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66、第六十六节

　　“老彭，电影广告部刚成立，我就把你叫了回来，这一年多以来，你说实话，我对你如何？”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有啥事需要我去做的，就直说吧。”
　　彭峥武虽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同时极度欠缺情商，但也能从佟乐的开场白里，闻到一丝不那么不好的气味。
　　“现在团队对你的意见很大，上次霍建柏他们闹起来，是被我强行摁下去的，但似乎你没有从中总结经验教训，这是第二次爆发，我有点替你兜不住了。”佟乐一边说一边掏出眼前纸盒里的香烟，抽了起来。
　　“他妈的！他们居然敢反了！你不至于那么为难吧？还用得着怕他们？直接把闹事的开掉不久行了嘛！多简单的事！”
　　听佟乐开始说前半句，并且脸上伴着有些为难的表情，彭峥武以为是二位长老又来找麻烦，这才是值得他如临大敌的理由。可听完上司的后半句话，他发现原来又是自己的团队与下属出了问题。对此，彭峥武的内心很是不屑一顾，觉得佟乐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连几个毛小子都要顾忌，完全没必要。
　　看着彭峥武不揣冒昧地胡乱做决策，还一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主动拿了一根自己的烟，此时此刻，佟乐对眼前这个大白馒头的忍耐已到了极限。再想到这个不懂事的混球，从年初开始，就不停地给自己惹麻烦，与此同时，全然一副不懂各方面利害关系的嘴脸：“你以为把’河’办公室里所有的销售都开掉就完事儿？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上面还有毕岩？这个部门既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那……那你说，想怎么处理？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彭峥武这才意识到佟乐的确对自己强烈不满，他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决定向上司表个态，以示体谅。
　　“我想了想，其实，带团队也好，做销售也罢，无非就是赚钱。这样，我划几个预算充足的客户给你，保证你一年大几十万的收入。你也别和那些销售去折腾了，一门心思赚钱就够了，这样也省点心。我呢，目前也不会再给你们安排团队Leader，由我自己亲自直接管你们。这样一来，你还是直接向我汇报工作，位置身份就和温卉差不多，有我罩着你，整个部门乃至整家公司，都没人敢动得了你。我仔细权衡过，这样的安排，对你，对他们，对整个团队都好。你就安心地赚你的钱，这就可以了！”
　　这是一个经佟乐反复权衡和仔细盘算过的解决方案，既可以把彭峥武留在自己部门内，算对他仁至义尽，又可以避免团队内部矛盾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其实，他早就知道，以彭峥武的能力、性格和人品，未必能胜任管理部门北区销售团队的岗位，但彭峥武毕竟有功于自己，以自己的能力，也足以弥补此人的缺陷和不足。但千算万算，佟乐没想到，他会引来团队上下一致的天怒人怨。因而，唯有让北区销售团队暂时直接向自己汇报，等事态平息下去，再谋下一步。反正对于佟乐来说，以目前的业务体量，扁平化管理也无不可。
　　佟乐满心以为，彭峥武会接受自己的解决方案，毕竟这个世界，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在他看来，对方的核心利益是年收入能得到保障，而不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几乎一文不值的基层团队管理岗位。可他万万没曾想到，对方听完自己的一番话，脸色像川剧变脸一番切换着。
　　彭峥武根本无法想像，假如按佟乐的解决方案，自己曾经颐指气使地对那些“毛小子们”呼来喝去，如今却要从他们的上司，一夜之间变成一个与其平起平坐的大销售，那些“小兔崽子们”会用何等眼神看待被撤职的自己，而自己也会因此失去，基于职位和权力所带来的便利与诸多好处。对于被佟乐抛弃，彭峥武同样感到非常失望和愤怒，他认为，今天部门北区销售总经理的这个职位，主要是靠自己豁出去与何嘉志单挑和博弈得来，而不是仅仅靠佟乐一人的恩赐，更何况，这个顶头上司有眼前的安定局面，还要仰仗自己的支持配合。
　　既是自己争取来的职位，凭什么佟乐一句话，说撤就把自己撤了？彭峥武根本无法接受这个解决方案：“我又没犯什么大错，有几个人想造反而已，你不去收拾那些反骨的人，为什么反倒要这样惩罚我？”
　　“你没做错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这半年多来你干了多少好事！！上次他们的联名信里细数你的罪状，你忘了吗？现在人家要把事情捅到毕总那里去！万一真到那一步，你觉得就凭你干的这些破事儿，老板还会留你吗？我现在是在想办法保你！你不念我的好，还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如果你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更加说明，你不适合带销售团队。”
　　佟乐怎么也没想到，彭峥武不但不感念上司为其着想，反倒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这个混球的不自知，让他怒不可遏。
　　“说得真好听，你这是在保我吗？你这是在保你自己。我的业绩有目共睹，销售不就是靠业绩说话吗？那几个棒槌，要么就是从入职到现在，屁股下的板凳都还没坐热，要么就是业务能力差，不能给公司带来收入，他们能成什么气候？“此刻，彭峥武已完全听不进任何劝解。
　　“如果不是公司的资源，如果不是我给你划的好地盘，就凭你，能有什么业绩？”
　　佟乐这才发现对方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同时他也意识到，也许只有如此混不吝的性格，才能够协助自己，将曾经那个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赶去外地。
　　既然何嘉志能在佟乐的运作和与自己的配合下，如此迅速被扳倒，也许在目前霍建柏主导的这场起义中，佟乐是其中起关键作用的因素。而此刻，佟乐声称他摆不平在二位长老面前根本说不上话的几个小鱼小虾，根本就不合理！更何况自己刚刚为佟乐稳住部门总经理的地位立下汗马功劳，没有加官晋爵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被贬，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彭峥武根据自己的臆断揣摩着局势，此刻他也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佟乐对自己撤职的动机，并且不可自拔地陷入了被迫害妄想之中：”现在你的日子好过了，就打算随便找理由过河拆桥吗？就好像当初你利用我对付何嘉志一样，现在利用霍建柏来对付我？！这简直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说完，他把烟蒂往一旁的烟灰缸里重重地摁了一下，动作力度和霍建柏的几乎一模一样。少量的烟灰被扬了起来，没等那些灰白色的颗粒慢慢散落在桌面，大白馒头矫健地拂袖而去。
　　就这样，两个人谈崩了，由此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不得不把对方的利益放在一边，先保全自己。
　　佟乐刚刚才度过一场毕岩对自己的信任危机，眼前，他是一万个不愿意霍建柏鱼死网破般，把事情捅到二位长老那里。彭峥武则深知，既然佟乐已经开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己被降职的噩运，不会在其手里挽回，他需要另找大树。
　　一个人所犯的最大的错误，根本原因也许莫过于，对自己没有清晰和充分的认识，简而言之，就是缺乏自知之明。彭峥武因对自己认知上的欠缺，在与佟乐不欢而散之后，极不明智地立即走进了他根本不该在此时踏足的办公室。
　　“你最近怎么样啊？有啥事儿，尽管说吧。”
　　彭峥武的到来让白如璋感到有点意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明刀暗枪地挤走了自己物色回来的电影广告部门二把手，又被佟乐力荐力保的家伙，居然会在看似一切顺风顺水的时候，跑来自己的办公室。
　　而这个从去年夏天开始就成为佟乐身边的大红人，心甘情愿被当枪使，紧跟佟乐步伐的彭峥武，此时的面部表情里，带着八分沮丧和两分期待：“白总，自从电影部门成立，我就在了，这一年多，业绩也不错，可现在团队和我之间有点摩擦，我需要得到领导们的支持。”
　　知道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显得有些唐突，所以彭峥武事先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带着不自然的铺垫，开始了和白如璋之间一番微妙又敏感的对话。
　　白如璋抽着烟，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矮胖，眼皮永远都是浮肿着，头发好像从来就没洗过，一张面部没有任何棱角并且满脸横肉的白胖包子脸的彭峥武，虽然对方比何嘉志还小两岁，可是，却总给人一种和毕岩差不多年纪的错觉。而且，白如璋总觉得，彭峥武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躲在苍蝇小馆油腻腻的厨房里、终日不见阳光低头炒菜的厨子。从个人喜好角度而言，白如璋单纯喜欢那些能令自己感到赏心悦目的长相；从工作和领导的身份出发，在他的主观认知里，一个连自己的外型都无法管理好的人，说明此人对自己没有任何要求，肯定不会是一个好销售，更不会是一个称职的团队领导。
　　彭峥武这次回《国际导报》工作，属于二进宫，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惜这么多年来，白如璋打心眼里对其从没有过好印象。从前，公司的平台弱，产品没太大市场竞争力，广告业务团队比较业余和山寨，外形条件差一点，他勉强也能理解接受。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认为公司需要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营销业务团队，资历、颜值、能力都通通必须在线，才足够匹配《国际导报》今时今日的规模和产品。而眼前这个家伙，不但各方面都达不到自己要求，况且，根据其与何嘉志在工作中不愉快的相处过程，更能看出彭峥武的人品着实不敢恭维。白如璋甚至还曾怀疑，这一年多来自己打过的喷嚏，有一半是因为这个家伙在背后骂自己。
　　“哦，佟乐是你的领导啊，他还不够支持你吗？”
　　在自己人生之中的绝大多数时候，白如璋都是一个笑眯眯的太极大师，更何况，他内心非常清楚，在电影广告部，除了彭峥武，还有一大票天天围着佟乐打转的人，几乎从没有把自己当领导的小萝卜和小土豆。但他的人生智慧让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群人的阳奉阴违，在其眼中，那些小孩子们，嘴上的毛都还没长齐。
　　“佟总可能有他自己的想法吧，我估计他是想在我的业绩做大，并对他构成威胁之前，先把我边缘化。”
　　当两个人之间的合作基础仅仅只建立在共同的金钱利益之下，那么在发生利益冲突时，相互之间的信任，脆弱得只不过是不堪一击的浮云。
　　“哦，那他有什么具体行动吗？”
　　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白如璋吹出了一口浓烟，烟雾遮挡住了彭峥武想看清楚对方反应的眼睛。这个愚蠢又可怜的家伙，本以为总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对下属永远和蔼客气的白如璋，是一颗软柿子，他从不曾意识到，那些笑眯眯的其实都是狠角色，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几乎是一无是处，却还妄图寄希望于对方替自己做主和出头。
　　“他现在想直接接管北区销售团队，让我划几个客户出来，做销售，不让我继续负责业务管理。”
　　彭峥武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困境，这让白如璋的确感到意外。自从何嘉志被外派，曾经一度被公开化的电影广告部北区销售团队的内部矛盾，似乎消停了几个月，现在两个曾经紧密的联盟这么快就闹分裂，这让他轻声地吐出一个字：“哦？？”
　　“其实，他是怕我的能力太强，工作表现太好，威胁到他，就借着一两个销售在搞事情的理由，挤走我罢了。”彭峥武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问题，他的字典里还没有“自我反省”这个动词。
　　“哦？！我找佟乐先了解一下情况吧。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也没法下判断做决策。”听完彭峥武口齿不清思路混乱的描述，白如璋心里已大致明白究竟，至于解决方案，他还需要谨慎且仔细地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