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97、第九十七节

　　这年，是王君年加入CHESNEAU & PELE的第十六年。他曾是一运动服饰品牌的行销经理，转会加入谢诺佩尔后，从负责Maeva的渠道管理工作开始做起，直至成为该品牌中国区总裁。随着这款中高档护肤品从刚进入中国大陆市场，由零开始，到迎来销售量的逐年创新高乃至业绩井喷，Maeva在中国区的营业额，占整个CHESNEAU & PELE（中国）所有产品在华销售额近30%。而集团在华的业务长达近十年的高速增长，让中国区的业绩贡献在CHESNEAU & PELE全球业务的占比越来越高，远在欧洲大陆的总部，也由此更加重视中国市场。
　　在集团内部管理上，CHESNEAU & PELE的每个品牌都有独立的管理汇报线，尽量减小内耗。虽然任何一家大公司都无法避免办公室政治，但王君年得益于对其信任和倚重的上司，以年年优异的业绩表现而地位稳固。尽管这些年，在外部业务上或公司内部，也遇到过不少困难和挑战，都被他一一克服。总之，在过往十六年里，他在事业上还算顺风顺水。不过，任何环境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过去的一年多对他来说，虽算不上流年不利，但对于这份干了十多年的工作，也多少感到有些意兴阑珊，因为他的顶头上司，发生了变更。
　　王君年的上一任老板，是一个儒雅温和的比利时籍犹太人，基于两人共事多年所建立起的相互了解和默契，作为下属，他在工作上有很大自主权，许多市场策略及想法，也因此都能得到实施。总之，两人之间的合作算得上非常愉快。而自从前任上司转会去了另一家奢侈品跨国集团，接替者是一个严谨得有些刻板，对中国大陆市场缺乏了解，却整天异想天开地构思各种奇葩管理模式的德国佬。本就话不投机，再加上其新官上任三把火地要求所有在一线柜台工作的店面销售，每一小时填写一次Time Sheet，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君年觉得，如果柜台销售仅通过填写Time Sheet就能把商品卖出去，就能让已连续增长了十几年的营业额再创新高，太阳也就从西边出来了。对新上司管理方式的不认同，让他忍无可忍，最终决定离开自己供职了十六年的东家。
　　某个环境，人身处其中的感受，肯定与其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不大一样。在内部中高层管理会上，当集团公司中国区总裁Hugo，向所有品牌经理及各地分公司负责人宣布，王君年已申请辞职并得到批准，同时表达了公司对其多年来辛勤工作和斐然成绩的感谢，还有一个月才Last Day的王君年，则是面带轻松的微笑。他在自己参加的最后一次管理层内部会议上，对老东家的知遇之恩和多年悉心栽培表达感激，不过最后，他颇感慨和玩味地以：“All of you will leave this company.Good Luck,Everybody!”作为结束语。
　　“Dear Anna，从6月1日起，我将加入Guillon Brothers，负责亚洲事务，多谢你的支持，保持联络。以后邮件请发送到我的手机号私人邮箱。祝生意兴隆！ Victor”
　　一如多年来养成的工作习惯，程翕每天上班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大量的客户密送群发问候邮件，虽然鲜有回复，但基于内容有较高的可读性，用户粘性颇高。4月中的一天，她意外收到来自王君年的这封回复邮件，可这不算一个对她来说的好消息。与王君年合作了两季，程翕很认可这个沟通直接简单且高效的甲方，担心他的离职，会影响来年的项目合作。
　　虽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只要你愿意尽力，总不全是坏消息。与此同时，她也收到另一封邮件，令其感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喜悦。
　　“Anna，早前你给我发过关于运通购物中心展览展示场地的资源介绍和案例，请近期安排时间，我们当面沟通一下。”
　　这封邮件，来自南方晨星的乔炜彤，这让正对南方晨星的业务苦于无从下手的程翕大为欣喜。自从去年下半年由向飞扬引荐，见过一次廉涛之后，该项目一直都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也让她感到既失落，又不甘心。胡穆清也曾依照她的安排，致电约见戴斯广告的相关负责人，但被对方非常果断地拒绝。
　　乔炜彤的邮件让程翕在对这项业务将近绝望之际看到一线曙光，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品牌是否早已被签入某个二级代理商与《国际导报》的年度合作大框架，不过她可以断定，即便是被划走，也是大概率事情。毕竟肥沃的土地，人人都惦记，开垦难度大的田，在没收成之前，没人会在意。但如果仅仅因为怕得罪头头脑脑大大小小的各种既得利益方而放弃的话，自己就是在浪费时间和机会。既然客户找上门，就更没有退缩的道理。此时的程翕还没有想出一个如何能万无一失拿下南方晨星的订单的周全计划，但这并不妨碍她着手准备去一趟H市。
　　与此同时，陆欣然也给程翕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她谈妥与Blueblood.com的货物置换合作意向。作为国内最早的奢侈品电商销售平台之一，Blueblood.com经过首轮融资，仍旧需要依靠外部输血才能维持运转。目前，用户数量和交易额的增长停滞不前，没有资金进行市场投入的前提下，货物置换对陆欣然来说，已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可这份货物置换合作协议，在内部项目申报时，得到佟乐的批准，却被白如璋拒绝，理由是没有现金的广告置换合作不予考虑。程翕不得不到“山”办公室求情，但是她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先汇报了另外一项工作，让白如璋略微分散一下注意力：
　　“领导，昌景源广告关于LJ银行项目的申请处理意见，已经发到我的邮箱了。谭宏富早前给我打过电话，本来他要求该合同金额全部抵扣他今年应支付的承销费用。但我回复他说：’这个项目是电影与平面打包的业务。能抵扣的是电影广告部分的投放，而且这一部分估计也无法全额抵扣。’他就退了一步，在邮件里写明，申请抵扣合同金额的50%。我的处理意见是：将我们和甲方签订的合同总金额，按照两项资源的刊例价值比例，算出电影广告的实际收入，在今年他应付的合同款中予以抵扣。领导，您拿个主意吧。”
　　LJ银行作为当地一个重要的广告主，谭宏富的销售长久以来维持着跟进和服务的状态。但《国际导报》域外客户部驻当地的销售也就相同的合作项目，与该客户进行接洽，并最终直接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眼看着将近一百多万本应是自己锅里的肉飞了，谭宏富想到的第一根救命稻草是佟乐，无奈隔靴搔痒。前不久，他带着一脑门子官司的样子，在佟乐的参谋下，来找白如璋理论。这一次，谭宏富并没有碰到他遭遇寇静言时的好运气，一来域外客户部的楚智勇是白如璋心尖上的人；二来毕岩和金融界不少中高层有着不错的私交。并且，多年来，《国际导报》在金融行业的销售额，相当一大部分要归功于公司一把手在业内的影响力。此次LJ银行的项目，纸媒广告投放也成了毕岩和楚智勇越过区域承销商，直接和甲方签订协议的理由。就这样，谭宏富被白如璋踢皮球地打发到了程翕手里。
　　虽然白如璋每天都会打出无数套太极拳组合，也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却是有方向有策略。即便没有明确指示，程翕也能猜到二位长老对此事的最终处理意见和想法，她深知，自己提出的解决方案必须符合逻辑。
　　听了程翕的汇报，白如璋赞许地点点头，有现成的选择题很是让他省心：“嗯，我同意你的意见。比较合理，就这么办吧。”
　　“领导，还有一件小事。”见上司心情不错，程翕这才抛出自己的真正来意：“Blueblood.com的项目，您不同意，我真是觉得委屈啊。这客户要是能给钱，我至于曲线救国吗？”
　　对白如璋来说，这不过就是一张可有可无的货物置换广告订单，而对程翕来说，却是她为自己和为下属能争取到的市场空间里，目前唯一能签下的订单。如果程翕的小团队在北区一直不能有业务进账，那所谓的业绩考评末尾淘汰制度将裁减她的人手，而陆欣然是如今在“河”办公室里，她唯一愿意信任的人。
　　也许白如璋根本没有意识到，在《国际导报》供职的一线销售，开发一个新品牌的业务难度到底有多大，他心不在焉地进行着业务指导：“小程，你有这个时间精力，还不如去做点别的给现金的客户。你这弄回来一堆货，电脑电器还能用，这些衣服鞋子包和手表，能干嘛？”
　　自从去年年底，毕岩在前往越南的游轮上，路演发布《运筹财富》的试刊本至今已过去四个月，这份由尹春梅任出版人的期刊，已从试水到开始进行业务扩张，眼下已出了试刊本的第四期。一项不由白如璋控制的，也与他无关的业务，随着慢慢壮大，不久必定会侵蚀《国际导报》原有的业务地盘。而对白如璋来说，这个寄生在《国际导报及其所代理销售的产品下的期刊，从来，乃至可见的将来，都不可能有自我造血功能，完全将依靠外界输血，这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程翕并不知道，当前，白如璋正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她的纠缠，一边在为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烦恼伤脑筋。不明就里，一心只惦记自己业绩指标的程翕，此时无从得知上司所思所想所忧所愁，她一条道走到底：“白总，我们可以对客户提要求，品类比例方面，皮具、配饰比例不低于多少，服装鞋帽不高于多少，开一定的条件给对方谈嘛。”她一边哄着上司接受自己的提议，一边在内心翻了几百个白眼，觉得这个土老冒不识货，也懒得再给一个装睡的人解释自己的业务困境。
　　“广告置换，都是互不打折，为什么我们的媒介资源要打折给这个客户，而他们却按实际售价给咱们算他们的产品价格？这不是咱们亏了嘛？”
　　听到上司终于提到对合作条件不满，程翕知道距离说服这个从不关心时尚名牌的老古董已经不远：“领导，咱们的广告时段空着也是空着，人家给咱们的，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现货，而且都是国际顶级大牌产品，不寒颤不丢人。像皮具配饰啥的，年底还可以拿来做年会抽奖的奖品，或者用于业务公关，那可都是好东西啊。”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也消化不了那么多啊。”
　　程翕觉得有时候白如璋的脑子是方的，也难怪佟乐认为他不懂业务：“我们还可以在内部开一个特卖场，让员工以优惠价格买。您放心，很快就能出手卖掉。您是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公司的那些小年轻，手上戴的、肩上背的、身上穿的，脚上踩的，平日里用的，可都有这些品牌。让他们以优惠价格买，大家都还觉得自己占便宜了，这也算领导给员工发福利，同时公司还有收入，简直两全其美啊。“
　　“嗯，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看见老狐狸终于松口，程翕顺带着把后续的条件一并谈了：”那，这样的话，销售业绩和佣金，是不是也能算上呢？我也不能让销售百忙一场啊。”
　　白如璋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下属，他摆摆手说道：“业绩不能按合同金额全额计算，打个折吧。至于佣金，要看到时候的内部销售收入，再算一个比例。”
　　程翕早就知道白如璋不会便宜自己，开出价码等对方还价：“那，您看，按合同金额打7折计算销售业绩，可以嘛？”
　　“高了高了，就打三折计算吧。”
　　对程翕来说，为陆欣然争取一个好的收入，比业绩达标，更为实际：“好，一切听领导的，那，销售佣金呢？”
　　一代太极宗师的回答，也一如她所料：“这个，等到时候看卖了多少钱再说吧。”
　　虽然目的只达到一半，但业务总归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程翕心情不错地返回“河”，可在路过“江”的时候，却被佟乐请了进去：“你最近准备一下，要找个时间和区域承销商谈今年下半年的合同续约。”
　　“我安排贾悦把每个区域续签的目标金额算出来，几天前也已经发邮件给你，还有白总和毕总。邮件正文我也写明：等领导们确认了金额，我就安排承销商们来谈价格签合同。你可能还没来得及看邮件吧。“程翕觉得佟乐在给自己布置工作的时候，状态有点奇怪。
　　果不其然，佟乐有点心不在焉地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嗯，对对，邮件我还没看呢。“
　　刚刚在白如璋嘴里没有得到的确认，程翕尝试着顺便从佟乐这里打探一下可能性：”对了，我弄了一批货回来，都是国际大牌，等到货了，会在内部搞特卖会，不知道卖了的钱，能不能拿出一定比例给销售发佣金。”
　　“肯定没问题，现在这个财务的贺总，我们都搞定了。其实就是给好处的事情，既然她想拿好处，事情就好办得多，呵呵呵，她也不是客气的人，话里话外大家都懂。顺便再给你说个事儿，下周集团审计部的人，会过来驻点工作几天，如果他们找你询问打听什么，你在回答的时候注意一下言辞。”
　　谈话进行到这一步，佟乐似乎回到了他应有的状态，这时反而轮到程翕摆出一脸略带懵懂无知的表情：“哦，这样啊？可是，我下周安排了出差哦。”
　　“哦，那就没事了。”
　　看着佟乐迅速放松下来的眼神，程翕点了点头，匆忙背上电脑，去往戴斯MG广告。这家被戴斯广告集团收购的媒介公司服务尺八APP——一音乐播放平台，自打从郁佩手中获得该品牌的信息和情报，程翕屡次试图约见，均被对方以计划还没开始和时机尚不成熟为由，非常礼貌地婉言拒绝。最后，在甲方将这个执着的媒介销售，搪塞给其御用广告代理公司之后，程翕打算趁自己出差前去戴斯MG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