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73、第七十三节

　　和莫枫菱一样，靳逸是程翕在当年一同供职外资出版集团旗下一本时尚杂志广告销售部的同事。两人不但同属一个部门，还向同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脾气古怪的，赶在1997以前随家人早早移居枫叶国的，香港裔大龄单身女上司汇报工作。也许是因为这一段两人共同的，在同一个不讨下属喜欢的女上司麾下，并不愉快的工作经历，又或许是都不太受得了时尚圈的虚荣浮华、极致奢靡与浪费，成就了两人之间还不错的个人关系。
　　靳逸和程翕同年，都比莫枫菱小一岁，同样未婚，也是H市本地土著。其实她长相俊秀，还有几分甜美可爱与古灵精怪，可她的脑袋上那一大把乌黑浓密又粗又硬的头发，多年来却总被无情地剪短，然后再用哑光发蜡抓出各种，人们只有在日本漫画书里才见过的发型。靳逸皮肤白皙细嫩，由此衬托得两条形状清晰的浓眉更为突显，虽然长相的底子不错，但她从不施粉黛，中性的穿衣打扮和体态举止，看起来是一个十足的TOM BOY。
　　和从没有离开过出生地的莫枫菱不同，靳逸在北方上过四年大学。程翕始终记得，八年前，在喧嚣飘渺的时尚圈，这个有着豪爽仗义性格，曾供职一美资彩妆品牌市场营销以及时尚杂志广告销售的女生，既能穿着8000块一双的Ferragamo高跟鞋，戴着两万多一只的DIOR手表和自己一起挤公交车，也能带着人文情怀和悲天悯人的情感，和自己聊农村辍学女童，孙志刚案，还有当年不断频发的矿难。此外，这个高财商的精明女人，早在2003年就开始了房产投资，并在她28岁即将到来之时，用投资获利购入第一辆私人轿车，作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比起那些靠浑身上下不断溢出的雌性荷尔蒙，借助外形长相和婚恋渠道获取阶层晋升与优渥物质生活，并引以为荣的女性，出身普通小康之家的靳逸，从不曾想女性的经济、人格和精神独立这种话题。因为在她脑子里，这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花精力和脑细胞去思考的问题。对她而言，这压根就不是一个问题，又或者可以说，在其对自我的认知里，从不把自己看作女人。
　　那年，靳逸还皈依了藏传佛教，成为一名虔诚但修行不算精进的居士。这个每晚一边念着佛经一边喝着红酒，直到把自己灌醉的女生，实属时尚圈的异类。所以，她在第二年毅然转行到一家美资农药化肥公司负责市场。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时常要去一些，大多数都市人从未听说过地名的农村出差，陪当地的村长县长吃着各种奇怪的野味，喜欢贪杯的她，还借工作应酬之名，喝了不少画风清奇和重口味的烈性酒。
　　至于和简霖的相识，那是据此三年前的夏天，当靳逸大方地带着自己当时的女朋友，和程翕相约驾车从H市前往观音菩萨道场礼佛，她那台五人座的宝马里，剩下的两个位置，便留给了第一次见面的简霖和傅芊雯。就这样，除了滴酒不沾的程翕，四个酒量了得的女人一路焚香礼佛，一路酒肉穿肠过。
　　简霖和傅芊雯甚是喜欢程翕介绍给她们的这个看似大大咧咧、古灵精怪，行为举止和言谈想法也异于其他同性的女人。然而，当这段三天两夜的短途旅行结束后，平日里看似有些没心没肺和不拘小节的靳逸，却颇严肃和谨慎地私下向程翕询问道：“你是怎么认识简霖的？”
　　“那年我负责i-talking的销售工作时，一个男客户每天都把我发给他的邮件，转给自己的朋友，就是这个简小姐。大半年的时间下来，她就对我产生了好奇，想认识我，最后索性自己主动跑来加我的i-talking账号。其实吧，我总怀疑，当时她以为我和那个客户有某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她喜欢那个人，怕我撬了她的心上人。等她不揣冒昧地跑来我认识我之后，才发现，我不过就是惦记那个男人的广告预算。哈哈哈哈……”
　　“那她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虽然我们认识也有几年了，这个我倒还真没仔细了解过哦！我只知道，我的那个客户，和她以前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简霖一直在一家德资的机电设备公司工作，但她在那家公司具体做什么，我还真没问过。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
　　这些年，每当简霖和靳逸有机会同时出现在程翕面前的时候，程翕总会回想起那一次旅程结束当晚，靳逸和自己的一段，让其多年以来仍清楚记得内容中每一个细节的对话。她甚至连靳逸询问自己时的表情、眼神和口吻都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在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愚钝：
　　“第一、她不是有钱人家的太太；第二、她花的钱既不是她自己的，也不是她老公的钱。”
　　虽出身普通的小康之家，但靳逸有着大都市土生土长女生那似乎与生俱来的见识和洞察力。比起性格有些不合群，时常两耳不闻窗外别人的家事，又对周遭的变化颇为后知后觉的程翕，靳逸迅速看出了简霖的不同寻常。
　　“你说的这些问题，我还真没仔细想过哦！算起来，我认识她也有些年头，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好像从去年开始，她突然就变得花钱如流水了，买起那些贵得要死的大牌货，都不带眨眼的。到现在，是越来越夸张了。但是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还真从来没有细想。话说，这一切，你又是怎么看出来呢？”
　　面对懵懂的程翕一头雾水的样子，靳逸淡然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面授着自己的逻辑分析理论和判断技巧：“首先，人与人能长期保持交往的基础和前提，是双方处于同一阶层。有钱人的社交圈更是比较固定的，要么都是一群和自己一样富有的人，要么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生意去努力结交权贵。由此，阔太太们之间的交际也是如此：其一是圈子相对封闭，再者也相互知根知底。她显然不属于那个圈子，否则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玩这么久。并且，在她突然变得有钱之后，也没机会，或者说，她的身份也根本进不了那个圈子。其次，是看她对钱的态度。即便老公再有钱，但只要是自己的老公、只要是她老公自己挣的钱，花起来都不会是像她这个样子的。她花钱的状态唯一能make sense的解释就是，花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钱，也不是老公的钱。这些钱，如果她不花，估计和她本人也没关系，无法变成现金到她自己的口袋里。用一句通俗的话讲嘛，就是：’不花白不花，花了不白花。’“
　　“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又好像很有点道理。”
　　……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有时候，演着演着，人们渐渐忘记了真实的那个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而当一个人以为通过大把的钞票，用挥金如土的消费方式，把自己包装得无比精美精致，把自己伪装得甚是逼真仿真，将自己浑身上下武装到了牙齿，俨然仿佛已进入了更高的阶层，与此同时还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迷失方向的时候，TA的底牌、成色、甚至是血统和修炼之前的原型，却总有人站在更高一点的地方，仿佛如同处于上帝视角一般，轻而易举地以看似不经意却火眼金睛的目光，将关于此人的一切一清二楚地看透戳穿。成年人的世界里，到处充斥着各种表演痕迹明显和炫烂夺目，但也许任何伪装都不过是徒劳，这就是为什么，真实坦诚，在大多数情况下，比硬立的人设更受普罗大众的欢迎的原因。
　　“我已经穿戴好可以出门了，时间差不多了吧，咱们现在下楼去吃饭？向飞扬刚刚给我发信息，他也差不多从公司出发了。”
　　简霖的话，再次把程翕的注意力从开小差的抽离中拉回来，她扭过脑袋迅速打量了一下对方：一条valentino的手工刺绣深褐色长袖连衣长裙，搭配一双Staller McCartney的黑色平底皮鞋，耳朵上戴着Van Cleef & Arpels的四叶草经典款玳瑁耳环，在那一头乌黑浓密的中分披肩长发里若隐若现，脖子上Bvlgari的经典款项链坠和手上的Chloe PARATY包，这一身已经算是简霖比较低调内敛的装扮。和早几年前，三人行逛西湖的时候，会穿着Bally高跟鞋，手提着Celine牛皮笑脸包相比，简霖终于在穿着打扮上，从不分时宜及场合地用力过猛，渐渐变得懂得因地制宜，点到即止与恰到好处。而也许随年纪渐长，人也变得越来越包容，程翕对简霖这样的全副武装，还有她那时常不在线的眼光品味，以及只买贵的不买对的，也总算能嘴下留情，不再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