来弹琴,岂不是很好。”
      见傅姣芮点头,范云松忙叫小厮收拾了往亭子里面搬,又叫去找琴师,小厮道:“前面李都统来了,琴师被老爷叫去伴宴了。”
      范云松道:“笨东西,去了再叫过来不就得了。”想想又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范云松刚走过小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云松兄!”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李都统的儿子李彦,李彦拉了他到僻静地方问道:“我托你给三皇子的那两样东西送上去没有?”
      范云松道:“三皇子刚刚被太子监国派了海防巡查的职务,每日里不是进宫就是上朝,我等了两天都没见到人,东西虽然是放下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看不看得过来。”
      李彦听说东西送上去了,脸上带出几分喜悦,道:“无妨,我在里面附上了拜贺的小柬,三皇子自然会知道你我。”又问道,“平江侯府上范兄可曾去过?”
      范云松点点头,道:“万侯爷倒是有闲,见了我一面,正好他要去西山清虚观见安王爷,竟然带了我一路。”说着忍不住笑,十分得意。
      李彦听说也连连点头赞叹,道:“万侯爷合府都是十分亲善,我托你送给三皇子的那几样香料也是万小侯爷去海外顺道带回的,只不过当日偶然碰见,因为家父与他有数面之缘,他就送了这几样香料给我,既是当朝贵胄,却毫无半分骄气,真是十分难得之人!”
      范云松听他这么说,左右看看,悄声笑道:“说起贵气我却是看见了安小王爷,那才是十分十的英挺俊秀,言语谈吐间的挥洒气度,万小侯爷远远不及。”
      李彦道:“听说自从五年前安王爷在清虚观修道,安王府上下事宜都是交由安小王爷打点,他的老师是当朝大儒董孟复,以前的太子老师,他现在又是太子殿前二等带刀侍卫,经常在宫中进出,见识自然要高一等。”说时神态间羡慕非常。
      范云松也点点头,两个人又闲话一阵就分手各去。

      范云松快到半山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找乐师,摸摸头得了个主意,叫小厮取了一管笛子来,拿着走上亭子。
      范晓月正说:“这乐师怎么半天不来。”抬头就见范云松手里拿着一管玉笛,袍角撩起扎在腰上,大步走上来站在亭子正中,吓一跳道,“二哥你做什么?”
      范云松对傅姣芮躬身一礼,道:“在下今日就权充乐师,为两位妹妹奏上一曲。”
      言毕放笛子在唇边,凝神静气,一曲《亭台柳榭》婉转而出,笛声清越,飘得满山头都是。
      此时夕阳正接著远山,天上半边都是各色彩霞,众人都是屏息静听,紫姜觉着翠儿攥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不由瞧她一眼,只见翠儿两眼直直的看着范云松,满面绯红神态痴迷,唬了一跳,暗暗扯扯她,翠儿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去。
      傅姣芮本来是明白范云松那些个小小心思,存心要取笑他,现在见他端容上来为自己吹奏一曲,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收起戏虐神态,认认真真听了,待到一曲完毕,忙抢着鼓掌喝彩道:“好!真是好曲子!”
      范云松见她高兴正欲再吹,上来一个丫鬟道:“小姐,兵部特使要来,三夫人叫我找小姐回去。”
      傅姣芮不耐烦道:“知道了,明日么?”
      丫鬟道:“就是现在。”
      傅姣芮大奇,这兵部报平安的特使向来都是提前一日通知,怎地今日这么急忙就来了?见丫鬟低着头,心里恍然自己昨天去南山骑马,定是三夫人故意延迟了来告诉自己,暗自冷笑一声,站起身告辞回府。范云松虽然有些舍不得,也只有一直送出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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