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88、第八十八节

　　周一大早，经营例会前，程翕百般不情愿地接听文昆杰的催促电话，对方要求她尽快回复上周的征询邮件。她深知，此事不能再拖下去。
　　可是，从事发到现在，80多个小时过去，内部上下，还没有任何一个领导，就此事，作出半个字回应，哪怕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也没有任何一个上司，明确告诉她，在这时候，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是应该遵守公司已与转包方达成的协议？还是兑现早前自己向广告主许下的承诺？
　　于是，程翕只能先硬着头皮，用自己亲手写的邮件，确认Orchid Media向克洛威所出具的转包协议属实。
　　”程总，Orchid Media是这单业务的唯一出口，他们的报价并非虚高，而且和我司将继续按约定的价格进行结算。我的初衷一直是公司不损失业务，不对Orchid Media违约，你个人不受损失。我尊重公司领导的任何决定。“
　　丘恩泽看见程翕正按自己的计划走进提前布好的局，他第一时间予以回复意见。可惜，在其积极响应中，回避了王君年已确认过程翕的第一次报价，这一至关重要的事实。
　　也许丘恩泽不具备思虑周全的能力；也许他完全没有想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眼前的种种悖论；又或者是他坚信，Maeva最终会因此接受资源方的涨价诉求。所以，他仅仅一味坚持，只要程翕否决了她自己早前提交给王君年的LED报价方案，让Orchid Media介入这无解的死局，就能收获一个大团圆结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核心利益，但如果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不考虑项目中最关键一方——王君年——的诉求，就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对这一点，丘恩泽也许是真糊涂，也可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程翕却心知肚明：只要丘恩泽不从根本上解决，对于LED业务的最终报价，Orchid Media会出尔反尔的可能性，她就不打算轻易让步。
　　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多皆大欢喜和各方都能满意的Happy Ending。
　　在如期而至的经营例会上，在各部负责人轮番流水账一般沉闷无趣的工作汇报，以及相互之间就一些琐碎事务的不疼不痒零星交流之后，毕岩这才适时地就上周发生的矛盾，义正严辞地作出了一个看似高屋建瓴，实际上却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最高指示：
　　“在部门间的业务冲突面前，首先保障客户的利益，其次是公司的利益，最后是销售的个人利益。没有客户的利益，就没有公司的利益，没有公司的利益，就不存在个人的利益。”
　　世上所有看似不可理喻的现象背后，一切皆在情理之中。毕岩压根没有就冲突双方的胜负输赢作出明确裁判，根本原因是基于他对一线业务的一知半解，这让程翕和丘恩泽不约而同都感到失望。
　　”首先保障客户的利益。“
　　就这一点，对程翕来说，Maeva是自己的金主，而对丘恩泽来说，为他带来业绩收入的Orchid Media，也是自己的客户。这句政治正确的空话，让两人同时认为，自己站在了合理的一方，而对方是不正确的。
　　至于白如璋，这时只选择安静地坐在毕岩一旁，认真倾听他指点江山。遇棘手问题，身为大内总管的他，所秉持的一贯策略，就是拖延。对白如璋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问题，是时间解决不了的，如果短时间解决不了，那么，就用更长的时间。而拖延往往比主动作出决策更安全，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至今仍屹立不倒的制胜心法。
　　就这样，一场长达90多分钟，时间长度足够电影导演讲述一个复杂故事的例会，却没有就眼前这一直接关乎公司收益的问题，达成任何明确意见。
　　供应商的拖延让文昆杰有些不耐烦，身处内部流程最末端的他，不得不去追问自己等候已久的协调结果。而程翕在情急之下，只能无意识地问对方一句：”兄弟，眼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Maeva的下单流程已到我手上，说明他们法国总部已经确认过这个项目以及费用。如果你还想做这张订单的话，首先要必须保证客户拿到的价格不变，否则，有什么后果，你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不用我说，自己也很清楚吧。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打擦边球的解决方案，既然你直接卖大屏给Maeva，违反了你们公司与Orchid Media的协议，那你可以考虑在原价格不变的前提下，调整方案的表述方式，把其中某项资源作为赠送，打包进合作协议。”
　　是啊！！假如，自己早前向Maeva提交的报价，高于Orchid Media与《国际导报》的结算价，那么让王君年通过转包商去采购资源，尚且可行。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但王君年和杨颀就该项目的工作流程，已全部完成，就连文昆杰也准备要发最终的媒介确认邮件了。对广告主来说，在这个时候涨价，是完全不可能和无法接受的！现如今，被自己用邮件白纸黑字确认的报价，比Orchid Media从丘恩泽手中获取资源的成本价还低，就算Orchid Media愿意平进平出地走营业流水，可开一张收款□□，到最后连税钱都赚不回来！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王君年要达成合作，就必须接受转包商的涨价条件。可见，此时此刻，如果自己否决了被自己亲自确认的合作方案，无异于亲手撕毁自己辛辛苦苦谈回来的项目合作协议，可即便如此，也成就不了Orchid Media与Maeva之间的合作，因为王君年根本不可能为了同一时期同样的资源，去改变他自己早就亲笔确认的价格，而重新找法国总部申请另一个数字的预算。他如果是一个对供应商轻易让步的甲方负责人，也不可能稳坐Maeva中国区总裁的岗位多年。
　　文昆杰的善意提醒，让身处矛盾中心的程翕恍然大悟，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因为继续耗下去，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如Orchid Media接手后，提出涨价要求，Maeva该怎么办？丘总只强调，我们与Orchid Media之间有协议，所以我们需要遵守；但对于这个项目的报价，我和Maeva之间所有的邮件记录，就算不算我们对这个客户的承诺吗？你一直强调Orchid Media、公司以及个人的利益及损失，那么Maeva的需求呢？”
　　这一连串的质问，貌似切中要害，但邮件发出却如同石沉大海，一个水花也没能溅起来。最终程翕得到的回复只有丘恩泽与领导们的沉默。此时她真的无比希望，自己的三个上司之中有任何一个人，能站出来给一个明确的处理意见，什么态度都行，可她没能盼到任何反馈意见。
　　既然始终没人就最核心的问题表态，程翕决定听从趋利避害的人性召唤，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临近下班前，她拨通了王君年的电话：“Victor，目前的突发情况，估计克洛威也早给你反馈过，你总提醒我，要给Maeva尽可能低的报价，你看，我的确是个非常实在人吧？这份报价，比作为批发转包商的Orchid Media与我们公司之间的结算价还低。”
　　“哈哈哈……我们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信得过你的。”带着几分南方口音的国语，王君年一边打着太极，一边等对方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深吸一口气之后，程翕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态度：“Victor，现在我是骑虎难下，如果我们公司直接和克洛威签合同，那么就相当于我们对Orchid Media违约。但如果让Orchid Media和克洛威签这份合同，那我无法控制Orchid Media就LED资源给Maeva的报价，与早前我们确认的价格会完全一致。在这件事情上，我无条件以你的意见为先。”
　　“对我来说，只要不涨价，通过谁签这份协议，以及通过谁来执行这个项目的投放，都无所谓，我都没意见。但涨价，是绝对不行的。你们要是实在难做的话，今年不做也没问题，明年再说呗。”
　　王君年不紧不慢地表达完自己的态度，作为行业链的顶端，面对供应商，他进可攻退可守，有相当大的主动权。
　　程翕轻轻捏了捏拳头，咬了咬嘴唇，平静地回应道：“那么，这样吧，我给你发一封邮件，可能要麻烦Victor予以回复，你随自己的方便和真实意愿给意见就可以了，后续的事情，我会去处理。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谢谢你的关照。”
　　“OK，那你发邮件过来吧。Anna，你们公司的任何决定，你都想清楚了，再告诉我。”这个有着十多年甲方经验的品牌负责人，非常善于与供应商斗智斗勇。
　　王君年的回复邮件，为此次的冲突画上了一锤定音的句号。这次狗血指数五星级的部门矛盾，以丘恩泽暴怒地在社交平台上丢出的一句“我去年买了个表”而结束，自此，直至双方的合约到期，Orchid Media也没有为他带来任何一张订单。不过，在事后的经营部门例会上，毕岩则十分玩味地评论道：
　　“从前，我们主要都是一群做内容的人，这些人都相对简单。这两年，因为业务需要，公司找来了一些专门做广告的人。既然把人找回来，也是用人所长，不过呢，这些人也就有专业做销售的弊端。有的人，自己的业务做不成，也不让别人做成。”
　　听完对自己的管理艺术颇自信的毕岩，第二次没有明确指向性的发言，丘恩泽和程翕再次不约而同地感到失望至极，这也许就是毕岩高超的说话艺术，能让对立的两方都认为自己被上司含沙射影地指责了一番。
　　除了个人业绩之外，丘恩泽还损失了在合作伙伴心中的信任，生性多疑敏感和脆弱的他，对毕岩那指向不明确的批评更是觉得委屈，他自问也是全心全意为了部门和公司的收入；
　　至于程翕，在那一瞬间，感到自己浑身上下血冷心凉。
　　程翕看着王君年回复的邮件，还有文昆杰的项目合同确认邮件，唯有暗地里自我安慰：事已至此，上天也许就是要通过此事，让没有收下那份快递包裹的王君年知道，这个供应商给他的合作报价，的确如其所期待那般，是市场最低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