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71、第七十一节

　　秋天不论是对农业生产，还是商业服务，都是收获的季节。这一年多以来，随着业务形态多样化，《国际导报》各经营部门需周全的甲方也越来越多，为拉近和客户的关系，公司决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组织一些列活动，而最近，白如璋一直忙于此事。这天的周例会，他开场便要求各个部门向自己汇报这一业务进度：“今天的例会，我们首先说一说组织客户去日本参加联谊会的事情。佟乐，你介绍一下和旅行社的广告置换合同的情况。”
　　“合同问题不大，最快下周能签。因为几个部门的客户确认要时间，还有签证的办理也要时间，可以让其他业务部门尽快把名单提交给钮茵，她好和旅行社对接，提前做安排。”佟乐停止了看手机，抬起头回应大管家的问话。
　　“10月去冲绳，是公司的客户联谊会，主要是针对平面广告业务这边的客户，电影广告部门虽也在邀请客户，不过他们部门的名额数量不会太多。其他部门上报的邀请名单，都已经基本确定了。毕总因自己的档期在调整，暂时还没最后确定是否和大家一起去，大家先不要向客户保证毕总的行程。这次如果没能邀请到客户，12月还有岘港的游轮游，那一趟是电影广告部的客户联谊会，同样也会给其他部门的客户留一些名额，大家都还有机会。”
　　白如璋不紧不慢地说，只见他地话刚落音，毕岩转过头对自己的副手道：“我这两个月有好几个需亲自到场的论坛，时间脱不开身，冲绳的行程，就你来带队吧，我不去了。岘港的那一趟，我会再安排时间和大家一起去。”
　　“好的，那，佟乐，你记得回头知会一下冲绳行程的总负责人钮茵，让她们早做安排打算”
　　布置完出行的各项任务安排，白如璋继续说：“今年快进入最后一个季度，好几个项目时间都碰到一起，大家要抓紧，年底的国际金融论坛，招商方案由域外客户部负责，智勇，方案，你们弄完了没有？”
　　“方案做好了，等您和毕总看过没问题了，我就发给所有部门。”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一口手把羊肉口音的楚智勇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从事媒体广告工作的，而更像农产品和建筑工程从业者。
　　“很好！”白如璋继续说：“至于公司一年一度的证券及银行业评选及颁奖典礼，因往届都是在当年最后一个月举行，我建议今年的典礼，索性与客户出游一锅烩了，和电影广告部的客户联谊会一起。何淼那边正在和游轮谈广告置换，行程安排是从海南出发搭乘游轮去岘港。我的意见是，把典礼和电影部门的客户联谊会安排在一起，毕总也同意了。国维，你让销售尽快把拟邀请的客户名单拿出来，给毕总确认之前，先给采编部门看看，以便她们拟定获奖名单和设置奖项。“金融事业部的焦国维和孟凡虽然在一起共事多年，但两人永远视对方为最熟悉的陌生人，白如璋的业务指令，也从来不会直接下达给孟凡。
　　说到这里，白如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将自己的眼光落到了何淼的身上。
　　“白总，广告置换合同，上周已发给游轮公司那边审核了，应该问题不大，这个星期能签。”何淼很识趣地没等上司开口，便主动汇报工作。
　　”很好，合同签好之后，你把船期和游轮公司那边确定下来。“白如璋对今天的例会各个部门的工作没有掉链子比较满意，他把目光投向所有人：“接下来请毕总给大家发言。”
　　“那么接下来我说几句。“毕岩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第一，今年纸媒业务普遍下滑严重，受互联网的冲击，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们的目标业绩压力比较大，大家需要加把劲努力。很多事情，努力不一定有，但是，不做，就肯定没有。第二，纸媒这边，你们要梳理出50个客户的名单，要重点攻关。现在的形式很严峻，明年，纸媒的日子会更难过，广告业务很可能面临雪崩式萎缩。但我还是那句话，报纸这种媒体形式，会长期存在，不论互联网发展到哪一步，纸媒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剩者为王。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经营现状嘛，一直不温不火，我们从来没有处于一个很高的位置，所以，现在整个行业跌下来，我们也不会跌得有多惨。本来就没爬得高，怎么会跌得惨呢？哈哈哈……”
　　毕岩一边说，自己一边笑，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又想起什么，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一年又差不多快过完了，我之前反复强调要控制成本，最近的联谊会，虽然找旅行社和游轮公司做广告置换，但公司还是要真金白银地掏钱出去。你们也知道，在过去几年，随着国内劳动管理相关法律制度的完善，企业的用人成本逐年增加，假如一个员工拿到手的工资是7000元，公司为此实际支付的成本接近14000元，年底你们算算账，把那些不得力的人都开了。”这不是毕岩第一次在内部开会时，提及要求各个部门裁减人手。
　　为了降低成本，《国际导报》发放给员工的工资结构，主要分为基本工资、岗位津贴和绩效考核奖励三部分，比例分别为5:2:3。亦即，有30%的收入作为绩效考核，需要在每季度指标考核达标后再发放。由此，原本基本工资设定就并不高，在这个制度下，致使收入更低。不仅如此，按集团的规定，公司的调薪额度，每一次不高于500元，每年每人只有一次调薪的机会。
　　本来作为销售性质的岗位，主要收入来自佣金，因此程翕对每月几千元的绩暂扣还不特别在意。何况因这年第一季度，她的签约金额还算理想，被暂扣的绩效工资，可如数如期在第二季度中后期发放，周遭的一切因此勉强还能相安无事。然而，当9月的一个周五临近下班时间，她收到银行系统每月例行发送的到账短信提醒，却忽然发现，第二季度自己的绩效工资大幅缩水，原本就不太满意的基本月薪收入，数字随之变得更小，一阵不满在她心中陡升。
　　“因为你上个季度销售KPI不达标，所以，财务在这个月暂扣了部分绩效考核工资金额。我们人力资源部门，只负责执行相关的制度，关于考核细节和暂扣依据，你需要和自己的直属领导沟通。”
　　从一向谨慎且滴水不漏的铁静文嘴里得到回复后，程翕放下手中的座机电话，愤怒如一团大火从她胸口熊熊燃烧。一想到自己要在有限的市场空间里，在夹缝中求生存，要避让领导们的利益山头，再联想前不久内部全员大会上，被佟乐点名批评售卖“金莓奖”不力，部门内外，公司上下，吃着各种有苦难言的哑巴亏，到此，程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喘着粗气，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出“河”，来到隔壁的“江”办公室。
　　透过玻璃隔断，她只见一个胖乎乎的球形物体正一个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乐呵呵地捣鼓着什么东西。这是周五的傍晚，时间虽已过规定的下班终点，可钮茵还坐在上司的隔间外，正忙着整理桌面的文件。程翕快速走到隔间门口，大力地敲击了两下玻璃门，没等对方应答，就推门而入，直接面对佟乐坐在办公桌前。她黑着脸怒气冲冲地开门见山：“上一个季度的KPI考核，暂扣的绩效工资，没有全额返还给我，为什么？”
　　“你是不是季度指标考核没达标，所以被扣了？”佟乐征了一下，如此直截了当劈头盖脸地质问突然而至，让他有一丝不知所措，但作为上司，他还是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回答对方。
　　“为什么扣我的工资？公司给底薪本来已经够低了，还有那么多资源是我不能碰的。什么都不让做，让我怎么完成指标？另外，搞区域承销商招标那一个季度，我把自己的业务扔在一边，累死累活地干着领导交代的工作，现在倒反过来说我没完成指标考核，扣我的工资，天下还有比这更欺负人的事情嘛？”虽然程翕在气头上，但她仍然比较克制地让自己在表达强烈不满地同时，拿捏着佟乐的性格特点。她知道，作为一名直男癌晚期患者，被当面指责欺负女人，是对方绝对难以接受的侮辱和罪名。
　　听到女下属的这番话，佟乐的脸略微涨红了，刚才还颇为轻松愉悦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略带负气地回应道：“这哪算是欺负啊？都是公司的制度。你被扣了多少？需不需要我个人补偿你啊？”
　　这番回答正中对方下怀，程翕听出了话语中略带赌气和将军的意思，她明白自己此时一不能示弱，二不能按常理出牌，于是便干脆利落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果决地回应道：“非常需要！！那你拿钱出来补偿我吧！”
　　话音落下，佟乐先是愣了一秒，然后一言不发地从自己身后的双肩电脑包里取出皮夹，把里面的100元面值现金全部拿出来，数完一共有33张，自己留下三张，剩余的凑整数全部交给了程翕。
　　“谢谢领导。”程翕毫不示弱地接过一把浅红色钞票，带着恶作剧般的微笑道谢后，将手里的现金规整成一个小扇形，煽着小风，大踏步走出了佟乐的办公室，身后是钮茵一脸的困惑与不解。
　　从办公室到回家的一路上，程翕难掩自己内心的兴奋，这3000元带给她的痛快，不亚于任何一次签下一张大额订单。或许，在一个基本谈不上管理，野蛮生长的丛林，只有用适当耍无赖和撒泼的方法，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极为有限的生存空间，虽然，估计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扮演悍妇的角色。这一年多来，她从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的小心谨慎，用自己曾被各种明刀暗枪的修理之后，所得到的经验教训，避开所有的利益雷区，只希望能为自己争取到一点点生存缝隙。可当她发现，自己越谨言慎行，越感受到各种不公之后，眼下，她已不在乎拿了佟乐个人的钱所可能招致的后果。对她来说，当下的环境，已不可能变更糟糕，她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她要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扎扎实实地出一口恶气，她要让佟乐知道，要让白如璋知道，没有合理的市场资源分配和专业业务指导及管理的绩效考核，就他妈纯粹是一坨闲扯淡的狗屎。
　　正当程翕感到一阵暗爽，佟乐准备迎接双休日的好心情，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像一个被老师倚重的班干部，在执行长辈所委派的监督其他学渣的作业完成情况时，因不被调皮捣蛋的同学所接受而感到委屈一般。
　　“我不管你了，我也管不了你，今后，有什么事，你直接找白总吧，别来找我了。这次扣绩效工资，也不是我要扣你的，是人力资源部根据年初你们个人所签的指标任务书，进行的考核和安排。”佟乐说完，还没等对方做出反馈，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无奈的忙音让程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佟乐那黝黑和圆滚滚的形象浮现在她的脑海，哀怨的语气和表情，搭配充满雄性荷尔蒙的直男外型，那种反差萌带来的喜感，着实令人忍俊不禁。在十多个月的相处过程中，这个部门顶头上司虽然未见得对自己关照，而且还时不时地暗地里使小坏，但程翕谈不上有多讨厌他，甚至有时候，还会设身处地地体谅对方的处境。毕竟要维持这么大的一个部门的运作，还要周全里里外外，特别是上头的利益诉求，这项工作，至少超出她自己目前的能力和心力范围。何况，佟乐起码是一个能让她一眼看得到底的人。见识过江湖上各种笑里藏刀、阳奉阴违和勾心斗角，和这样一个心机并不深，所有的内心想法和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共事，让程翕感到有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来自，面对朝自己而来的明枪暗箭，她知道防御的明确方向，即使自己吃亏了，也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亏在何处。
　　这通电话，让程翕有了把钱还给佟乐的打算。不过，在还钱之前，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丰富一下剧本的内容，于是她拨打了另一个的电话号码。
　　“哈哈哈……小程，你不要拿他的钱，那个暂扣的绩效，上个季度不发，下个季度，你做够指标了，公司还是会还给你的。”白如璋在电话里大笑起来，对感到一肚子委屈的女下属耐心地解释着，至于是否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只有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道。
　　“我就是想不通啊，自己能搞的市场资源非常有限，平日里联系个客户，都还怕触及了本不该我碰的蛋糕。分资源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给我，现在考核销售指标了，说我做不够KPI！！领导，您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程翕并不满意白如璋刚刚的回应，立即换了一个更直白的措辞。
　　“小程，你快点把钱还给他，下个季度，我再把暂扣的返还给你就是了。”
　　即使没有面对面，程翕也完全能想象白如璋此刻那一副可乐的表情，是的，他乐于见到有点愣头愣脑的程翕，让佟乐难受和难堪，至于绩效返还，不过是举手之劳的恩惠，顺手做个小人情，让下属感念自己的好，这简直就是一桩无本的买卖。
　　“谢谢领导，那我听领导您的，把钱还给他。”
　　见白如璋终于松口了，程翕嘟着嘴，努力将自己的不情愿的表情通过声音传递给电话另一端的上司，但暗地里冒出三个字“老狐狸”。紧接着，她憋住笑，拨出了当天最后一个工作电话：“欣然，周一一早我安排了出差，要下下周一才会再进公司。今晚我会用网银给你转3000块，下周一你取出来后，找一个信封装上，记得要密封好，见到佟总，就帮我转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