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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节 ...

  •   春节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周,在部门全体成员参与的业务沟通会上,佟乐宣布公司将与一档电视台真人秀——“我是大歌星”——进行合作,其实该项目在《国际导报》内,则完全由他一人发起并主导。他盘算着将“我是大歌星”的决赛落地运通影城,进行全程直播并立即启动广告招商,还打算以此作为“金莓奖”项目团队的前期练手。与他在会议桌的主位上忽悠时充满激情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部门销售团队的无动于衷。正所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盘账:
      这项合作,对电视台而言,只是一档节目的市场推广和宣传,噱头和形势大于实质;
      对佟乐而言,这个活动中的商业价值可以在市场寻求广告主进行兑现,他本人喜欢运作各种商业落地活动多于售卖标准广告资源,只因前者并没有可参照的市场定价,利润空间弹性很大,比起涉及公司的媒介资源凡事必请示二位长老,这些外部活动的定价权在他自己手里;
      可对于销售而言,只会追逐市场认可度高的资源,这样做的好处无非就是大大降低开拓业务的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作为一档全国热播的综艺节目,广告投放的千人成本是客户必须考虑的因素,可落地影城直播,简直就是扬短避长。何况这一项目既无延续性又无性价比,并且相关的佣金收入,很可能不通过《国际导报》的正经正常渠道发放,而是佟乐在外部的合作伙伴又或者是其个人负责兑现,利益根本得不到保障。所以,这个项目对在座的一线销售来说,连鸡肋都不算。
      佟乐情绪高涨地宣讲结束,已过11点半,高蜀晋主动约程翕和陆欣然一起去办公室附近的湘菜馆吃饭。她看起来显得有些憔悴,本就身体虚弱多病,加上家庭变故,春节长假似乎也没少操心,这让高蜀晋长吁短叹道:“这个春节真是我这辈子过的最艰难的一个农历新年,姐夫刚去世,整个家没有一丝生气。哎,这人啊,真是说没就没了。”
      “事发好突然,到底是怎么回事?”节前听高蜀晋匆匆提了几句,但具体情况,她并没有说得太清楚,陆欣然表示关切地问了一句。
      “哎,他是在工厂巡查货车装货时,被正在快速倒车的大货车撞倒,后来伤势太重去的。这事,他们公司也做得缺德,我还要帮我姐姐一起处理抚恤赔偿的事情。”高蜀晋原本就苍白的脸和冷硬的面部轮廓,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里,谈论着如此伤感的话题,让人感到更加寒冷。
      回答完陆欣然的问题,她转过头对程翕继续说:“哦,我最近打算辞职了,这里的工作继续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春节期间,高蜀晋已计划辞职,在三个略显被边缘化的难兄难弟的午餐饭局上,她第一次公布这一打算。
      “哦,你决定了吗?还是再想想?”
      这也是程翕第二次听到部门副总经理决定辞职,此刻,她的耳朵所听到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她愿意接受的,可是她非常清楚,这里有太多让高蜀晋离开的理由:她有着曾供职数家大型跨国公司中高层的从业经历,也许,作为上班族,纵观整个《国际导报》全员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拿出较之更优秀的职业履历。此外,她还年长佟乐几岁。可是,白如璋安排给她的工作汇报对象,在其眼里不但心智尚不成熟,更别说作为顶头上司,佟乐还对其处处表现出防备和警惕。
      高蜀晋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说道:“说实在,我当初来的时候,是因为对影视行业感兴趣,觉得有机会去接触了解。可从始至终,我在这里的工作都非常简单初级。白总让我主要管运营和片方业务的广告结算,这些都没什么可管:与片方合作的项目,只需领导们和上游谈一个单场结算价,根本没有技术含量,压根不用找很资深的人管,白总随便去找一个从广告公司出来的媒介就能干好这项工作;而运营管理,装一套系统就能解决的事情,公司不肯花钱,我也不能因为这个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至于佟乐,他稀罕看重的那点东西,我从来就不惦记,可他还一天到晚搞得我觊觎他的位置,真让人受不了!说实话,我还真看不上他的那个职位,其实吧,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凤凰男。”
      说到这里,高蜀晋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虽然从外型看起来,她很是弱不经风,但人生的经历和阅历令其气场十足,比起吨位较自己大40%的顶头上司,高蜀晋不但显得底盘更稳,而且在作为职业经理人与管理者的修为和涵养上,似乎较佟乐更有档次。其实这也难怪,她出身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到大不但温饱不愁衣食无忧,还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名校毕业、三观端正、清高骄傲,职业生涯一向收入颇丰、体面光鲜。从各个维度来看,她都有着比佟乐高得多的人生起点,这种心理优势可能会伴随人的一生。而一个凤凰男,要首先经过数十年的修炼与苦心经营,才能鲤鱼跳龙门,才能与一个天之娇女平等站在一条起跑线上博弈。这就是广为流传的那一句:“我首先要奋斗十八年,才有资格与你一起喝咖啡。”由此,在其之后的人生道路上,不论多么成功,或许都逃脱不了原生的自卑阴影和不安全感。
      高蜀晋那轻飘飘的、不屑的一句“凤凰男”,透出命运的不公与现实的无奈。
      “哎,我觉得佟乐这个人呢,其实说简单也简单,他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眉毛抬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干嘛。说到底,他还是个比较孩子气的人。”
      程翕完全能体会高蜀晋的不爽,但也能体谅佟乐的身不由己和不易,此外,比起那些深不可测的老江湖,她更愿意和一个一眼看得到底的人在一起共事。
      高蜀晋内心积蓄的不满,终于在她准备离去的节点宣泄出来:“还有鈕茵的一些做法,说实在的,我觉得她有些过度保护佟乐,其实这样做未必明智。她作为佟乐的一个代言人,应该和我们这些副总们搞好关系,可她不但没有起到润滑剂的作用,反倒加大之间的隔阂。我理解她这是护主心切,就是效果适得其反。”
      鈕茵的各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软钉子,程翕也不是没有领教过,那种对方似乎什么都没做,台面上的所有行为都无可厚非,却总让人感觉哪里不对劲所导致的不舒服,令其完全能理解高蜀晋所表述的种种不悦。那是一种,在一个团队,作为空降兵,和原有团队之间的微妙气氛,也是一种过江龙面对地头蛇的尴尬甚至难堪。地头蛇对环境了如指掌,坐庄并制定游戏规则,过江龙处处受到掣肘,吃哑巴亏却还什么都说不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对新道任的上司,所表现出傲慢不逊的小毛孩薄韬,时刻把“佟总”这个称呼及其指示挂在嘴边的,自己名义上的直接下属利维祯和谭思柔,在这样的环境里,高蜀晋觉得自己既学不到任何东西,也得不到丰厚的收入回报,除了浪费生命,几乎没有可取之处。而此时,一家新成立的文化传媒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高蜀晋觉得,直接面对一个身家几十亿的老板汇报工作,远比屈居在一个在自己眼中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凤凰男,要心安理得和舒坦得多。
      “我会去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任COO,回头找你聊聊,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考虑跳槽。”高蜀晋已在为后续做准备。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大概暂时不会考虑换工作。如果我半途而废,那些订单岂不是就白做了。”程翕很清楚自己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一个月后,按自己的计划,高蜀晋以姐夫去世,需要去外地照顾姐姐为由向白如璋提出辞职并完成工作交接。她在《国际导报》的短暂工作经历中一项最大收获,就是得到了一个愿意追随自己的下属——田晓宁,一个为人简单,做事认真,执行力强,作风职业的女人。两人觉得相互之间有不少共同点,彼此惺惺相惜,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在过去的两年里,田晓宁经历了数次因为听不懂佟乐的潜台词而被责难。对她而言,把事情做好,是本分,而她永远也了领会不了,哪些事情才是这个顶头上司真心希望她做好,而那些只不过是政治正确的惺惺作态。与性情善变想法天马行空的佟乐建立默契太难,而她自己分管的影城场地售卖,因流水额有限,再刨去外付成本,服务佣金的计提基数大幅减少,由此获得的奖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各种因素催化之下,田晓宁毅然选择了职业履历比佟乐漂亮得多,而且管理风格透明严谨,作风职业的高蜀晋。
      刚签完人力资源部呈递的高蜀晋的离职申请,时隔数日,又拿到同样一份写着田晓宁名字的文书,白如璋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没有立刻签字,吩咐铁静文叫当事人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
      几年前公司决定找集团拿电影广告独家销售代理资格,市场调研的任务落到佟乐的部门,田晓宁负责与集团方面对接、标书制作,为了防止泄密,她还与佟乐一起跑到郊区打印标书。在一起共事多年,虽然白如璋平日里为自己的利益,或为自保,而总打太极和稀泥,但对每个人的性格、人品和工作能力,他相当门清。
      “白总,您不找我,我也打算手续办完来向您道别。”数年如一日一头整齐直短发的田晓宁来到“山”办公室。
      “晓宁啊,你怎么就要走了呢?当初电影广告的销售代理资格能拿下来,你可是立过功的啊!“白如璋意味深长地对下属说道,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
      每个人选择离职,都有种种理由,但大多都不会向上司直接挑明。虽然和佟乐共事多年,相互之间有足够的信任基础,加上与其太太不错的私交,但自从电影广告部门成立之后,田晓宁感觉和这个昔日荣辱与共的上司渐行渐远。佟乐不再是她曾经熟悉的那个人,而自己对其管理方式,也有诸多不认同。此外,当与自己私交甚好的贾悦,在最近向其坦言因划归程翕分管后的收入变化,田晓宁为自己付出辛劳和恪尽职守,却得不到君臣一场多年的上司任何言语肯定和公司的物质奖励,她对这个工作环境彻底绝望。
      “白总,在公司5年了,我每天上班单程距离30公里,现在想想,真不知道这几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往后终于不用在路上花3个半到4个小时往返通勤,觉得总算是一件好事。”田晓宁面带微笑着坐在白如璋的办公桌对面,莫名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快,内心甚至没有太多不舍,这倒让她自己也略感意外。
      白如璋长叹了一口气:”哎!有时候吧,我还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想离职就能离职,想跳槽还能找到一个去处,和我这个老人家不一样啊,我现在离开这儿,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听完对方这一番似乎发自肺腑的话,田晓宁感到有点吃惊,但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打折,她微微欠了欠身子以示谦卑地说:“白总,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年轻人和您不能比,我们的经验资历各方面都还需要多多历练。”
      “晓宁,既然你心意已决,你的申请,我就签了。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老同事。如果在外面不顺心,想回来,我随时都欢迎你回来。”白如璋说完,大笔一挥批准了这份离职申请,带着难以言说的心情,将申请书递给对方:“诺,你拿去给铁静文吧。”
      顺利拿到申请书,田晓宁连声道谢,笑着退出了“山”办公室,好聚好散地如愿悄然离开。
      两周后,她前往位于CBD的一栋办公大楼报道,这栋物业属一家以房地产开发起家的集团公司所有,其中两层作为传媒公司的办公场地。从此,她的上班通勤距离比从前短了一半。新入职不久,慕洵美前来探望田晓宁,并告诉对方,自己也已离职,原因是,当她得知自己签下的那份影片植入广告订单,刨除《国际导报》支付给资源方的费用,所剩毛利金额的计提销售佣金,还不足以弥补她自掏腰包请客吃饭送礼的成本。自古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买卖本没人做,更何况慕洵美对上司的个人生活作风不屑一顾。离职后,她在社交媒体上嘲讽自己曾供职的这家企业不乏潜规则女下属和包养小情人的现象,以此发泄内心的强烈不满。
      在这个深度折叠的世界,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白富美,阴差阳错地进入另一个维度,匆匆瞥了一眼,又回到了自己的天地。
      其实对每一个人来说,现实的残酷程度几乎是公平的,只是所表现的具体形态有所不同而已。没有完美和百分百顺风顺水的人生,即便对于这个美少女富家小姐。每个人在靠自己的力量,屹立和行走于天地间的过程中,总难免经历各种摔打,普通人家的孩子,用自己的肉身在泥土里、在坚硬的大地上磕磕碰碰,他们习惯了疼痛,耐受力因此也许更强大;而矜贵的富家子弟,最多也不过有一辆价格昂贵、材质上乘的学步车,有时候这反而让他们在迈步走向自己的人生道路时,因从小被呵护而痛点较低。这一切是好是坏,见仁见智,在这并不美妙的人世间修行的最终成果如何,也视乎各人的性格及造化。
      送走了白富美,田晓宁还收到了温卉的报喜,后者于这年春天生下了一个男孩。回想曾经,自己和温卉的私交也非常不错,后来对方却因自己与佟太太的关系,渐渐疏远,田晓宁还曾对此甚感到不解,自问内心坦荡,也并不关心,更不传播别人的私事和家事。如今回看过往,许多曾经看似有几分难过之事,真正经历之后,也就不过如此地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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