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68、第六十八节

　　过去的50多个星期，是《国际导报》长久以来最扬眉吐气，对其自身来说，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期：在纸媒全行业不景气的大环境下，公司的营业额创历史新高。并且，经过近三个多月的各项准备，特别是在大幅度扩编内容团队之后，毕岩终于如愿以偿地在这个盛夏时节，实现了自己逆势改版增刊的大计。这年夏天，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那么顺风顺水和洋洋得意，可是其不少下属，却在如度日如年般的煎熬中。
　　这年7月，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多事之夏，电影广告部内，不少人的日子很不好过：彭峥武正深陷自己的职业危机以及面临被团队弹劾困境，程翕饱受健康和情绪问题困扰，而温卉，也经历着一场似乎是命中注定迟早要到来的感情挫折。
　　温卉比佟乐小6岁，是个非常典型的80后。身为普通双职工家庭的独生女，在物质并不充裕的年代，因毕竟是家中的独苗，父母对她百般呵护宠爱有加，双亲尽自己最大能力满足孩子的各种要求，这也或多或少地培养了由于特殊生育政策，所造就的一代人的性格特点：脾气不好、自我为中心、心理早熟和任性。
　　大学毕业后，温卉在J城一份当地都市类日报谋到一份广告部业务助理的工作，这也成就了她与刚从J市电视台调来担任经济新闻版主任的佟乐之间的一段缘分。
　　与历史系毕业的佟乐不同，学国际贸易的温卉，对做新闻完全不感兴趣，她既没有新闻理想，也没有传播行业所需的激情热血。这份固定月薪并不算高的工作对她来说，只不过因为是一家还算有品牌识别度的媒体平台，所以能让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显得相对体面。此外，在佟乐的关照下，通过广告业务订单，也能让其获得还不错的佣金收入。假如要说还能谈得上有一点点工作乐趣的话，那就是一起共事的佟乐勉强够得上她心目中一个“有点意思”的某些标准。这个心智似乎永远无法成熟的男人的另一面，是始终保有极其旺盛的精力，温卉甚至怀疑，他唯一不分泌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时候，估计只有当他沉睡。佟乐那智商不错的脑子，似乎如同一个没完没了喷发的火山，总能冒出各种天马行空和五花八门的想法，与此同时，嘴巴也能连续不停地说上几个小时，且不用喝上一口水。
　　至于这个男人的外型，就像温卉比较喜欢的一种宠物狗的类型——斗牛梗：浑圆敦实的身材，略带滑稽和逗逼的气质，时刻充满活力，全身上下不停分泌和溢出高浓度的雄性荷尔蒙。
　　就这样，带着对佟乐有些复杂的情感，两人在一起共事了整整三年。那是从暧昧到激情，然而也始终伴随着一些争吵的三年。起初温卉不理解，为何这个世界会有一个这般孩子气、有时甚至幼稚得让自己哭笑不得的成年男人：他时时刻刻需要被承认，被肯定，被崇拜。也许，这一切皆因在偌大的J城，不论地位、官阶，还是财富，远在其之上的权贵比比皆是。中原农村的出身令佟乐从骨子里流露出的自卑，被他那无数活跃与躁动的想法，以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特质的——敏锐的商业触觉——包裹着。有时候，两个人之间的的对话，几乎像是说着完全不一样语言的外星人之间的沟通，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理解不了谁。虽相逢于未嫁时，但随着两人在相处的过程中所暴露出的、因性格和心智导致的差异矛盾越来越多，终于有了一拍两散的一天。随着佟乐选择另谋高就，失去了背靠的大树，温卉等同于失去了一条稳定的财路，她决定草草嫁作他人妇，并也曾想过从此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一了百了。
　　温卉承认自己的任性，面对从偏僻农村的少数民族地区走出来的有缘人，J市土生土长的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地域优越感，虽然佟乐身上有能得到其认可，并且能吸引她的地方，这并不妨碍温卉认定，以自己的出生与成长环境，致使自己的眼界和格局均比这个男人更优秀。
　　她也自知自己并不算美艳，只不过略带邻家的气质和家常美味般的长相。她的身材高挑却不算纤细，骨架偏大让瘦削的她看起来也有几分粗壮。她蓄着永远都在耳垂和肩膀之间游离的短直发，从不烫卷，因为略显饱满的两腮和高高的苹果肌被卷发衬托，易显老态。温卉甚少化妆，浓浓的流星眉和弯弯的眼睛、娇小秀气的鼻梁和薄而小的嘴唇，加上有点婴儿肥的脸颊，能让脂粉施展的空间有限，且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如对妆容色彩和轻重拿捏不好，一不小心很容易显得媚俗。不施粉黛让她即便过了30岁，外型看起来还略带一丝学生气。
　　相比起自己的脸蛋，她对自己的智商更为自信。她似乎从来没有过不成熟的人生阶段以及容易动情的岁月，在她过往的成长经历中，不轻易为他人付出，也从不为情所困，始终极为冷静理智做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也自认为最该去做的事情，尽力去索求自己想得到的一切。总之，她似乎始终能聪明地选择，也只做聪明的选择。
　　然而，生活总会令人们有着诸多的不如意，温卉匆忙草率下嫁的郎君，是一家具卖场东北大区某网点的店长。丈夫不但长年累月需被派驻外地工作，而在岗位晋升空间和收入增幅上，两人婚后三年多的长进，极为让家中的女主人失望，加之聚少离多，并未从这段婚姻中得到足够物质生活和精神及感官满足的温卉，渐渐倍感失落。正当她处于人生低谷之际，凭借着和佟乐的私交，她来到《国际导报》，并重新回到老情人的麾下。与此同时，和生活失意的温卉比起来，本就与泼辣彪悍的妻子感情不睦，又因女儿出生倍受冷落的佟乐，在自己的婚姻家庭中，也算不上得意。
　　于是，当两人就此重新走到一起，多年来因为身旁缺乏一个了解和理解自己的贴心人，而产生的孤独感瞬间消除，经年累月相爱相杀的过程中，所建立的牢固感情基础，毫无悬念地让两个人迅速成为工作上亲密无间的伙伴。再加上岁月阅历以及在生活中遭遇的各种挫折，给人留下的成熟和智慧，让两人均感受到对方有一些让自己出乎意料的改变。所有以上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本就气味相投的一对男女之间，那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自然而然地产生。
　　就这样，在佟乐对女下属给予的蔽护下，在温卉对男上司的工作配合协助、生活关怀照料，以及情感需求的满足下，这段《国际导报》内部很快人尽皆知，但当事人眷属尚一无所知的婚外恋，无惊无险地维系了数年之久，直至毕岩安排佟乐带领着其仅有四人的小部门，开始负责运通影城电影广告销售代理竞标的准备工作。在佟乐随后顺理成章地被毕岩任命为这一业务部门总经理的这一年多来，他所给予温卉在物质上的回报，的确让对方满意，但眼前的现状，是在特定的时期特定的环境下的特定平衡。这样的平衡，注定只不过是暂时的；这样的平衡，也必定将随时间向前推进，因不断遇到越来越棘手的现实问题，而终将被打破。
　　对佟乐来说，如今的自己，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是肩负上有老下有小的各种人生责任。他的家庭齐整，虽与脾气火爆的老婆之间偶有矛盾摩擦，不过可爱乖巧的女儿，是他维系自己对家庭应尽义务最根本原因。如果没有孩子，他的确也曾想过和温卉走到一起。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人生只有结果。
　　可随两人之间越缠越深，温卉渐渐开始有了更多诉求，她毕竟已到生育年龄。因佟乐曾承诺，为与她走到一起，将来会放弃自己的家庭，所以温卉始终没将与丈夫生儿育女项目提上议事日程。但，随着年龄增长，她越来越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将自己生命延续下去的本能开始日益强烈地驱使她，不断向佟乐施加压力，希望尽快修成正果。可是，逐渐令她刚到无奈的是，从眼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对她而言，此时，退后一步，继续维持现状，自己只会越套越深、越来越被动；而向前一步，用怀孕给两人的关系上锁，不但以佟乐的财力，还远没有强大到能同时养两个老婆孩子的地步，更何况对于用此种方式逼宫，她既没有必胜的信心与把握，也不屑用这种手段捆住一个可能会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人。
　　同样是这年7月，与温卉深度捆绑的佟乐，也处在自家贴错门神一般的水深火热中。
　　彭峥武给他带来的麻烦还没有完全结束，部门内部北区销售团队成员之间，具体地说，是因彭峥武的不当业务管理，造成其与下属团队之间的摩擦，积累多时。虽前阵子被佟乐强行摁了下去，但由于冲突的根源并未被根本解决，眼下有愈演愈烈之势。屋漏偏逢连夜雨，天下没不透风的墙，下属之间的矛盾还没来得及被摆平，他的办公室婚外恋，又传到在公关公司任职的佟太太耳朵里，这让他的困境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佟乐迎来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家庭危机大爆发。而与此同时，处于内外交困的节骨眼，还有在感情上和责任上，温卉给他所施加的压力，这一切都让佟乐应接不暇，他再次令自己深陷艰难与被动局面。因为家中那个狠辣干练的女主人，非常不客气地让家庭矛盾的冲击波，延伸到了二位长老的办公室。
　　其实，对下属在办公室内明目张胆地大搞婚外情，虽然毕岩和白如璋早心知肚明，也屡见不鲜，但他们从未予以重视。自从佟乐把一个曾与自己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女下属，安排在身边共事，并不时借由出差外地的机会，孤男寡女双宿双飞，那还是在其出任人数众多队伍庞大的电影广告部总经理之前。那时，因佟乐所分管的部门规模较小，人数极少：整个团队，除了他本人，就只有钮茵、田晓宁和温卉三个人，部门内部关系极为简单。田晓宁虽与佟太太还曾是同事以及私交尚可的朋友，但她为人本分，加上待人接物极有分寸，所以这段婚外恋的传播范围和速度，均在佟乐可控范围内。至于二位长老，除了关乎公司的生死存亡、发展壮大以及收入业务之类的问题外，其他的一切，他们一概不在乎也不关心。更何况打铁还需自身硬，大半年前，毕岩与尹春梅之间的桃色绯闻尚处尘埃乍起，这一话题也从一开始就呈现出经久不衰的新鲜热辣，为不少员工茶余饭后提供了丰富的谈资。作为上司，毕岩既没有闲工夫闲心思过问下属的私人感情生活，更谈不上以身先士卒的姿态与结发多年的老婆，演一出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模版让后辈效仿。
　　可是，《国际导报》拿下运通院线的广告销售独家代理权这一年多来，不论是公司还是电影广告部门，人员数量急剧增加，两人依旧丝毫不避嫌的举动，各种蛛丝马迹的细节，让众多不知前情的新员工浮想联翩。随着传言和事态不断发酵，直到佟太太怒气冲冲地前来大闹一场，终于让二位长老无法对此事继续采取鸵鸟政策般睁只眼闭只眼地听之任之。最终，他们决定亲自出面，替佟乐平息这场家庭风波，以便其可以继续履职，不至于让一个核心业务部门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