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87、第八十七节

　　两天后，程翕的独立隔间来了一位稀客：展览展示场地租赁部总经理丘恩泽。
　　起初，她对这个身材瘦高、面庞瘦削、脸色苍白、表情总是一副端着做派、老干部模样的部门负责人本无感，但自打亲身经历春天的那次不怎么美妙的误会——对方所开的一个不阴不阳的玩笑，以及见过他为讨好佟乐而作出的一副谄媚巴结姿态之后，程翕对其也再谈不上有任何好感。
　　这世上，没人喜欢势利眼和欺下媚上。
　　丘恩泽不请自来地一屁股坐在会客椅上翘起二郎腿，略带微妙的表情却开门见山地发问，关于Maeva下一年的合作方式及价格，这让程翕对于是否如实相告迟疑了两秒：毕竟，合作价格要写入双方所签订的协议保密条款。但她不相信，以《国际导报》的管理，会完善严谨到假如丘恩泽去财务部门申请调阅合同，或找白如璋了解相关细节，他能打听不出来。想来自己已于不久前，将Maeva来年的资源采购优惠价格申请向头顶的三位领导发过邮件，并得到毕岩亲口确认，另外，对方也可能是以自己的报价作参考去开拓其他品牌的业务，虽有些不情愿，但以对丘恩泽的了解，如婉拒回答，难免与这个性格铭感心胸狭隘的小气鬼结下不必要的梁子，所以程翕最终还是选择如实告知。
　　然而，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伴随丘恩泽来到自己的独立隔间里的，是一场令她感到万般无奈和不可理喻的大麻烦。
　　丘恩泽大驾光临后的第二天上午，程翕接到了文昆杰的来电：
　　“Anna，关于Maeva下一年的合作，现在出了一点问题。我已经收到客户给我们的确认邮件，的确是完全按你之前与他们沟通的合作方式，费用也确认了。但是，我老板在两天前拿到了Orchid Media给我们提供的一份合同，这份合同里白纸黑字地写着，你们已把LED媒介资源委托给了他们公司包销。”
　　“什么？？”程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那份合同的具体内容吗？”除了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似乎别无选择，而需要通过外部合作商，才得以了解自己公司的内部情况，这也让她感到尴尬和羞愧。
　　“合同在我老板手上，我还没看到，等这两天有合适的机会，我可以帮你看看。“
　　文昆杰对下家予以举手之劳的方便一向比较热衷，他是一个热情且情商很高的人，也因此在行业内结交了不少关系不错的合作伙伴：”我听说作为包销商，Orchid Media圈定了将近20个品牌，涉及CHESNEAU & PELE集团的似乎就有将近5个品牌，里面包含Maeva。据说他们按刊例的1折与你们结算，所以，他们发了一封正式邮件，向我老板提出了两点诉求：第一、你报给这个甲方的价格，被视作无效；第二、Maeva必需通过他们来采购运通购物中心的LED媒介资源。等会儿我要发一封邮件给你，内容是找你确认，《国际导报》与Orchid Media之间的合同是否属实，你必须如实和尽快回复，同时最好也抄送给你的老板，因为这封邮件是我老板要求必须发给你，所以我也会同步抄送给他。”
　　文昆杰的一番话，让程翕这才想起在一个多月前的公司经营部门例会上，丘恩泽所做的工作汇报，只不过在当时，因觉得这样的汇报内容有些滑稽可笑，所以她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此时此刻，令她感到万般不解的是，这份合同在内部没有进行过任何协调沟通的情况下就签署完成，且合同签订后也没有就相关内容在内部，进行任何注意事项的发布。这不禁又让她想到自己和魏敏智就德福电子的项目合作所签订的那份协议，同样是在欠缺内部协调沟通的情况下，自己才得以成功运作。这，也许就是粗放式管理同时兼具高效和漏洞并存的矛盾，世间任何一个硬币都有两面。可在一转眼间，程翕又无法用德福电子的合同，来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一来那份合同相对简单，几乎只涉及单一品牌，且有明确的收入来源。更何况事后，在白如璋向自己协调内部利益分配时，自己对上司的为难也用实际行动表现出了足够的配合与体谅。
　　此时她的内心五味杂陈，万般无奈之下，拿起桌面的办公电话：“丘总，关于明年Maeva的LED大屏广告投放，Orchid Media知道了客户的合作价格，是你告诉他们吗？”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丘恩泽冷静且理所应当的口吻，这让程翕抑制不住地对其更加反感：“是的，因为你与甲方商洽的LED媒介资源部分，和Orchid Media与咱们公司的包销协议有冲突。”
　　代表公司与Orchid Media签订的这份协议，是自打掌管展览展示场地租赁部以来，丘恩泽最拿得出手的业绩。入职一年多，在他所主管的项目里，不论是运通购物中心中庭的活动场地租赁业务，还是广场LED大屏广告时段的售卖，该部门所有的进账，都与其没有关系。作为一个业务部门主管，在毫无个人业绩支撑的情况下，在《国际导报》的管理体制和企业文化里，必然极度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所以，丘恩泽绝不能因外界干扰，让自己负责签署的一份转包协议就此流产，这不仅仅关乎他的个人收入，更关乎他的对外的信誉和和对内的尊严。
　　“即便有冲突，你也不应该把价格直接告诉外人啊！你怎么可以把甲方的价格直接说出去呢？那是商业机密，不能对外透露，这一要求，是写进公司和客户签的合同里的！！”
　　丘恩泽回应的底气让程翕感到不可思议，也对自己轻易地向对方透露客户的合作价感到懊悔不已。如果当初自己咬死不说，让丘恩泽通过其他渠道获得信息，面对客户，自己也不至于落得明知故犯的罪名。现如今，自己一番情绪激动地责问下来，也不可避免地让徒有自尊心和脆弱铭感至极的丘恩泽下不来台。
　　此刻，程翕似乎又看到无数个偶蹄目骆驼科动物从自己眼前飞奔而过，她的内心深处充满嘲弄地大声疾呼：“这他妈的算什么销售？资源是公司从集团拿过来的，他再转包给同业的竞争对手！！！太他妈可笑了！！！我要是毕岩，请他来干嘛？让他把我的资源转包给同业竞争对手吗？我自己不会转包吗？？这不就好比百事可乐的销售卖不动自己的产品，把销售业务包给可口可乐的团队去操作，天底下还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事情吗？老娘真他妈算是开眼了！！！”
　　程翕难掩不满的情绪，于是，语气激动地又忍不住继续报怨了一句：“而且，你把这资源的销售外包出去了为什么也不说一声啊？”
　　被对方呛得浑身不舒服的丘恩泽，感觉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毕竟是一个事业部的一把手，不论别人是否认可他的能力。听完程翕的这番话之后，理亏和恼羞成怒之下，丘恩泽的脑子里迅速汇成条件反射是：“我有必要给你说吗？”
　　“你要是早说，我就不卖LED的资源了啊！！”
　　程翕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悔青了，而这句话也把丘恩泽更是噎得哑口无言，两人就此不欢而散。
　　这时，白如璋对程翕来说就如同一根救命稻草。她放下电话，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山”门口。可周五的下午，里面空荡荡的。
　　“白总，Maeva明年的项目，我已经向甲方提报方案，对方也确认了。并且，明年涉及哪些资源的合作及条件，谈判的全过程，还有价格，我都实时发邮件给您还有毕总和佟总，整个过程中，没人对我的谈判进度提出过任何异议，价格也是毕总亲自口头给我确认的。现在丘恩泽告诉我，LED的资源，他代表公司转包给了Orchid Media？！”
　　程翕第一时间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甚至没来得及用一句惯例性的询问：“领导，说话方便吗？”，而是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恨不得将对方痛打一顿。
　　”哦，是有这么回事！那你让这个客户通过Orchid Media签协议嘛，反正也不影响你的业绩和收入。“白如璋那不以为然的语气让程翕咬牙切齿，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过于呲牙咧嘴，耐着性子发问：”可是，以目前的价格，比Orchid Media与咱们的结算成本价还低，那么后续，这个价格该怎么结算呢？“
　　”哦？这样啊！那你就让这个客户直接和咱们公司签呗。“
　　白如璋的回答让程翕感到，契约精神在《国际导报》实在是个稀罕玩意儿，自己遇到了这世上几乎最随心所欲的上司：”可是Orchid Media拿着和我们签的合同盖章原件，去找Maeva的媒介代理公司，克洛威现在压着客户的订单不敢下。“
　　“哦，那我先去了解了解情况。”
　　就这样，白如璋一如既往地用了一句缓兵之计的回应，暂时把着急上火的下属打发走了。程翕知道，就这场矛盾，自己永远无法得到他的明确意见，只好沮丧地回到自己的隔间。
　　“Florence，周末好啊。有什么好事儿要找我？”
　　此刻，来电显示伴随着手机铃声，让程翕第一次不愿意接听对方的电话，她知道杨颀为何而来，却还要装作毫不知情和轻松自如。
　　“亲爱的，克洛威给我说，明年我们的投放有点问题，你这里不会出岔子吧？我跟你说哦，价格已经到法国确认过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改的！当然，你要是想再给我们打个折，我们也是不会拒绝的。哈哈哈……”
　　这一瞬间，杨颀那温柔得有一点嗲，带着吴侬软语口音的讲话，即便绵里藏针却也令程翕觉得有几分悦耳动听。其实，就算对方不向她提出预警，她也深知，虽然Maeva的广告媒体投放是由杨颀负责操作，由王君年拍板确认，但他们花的每一分钱，都需要上报法国总部批准。已经被远在欧洲大陆的蓝眼睛黄头发老板确认过的项目，对王君年来说，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不执行，但假如变更价格的话，唯一有可能行得通的，只有打折。而以程翕过往与不少跨国公司合作的经验，即使在这个时候，供应商愿意打折，甲方也会因为懒得再走内部审批流程而拒绝。所以，如果自己是王君年的话，宁可取消这笔订单，也绝不会妥协去接受涨价。
　　挂断杨颀的电话，已是临近下班时间，外面的天空早早暗了下来，这时，文昆杰的邮件也如约而至，程翕知道，能拖延到最晚的回复时间，是下周一中午之前，而接下来的这个双休日，自己也会在煎熬中度过，并且自己还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因为，下周肯定会更刺激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