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70、第七十节

　　在收拾好情绪回到办公室之后，佟乐的工作状态似乎有了明显改变，他打算趁着温卉和彭峥武——这两个自己团队的核心成员——退场，在大幅内部整顿之前，开一次部门全员大会。
　　一般情况下，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双子座的佟乐，有着估计他这一辈子都无法祛除的、血液里自带的孩子气。平日，不论内外部还是上下级之间，正式或非正式沟通及会议，他总不时耍宝调皮一把。但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水深火热之后，重新回到会议桌前的他，仿佛还没有完全从前不久的内忧外患中缓过来。于是，他带着一反常态的严肃认真表情，展开了一次例牌独角戏式的会议发言：
　　“自从去年公司决定找集团拿电影广告的独家销售代理权，包括毕总在内，整家公司上下，当时没有一个人懂电影广告是什么。我们都是一点一点地学，把竞争对手的刊例、方案、资源拿来研究，再通过拜访行业内的各个公司，从一窍不通到懂一点，从完全不了解到现在能支起这么大一个摊子。我这个部门，原本只有田晓宁、钮茵和我这么四、五个人，当时，我们没日没夜地学习研究，就是为了拿下代理权。我还记得，因为担心泄密，标书打印，我都不敢在城里，而是让晓宁带着U盘，跑到城郊的一个小打印店去打印标书。后来，我们被宣布中标后，我又找来了利维祯，她也是从什么都不懂的光杆司令，到运营团队现在超过12个人了吧。从着手准备去集团竞标，到刚拿下代理权的大半年，我足足瘦了20斤。你们看我现在这么胖，那时候，以前的所有裤子都大了，完全没法穿。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带这么大一个团队，以前我带的最大团队，还不超过10个人，可现在，整个部门全部人手加起来，将近80个人了。估计随着影城资源的不断增加，不管是运营、市场还是销售，人员还会继续增加。以前，毕总老对我说，要与人为善，以和为贵，是有道理的。作为管理者，我肯定有许多做得不足的地方，所以，我本人也是在不断学习和反省。这大半年来，我的精力，也被各种杂事分散。从业务角度来看，虽然咱们部门今年完成公司分配的销售任务，是不成问题的，但’金莓奖’这个项目，却一直搁置不前。其实’金莓奖’这个品牌的商标注册，我很早就安排冯亮去办好了，可之后这个项目几乎毫无任何进展。你们也许不理解，除了售卖广告，我为什么始终坚持要把’金莓奖’这个活动做起来？对我来说，今年’金莓奖’没做起来，指标就不算完成。在这件事情上，我给了冯亮不少压力，他也的确曾很努力去做，但毫无成果。他的理由是，自己主动就这个项目和程总与何总沟通，希望他们能协助售卖和推进，不过没有得到积极回馈。我就为这狠狠批评过冯亮，我的原话是：’你怎么能指望这两个副总来帮你做这个项目呢？这不是公司的项目，这是我们部门自己的产品，他们当然不可能帮你抬轿子。’我说话比较直，电影广告资源不是咱们公司自有的，是毕总找集团拿来的，但’金莓奖’却百分之百是我们自己的，是我们这个部门自己的，甚至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可以由我一个人独自掌控的。我从没有放弃这个项目的打算，我一定要把这个品牌，做成国内电影行业有影响力的颁奖典礼。“
　　佟乐的这番发言，让程翕忍不住看了看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何嘉志。自从被外派之后，不论是公司的经营例会，还是部门会议，都鲜见他的身影，而这次，一场看似并不算太重要的部门内部大会，他出现在现场，这多少让程翕感到意外。此时的她，还无从得知何嘉志的内心作何感想，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部门的东区销售团队正在酝酿一场巨大变化。
　　和程翕一样，何嘉志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一丝心理活动，也一如既往地在不需要自己发言，以及内容不涉及自己利益和工作范围的时候，刷微博和朋友圈散心。程翕不知道，面无表情的何嘉志，正身陷有一个大烦恼，远走异地，根本没有让他看到任何希望，他在这个部门，以及这家公司内部的生存环境，也几乎没得到任何改善。何嘉志无心听佟乐在一旁滔滔不绝地唠叨，比起被当众点名批评不配合顶头上司的工作，此时，他正在为一个更大的烦恼所困。
　　几天前，何嘉志在H市的办公室里，通过佟乐打过来的电话得知，影力无限驻当地分公司的销售总监秦元基，于近期将有可能带领一个小团队集体转会到《国际导报》的消息，他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对佟乐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而在前两天，当他风尘仆仆地飞回总部，落地后直扑办公室，径直敲开“海”办公室的大门，那一刻的画面，此时依旧浮现在这位身在会场心不在焉的部门第一副总经理的脑海里：
　　“毕总，关于我们部门东区团队扩编的事情，佟总前几天和我通过电话，说了他的打算。我不反对东区团队扩编，我承认目前当地的确存在人手不够的问题，但直接从影力无限挖人，这个做法值得商榷。”
　　这是何嘉志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几秒，表情有些僵硬，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淡冷静的语气之中，却仍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不悦的情绪。那一刻，恰好白如璋和佟乐也在场，他想通过片刻的停顿，来观察毕岩和白如璋的态度，可是，两位惜字如金的长老，谁都没从嘴里蹦出任何一个字来表态。
　　这种变相支持佟乐的沉默，给了他的对手足够的信心，佟乐见状，主动拿下发言权，开口道：“嘉志，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反应和感受，也很了解到了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看，我刚刚就已经把你之前对我所表达的意见，转告了两位领导。”佟乐一边说，一边看着毕岩，以证明自己的确没有隐瞒。
　　二位长老仍旧一言不发，何嘉志见状，继续说：“佟总，我想你误会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提出不同意见，完全不存在个人私心。我的理由有两点：其一，咱们公司原本和影力无限就有业务上的合作，双方本是抱团取暖以抗衡智屏联合对市场的垄断地位，现在咱们挖合作伙伴的墙角，做法欠妥。其二，我从业内打听过秦元基的工作能力及人品，得到的评价也非常一般。他在影力无限，尚且只是一个小团队的基层管理，根本不足以胜任目前我们计划提供给他的岗位。”
　　这一局牌，玩到这个节骨眼，佟乐已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将胜券在握，便不再多言。何嘉志一股脑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佟乐也没有要继续接话茬的意思，毕岩更是一言不发，眼看要冷场，这时，白如璋才不紧不慢地开腔：“嘉志，你刚下飞机，先回自己的办公室喝口水再休息一下。东区团队招人的事情，还没有最后定论，我们几个再讨论研究一下，你别着急，先去歇口气。”
　　听完白如璋的话，何嘉志抱着一线希望又看了看毕岩，只见对方朝他冷淡地摆摆手，说道：“对，一路上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休息。这件事，我和白总再研究研究。”
　　心灰意冷的何嘉志只好双手扶着膝盖，慢慢地站起来，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如同进门那一刻一般紧绷，悻悻地离开了“海”办公室。
　　佟乐深知，秦元基的到来，必定让何嘉志如芒刺在背，然而除此之外，这一步棋能制胜的关键所在，是秦元基的确有可能为东区业绩贡献一定营业额，这完全符合公司的利益，也符合二位长老的期待。何嘉志的那一番话，也坦然承认东区团队需要扩编，毕竟，在已过去的上半年，他的销售业绩表现很难看，对身为该区域业务的第一负责人来说，何嘉志对这一结果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么事到如今，在毕岩的眼里，何嘉志的反对，只不过仅出于对自己的业务领地的威胁和地位不保的出发点。所以，毕岩此时有些武断地认为，何嘉志并不反对在东区注入新鲜血液，反对的仅仅是由佟乐亲手招募的团队罢了。
　　这对佟乐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于公，自己找来秦元基团队，的确是在为公司的营收着想，从台面上，无论如何，自己都说得过去。假如说，自己在今年年初，执意任用彭峥武，还纯粹出于个人私心的角度考虑，秦元基不论从对自己的服从性，还是在这个行业的资源及资历来看，都大大优于彭峥武。对二位长老，他可谓问心无愧。而即便自己坚持亲自招募一个团队放在东区，的确有私心的嫌疑，既然大前提是为公司的业绩考虑，毕岩就算知道自己心存杂念，也会同意这一布局。在骨子里，毕岩始终是一个高纯度生意人，在共同利益的大前提下，可以容忍下属的一点点私心。佟乐认定，以自己多年来和毕岩一起共事所建立的相互了解，各自内心真实的想法，谁也瞒不了谁，双方之间既然互有默契，自己只要把上司的期望值管理好，在这家公司内部，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在挤满人“火”会议室里，只有佟乐一个人滔滔不绝发言的声音，可是程翕觉得自己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此刻，她回想起自己在两个月前抑制不住的消沉和工作状态低靡；回想起自己的抽屉里，因从业多年积攒的不下几百张的业务上游和甲方的名片，而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回想起去年年底，佟乐和温卉，所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场在外地与自己的谈话；回想起今年年初，在“江”办公室的独立隔间里，有一群人为了争夺资源及地盘而面红耳赤的扯皮。程翕至今都不知道，到底哪些行业哪些品牌才是这些领导们划定的业务禁区，在刚过去的那一整个夏天，她不敢主动约客户，不敢见业务上游，对她来说，与其做着心里没底的销售业务，还不如不做，以免在甲方面前和自己的同事开撕。
　　此时，在程翕那始终保持沉默的外表下，平日里被她靠提醒自己是一个斯文人，应在任何时候，随时随地保持个人修养所压抑的，已失控的偶蹄目骆驼科动物，又在她的内心欢快地奔跑起来。在她那翻江倒海的心里，神兽终于忍不住地大骂：“当初绞尽脑汁地让我把业务地盘交出来的是你，想方设法将各种优质资源把持在自己手里的也是你，现在开大会责怪老娘和你离心离德，不配合帮你的工作，这他妈算是什么混账逻辑！！！巴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