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82、第八十二章

　　当大街小巷的银杏树叶被彻底吹黄，J城便进入了绚烂却短暂的晚秋时节。每周一早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经营例会，虽一如往常似流水账般令人感到乏味沉闷，但刚结束了日本之行的白如璋心情不错，他主持会议并作开场发言：“这一次的行程非常顺利，各位都幸苦了，据说客户的反馈不错，基本都很满意。大家回来以后要继续加强和对方沟通，为年底以及明年的业务工作打基础做准备。”
　　这天的会场，还多了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眼神中透着职业女性的干练和果断的新面孔。简单介绍完日本之行，白如璋将全场注意力引向这个中年女人：“接下来，给大家介绍新加入咱们公司的同事。”他一边说一边将右手手掌向上，把众人的目光带到新人身上：“她叫高蜀晋，是新上任的电影广告部副总经理。她曾在多家大型跨国公司做过高管，有非常优秀的职业履历和丰富的管理经验，我们欢迎她的加入。”
　　等白如璋说完，会议室里响起并不热烈且短暂的掌声。
　　“你给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白如璋看着对方，将发言权交给她。
　　“大家好，我叫高蜀晋，因父母的祖籍分别是山西与四川，所以我的名字是这两个省的简称，很高兴有机会和大家一起共事。”这个女人瘦削的两颊脸色苍白，随意的盘发，单眼皮，高鼻梁，没有血色的嘴唇，以及平静的发言节奏和语气，让人感到些许淡淡的冷漠。
　　“高蜀晋，你争取尽快了解和熟悉环境与内部业务情况，早一点进入工作状态。接下来几，其他人都各自汇报一下上周的工作。”
　　随后，在白如璋的主持下，各部门负责人轮流发言，讲述各自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流水账。
　　最后，则是由毕岩压轴的保留节目：“我简单说几点：第一、今年，公司的业务线开得比较多，内部在进行组织架构调整，这一工作的必要性，每个部门一把手都要有充分认识。我还是那句话，所有一线业务部门，都必须配副总经理，目的就是相互制衡。任何一个业务部门，绝不允许搞一人独大，这是原则性问题，没什么好说的，我的出发点也没必要跟你们掖着藏着。第二、咱们和《中早》、《每经》这样的媒体不一样，他们是坐商，坐等客户上门，我们是行商，要自己出去找食，如果我们坐在家里等，公司早就关门了。所以，和他们比起来，我们在业务管理上一向强调狼性文化。最后说一句，贺岁档马上要来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家抓紧，各个部门要积极敦促客户尽快完成今年所签订的合作框架协议。“随发言内容的变化，他的脸上短暂浮现过的、略显满意或得意的笑容消失了：“好了，我就说这么多。“
　　毕岩板着脸发号施令结束，随即向白如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可以收场，而与其甚是雷厉风行的口吻不同，后者则是用那一贯温情脉脉的语气说了一句：“那，大家散会吧。”
　　趁所有人还没走光，佟乐大声提醒了一句：“我们部门的留下。”此刻，看着有人离场，有人进场，程翕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回味着毕岩刚刚的发言，内心感受五味杂陈。
　　回想毕岩刚才那一番自我标榜的狼性文化，再结合业务管理体制，在她的眼里，不过是内部相互拆台和抬杠的遮羞布，至于他公开强调为每个业务部门配备二把手的所谓制约机制，也不过是一副有名无实的安慰剂。想来自己不过是一个挂名的部门二把手，出了自己亲手搭建的小团队，在佟乐做庄的电影广告部门内，什么也不是。在管理上，拿刚接管的区域承销商板块来说，团队内谁干活不卖力，或不服从管理，别说炒鱿鱼，自己甚至连根据管理制度施行处罚的权力的没有。对下属的控制力都尚且如此有限，自己又谈何制约顶头上司？这种在业务和管理，内部没有任何相对清晰边界划分，所有决策都仅凭与领导的沟通密切程度，以及顶层决策者的个人喜好，在这样的环境里当一个部门副总，如真把毕岩刚才的发言当真，简直就是拿自己当炮灰，去充当检验部门老大与二位长老之间感情和信任基础的测试剂。
　　屁股决定脑袋是人性使然，所以即便有再完善的体制规则，一家公司内不同部门间的摩擦也无法完全避免，内部的博弈和争斗更司空见惯。业务部门在市场一线应对各种变化，风控部门要求其遵循内部的各种规章制度，前者与后者之间，就灵活性和管理规范之间的矛盾便与生俱来。而各业务部门之间的摩擦，更是情理之中，因资源永远处于相对有限的状态，争夺上司的关注度更是一场零和博弈。各业务部门为业绩，争抢资源和内部政策倾斜，暗中较劲都属正常。高明的管理者，首先会制定一套相对公平和科学的内部业务及管理规则，以尽量做到平衡与协调。与此同时，适当地利用部门间和团队间的良性竞争，实现自己的经营目标。可惜，非经营业务出身毕岩，注定是一名随性的领导，他的管理哲学只懂破，缺乏立，佟乐和白如璋面和心不和是他相互之间掺沙子的成果，前不久选择拂袖而去的何嘉志与自己，又是二位长老在佟乐所主管的部门中掺的沙子，如今，这个新鲜热辣刚被摆上桌的高蜀晋，则被毕岩公开定位成制衡二把手的部门副总经理。可无论业务资源还是行政级别，高蜀晋与自己，都要接受佟乐的直接管理，假如这日子没那么难过，强势如何嘉志一般，公开挑战部门顶头上司，卖力地与其针锋相对了一年之后，不也最终心灰意懒地离去？
　　就在程翕陷入片刻的沉思之时，已在外等候的电影广告部大队人马鱼贯而入，随后，高蜀晋、薄韬和利维祯从原来的座位上站起来，坐到了前排的椅子上。因人多势众，每次该部门开会，都能将整间会议室塞满，以至于长时间在里面让人感到有点缺氧。
　　佟乐坐在刚才毕岩坐过的大班椅上，他环顾四周，见人大部分到齐，这时，他的注意力停留在自己的副手身上：“程翕，坐上来，到会议桌这边坐。”
　　听完上司的话，下属一声不吭地按要求，顺从地坐到距离发号施令者最近的那把椅子上。
　　“我们开个短会，宣布几个事情：第一、何嘉志离职了，领导为咱们部门又新配了一位副总经理。这位叫高蜀晋，经我与领导沟通，接下来她要分管五个职能团队：运营、媒介资源拓展、片方合作、影城活动还有市场策划。所以后续，薄韬、冯亮、利维祯、韩运发、还有谭思柔，你们几个都要向高总汇报工作。我的工作重点将是业务销售，为接下来的贺岁档做准备，当然，我也会协助高总的管理工作。第二、我们新入职了一个同事，在这里也给大家介绍一下：她叫慕洵美，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大家要多多帮助新人。第三、如今，整个部门人员越来越多，平日里在工作上和我有直接接触的就那么十来个人。现在有好多新面孔，虽然都经过我的面试，但面对面我还是经常叫不出名字，所以你们没事儿要主动多找我交流，这样我才能记住你们。比如林巧，那天她就主动来找我，说：’佟总，我来上班快两个多月，你还一次都没和我说过话，你肯定不记得我的名字，我叫林巧，在市场策划团队。’你们看，她来主动和我沟通，我就知道她是谁，具体做什么工作，对吧？最后，给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公司正在争取美国USCM在国内的销售业务代理，这样一来，我们给客户提供的资源会更加丰富。近期我会去当地出差进一步详细考察USCM项目，也可能会直接签一份合作协议回来。你们有谁自认英语不错，可以来我这里报名，作为我的翻译和随从，跟我一起去。”
　　这天，也许是繁杂的事务，也许是临近午饭时间的饥饿感，让佟乐克制住了自己的滔滔不绝，他史无前例地用不到50分钟结束了一场部门全员大会。会后，程翕则顺道走进了“山”办公室：
　　“领导，关于区域承销商的业务，明年我还是希望针对这些公司提供更细致和专业的服务。虽然我们与他们之间是买断式合作，但他们毕竟也在市场上代表运通的形象，他们的销售业绩，也关系到未来我们这个盘子是否能进一步做大。所以，我想把韩运发调过来。我有两方面考虑：第一，他是个男的，面对那些以男性为主的区域承销商负责人，有一定的性别优势，他只身一人去不同地方出差与进行商务应酬，我也没那么不放心。第二，他在公司多年，对内部情况颇为了解，这样可以更好地服务这些业务上游。”
　　自从接管区域承销商的管理工作之后，程翕开始盘算，如何让白如璋对掌管着占整个电影广告部业务流水近40%的板块的自己更放心。她知道在《国际导报》，与白如璋最有渊源的人是谁，所以认为主动提出把韩运发放在自己身边不会有错。这是她要求调任韩运发的第三个理由。
　　“哦，这样啊，那他愿意吗？”白如璋不紧不慢地回应了一句。
　　“这事儿，我还没找他，这不先向领导您汇报我的想法，征求您的意见吗？”对方没直接表态，这让程翕有点摸不准他的心思。
　　“要不你先问问他的意见，看看他是否愿意。”
　　太极大师的段位，是程翕自问这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境界，本打算向上司献个殷勤，可没有得到对方一个明确说法，而这番让她感到云山雾罩的对话，恰到好处地被寇静言打来的电话中断。于是，在白如璋的示意下，她一边接听电话，一边退出了“山”。
　　听完寇静言的一番情况说明介绍，程翕才知道，这个地产业务部的光杆司令，经大半年摸索试错，在调整销售策略后，终于实现零的突破。前不久，寇静言跟进服务的金福贵地产集团在东北的一个楼盘项目，近期将给她带KPI进账。可是，正当她带着满心欢喜地等待订单之时，才得知，楼盘项目的媒介投放部门已与《国际导报》在当地的承销商签订了广告投放协议。一直与金福贵集团总部和当地项目销售策划部门进行沟通的寇静言，为此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她只好求助白如璋，而上司却让她来找程翕协调。
　　“寇总，你知道这个项目的签约金额吗？”经过与纪倩合作的HK银行项目的闹剧，程翕深知此时对方的内心感受。
　　寇静言的语气淡定而冷静：“当然，这一期的电影广告投放计划，全程是我替客户做的，我甚至可以把与这个项目有关的甲方的内部邮件发给你。”
　　作为一个曾经掉进同一个坑里的倒霉蛋，程翕的内心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寇总，昌景源广告承销我们北二区的当地电影广告业务，就该项目来说，第一，由他们签下这份订单，符合《国际导报》与他们之间的承销合同条款约定；第二，昌景源广告和咱们公司签的是买断式承销协议，既然当地的市场资源已被他们买断，那么客户和他们所签合同的金额，就与我们无关了。”
　　寇静言此时才恍然大悟，她抱着一线希望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原来如此，那此次的项目，我该怎么办呢？”
　　“寇总，对你来说，要解决两方面问题，一是销售指标考核，二是佣金。对销售指标来说，你把客户确认的投放计划以及他们与昌景源签订的合同金额发邮件给我，我会安排人去向昌景源核实，后续我会给你发邮件确认，你以我的确认邮件找白总计算你所负责的业务部门今年的销售指标。至于销售佣金，以我的确认邮件的金额为基数，你可以试着找白总申请。”
　　程翕知道，白如璋让寇静言来找自己，不过是用其一贯打太极的手法踢皮球罢了，因为他压根懒得管。带着爱莫能助的心情，程翕解释了一番，不过她最终没有收到寇静言的任何邮件，因为在此后不久，后者递交了辞职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