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93、第九十三节

　　一月底，经一番软磨硬泡地申请，何淼如愿从负责服务广告代理公司的渠道部，调岗至机电产品事业部。
　　其实自《国际导报》创刊，从未与各大重要广告媒介代理公司建立起常规与金额可观的业务往来。在媒体自身品牌不够强势的情况下，销售团队需依靠处于业务链条最前端的广告主的认可，而不是以第三方监测数据作为重要参考依据向甲方提供传播解决方案的广告代理公司。渠道部被边缘化是由《国际导报》的现状导致，也被其长久以来的业务开展惯性和思维定势制约。逆势而为必然会让自己处于尴尬地位，但即便调至机电产品事业部，何淼依旧要面临很多她似乎未曾预料的困难。
　　多年来，杨心远分管的机电产品事业部与孟凡所经营的证金部，还有楚智勇所同时掌管的域外客户部加资本市场部，都采用垂直独立运作模式。这几个业务部门的负责人，既要管经营也负责内容制作，他们只要抛出那张栏目主编的名片，就能被甲方市场部负责公关的团队奉为上宾。将行业新闻报道与广告业绩收入的指标考核交由同一个负责人，是众多类似的财经类媒体的经营思路。虽然在《国际导报》上所刊载的纯商业广告数量不多，占比不高，多少让毕岩觉得有点不过瘾，但那些略带拍马屁嫌疑的软文广告也能实实在在带来收入。正如谍战剧《潜伏》里的典型生存主义者谢若林所说：“你这根金条和我这根金条，有什么不同？”那些追求忧国忧民新闻理想和业绩口碑，以及能影响国家领导层决策、改变社会现状、影响民族命运、推动文明进步之类的伟大成就，属于那些有新闻理想有家国情怀的热血激情文人。至于毕岩，从里到外都是一个999千足纯金的商人，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问题，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就这样，在财经类媒体平台的招牌下，不少被包装成产业行业新闻的软文广告，不显山露水，悄无声息地一篇一篇刊登着，而杨心远深耕机电行业多年，客户关系、人脉，以及能量，还有在业内的个人话语权，都不是何淼，这个对自身媒体平台一知半解，对机电行业几乎一无所知的初级广告销售所能达到的功力。于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在机电产品事业部从内到外，自己的业务开拓难度非同一般的大。但这个80后的单亲母亲，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坚持下去。生活已然千疮百孔，工作的困难重重让她必须以自己所理解的“小心翼翼”，在内部各个山头之间挖苦心思周旋，以保全自己的预期利益。
　　最近这段时间，对高蜀晋来说也异常艰难。因在外地工作的姐夫遭遇车祸突然离世，她紧急赶去帮自己的同胞亲姐姐处理丧事而缺席了进入2月的第一场工作周例会。家中突然遭遇亲人离去，成为压垮本就在此地无心恋战的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佟乐所分管的业务部门刚刚建立起不到半年的，符合毕岩所期待的内部相互博弈和势力均衡，即将再次被打破。但此时，尚无人对此有所察觉。
　　进入二月，除何淼的岗位变动之外，对白如璋来说，一切似乎都如常照旧。例会上，他安排各个部门汇报了一轮各自的流水账，随后也如过往一般把压轴发言交给了毕岩。
　　“今年，根据我的判断，一方面，电影广告市场将迎来大爆发，所以大家不要有淡旺季的概念，全年都是旺季；另一方面，平媒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广告业务也会越来越难做。现在平媒广告投放市场的普遍趋势是：纯品牌宣传的广告会越来越少，广告投放直接与销售挂钩，所以，我们要加强手中这两个产品的捆绑。今后，公司也会不断开发新的产品，以便大家向客户提供更多的选择。比如佟乐一直在积极与USCM接洽，我们很可能拿下他们在国内的销售代理，如有美国的当地品牌，想投放国内的院线广告，或者有国内品牌，想在美国的电影院投放广告，我们将成为这一业务的桥梁。此外，我们的母公司，整个集团自身就有近100万员工，这个用户群体对任何一个企业来说，都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所以我们要提升在客户面前的价值，一切都靠自己动手想办法。说到这里，我必须提醒一下域外客户部，当地记者站基本只能起到与当地客户的联络作用，你不能寄太大希望，业务还是需要自己亲自跟进。你下面的那些销售，要对业务结果负责，如果不对结果负责，就换人。其他部门也一样，每个季度业务考核要落到实处，不出单的，就要劝退。你们不要以为留着那些人是为人家好，他们不出单，说明这里不适合他，把他劝退了，他还有机会找到适合的地方去。这二八定律真是无处不在，人力资源也有二八定律，也就是20％的人力承担80％的产出。所以今年，我要求人力资源部把业绩末位淘汰规则落到实处，末位淘汰，再不是嘴上随便说说的一句话。今年，你们就会看到有人因业绩不佳而被离职！最后我说一点，在业务合作上，大家要始终秉持一个宗旨，就是以客户的利益为主；尊重合作伙伴，诚实守信；讲究真凭实据，以合同为证……“
　　白如璋安静地坐在一旁听毕岩对行业的高谈阔论和对业务细节的具体指导，表面全神贯注，其实心不在焉。此时,他的心思全在去年第四季度，公司内部那并不为其他人所重视的一个微小变化上。
　　也许，参加例会的大多数人和白如璋一样心知肚明，《国际导报》毕竟只是运通集团下属的一个子公司，在收入得以维持日常运作，无需集团输血的前提下，即便营业额做到天上去，似乎与毕岩个人的关系并不太大。自从去年，那个不把自己当鸡蛋的杨诚坚，在财务流程上挡了把自己当石头的毕岩的道，令其极为不爽，由此直接导致后者毫不客气地当众给了前者一个教科书式下马威。狠狠出完一口恶气之后，毕岩便更加意识到，不论在外界眼里自己有多么风光，而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处处受掣肘的职业经理人，还要看集团内那些小辈们的脸色。于是，他便在去年年底动了心思，谋划另辟山头自立门户，并为此做了诸多准备工作。毕岩于去年下半年，顺利地从外面搞到一个合适的刊号，随即着手筹备一份名为《运筹财富》的期刊，并为之专门成立了一家名为“永富”的广告公司，作为日后运营《运筹财富》广告的主体。
　　从头到尾，白如璋的心里都非常清楚，这家归毕岩私人所有的壳公司，表面上作为期刊的广告运营主体，而实际上，是计划以电影广告和《运筹财富》进行捆绑的羊头，一方面把《国际导报》目前主力收入来源中的一部分营业额，导流至“永富”；另一方面，或许、假如、万一，《运筹财富》一不小心做起来，当然，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毕岩岂不是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默多克？但是，可是，然而，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呢？看来不过都是江湖传说罢了。
　　更让白如璋如芒刺在背的，还有一项尚至今未明朗的因素，那就是《运筹财富》的启动资金从哪里来？虽然毕岩自己还没完全想好。但白如璋早就暗自替他盘算过：
　　一是掏自己个人的钱。以毕岩的性格，只要太阳不从西边出来，只要山还有棱，天地还未合，那是绝不可能的！
　　二是出让一部分股权，在市场上寻求资金。然而，在热钱全部涌向互联网概念的今天，这种操作成功的可能性，貌似也大不。
　　三就是用《国际导报》账面上现有的钞票，当然，必须是毕岩能够动用的那一部分。至于趴在公帐上的那些人民币，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作为大管家的白如璋也心里有一盘账。根据集团的管理制度规定，理论上，毕岩手中只有权动用销售的业务佣金，虽然在操作流程上，这还需财务部负责人的配合，但这并不难实现。贺秋莉是一个远比杨诚坚“识时务和拎得清”的老江湖，而利益，是全世界所有人都听得懂的一种语言。以业务流水的10-20％作为销售佣金计提，白如璋不用掐指，也能算出一共有多少。这部分资金，作为给销售团队发放的奖励，本就是由公司最高管理层，自行安排分配，集团不会过多干涉。经过这番盘算，白如璋的内心，不但有复杂的情绪，还有深刻地担忧，以及无能为力的无奈。
　　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无非就是利和义，但并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而往往都是利与义相互掺杂在一起。能成为合作伙伴要具备各种前提条件：有的是二者硬件软件互补，有的是彼此惺惺相惜，但最根本的基础是所谓志同道合，也就是两者要有共同的利益诉求。白如璋与毕岩并不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合作伙伴，而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往往比女人之间、男女之间来得更直接更□□，就是由两方之中的相对强者，主导和操控，甚至凌驾于弱者之上，而相对弱势一方，则要让渡自己的一部分的利益甚至是底线，去依附强者。在与毕岩的合作关系中，白如璋非常清楚，自己的份量和价值。
　　可见，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要端好自己面前的饭碗，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容易被端住的饭碗，必定没有太大意义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