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63、第六十三节

　　程翕回到自己的独立隔间，一个衣着打扮有点好像偷穿了衣橱里妈妈的衣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带着一副近视眼镜的女生，已按约定的时间，准时坐在会客椅上等她。这个八零后名叫陆欣然，皮肤细腻，面相与其着装一样老气，光着额头，梳着不高的马尾辫。陆欣然是俄语文学学士，大学毕业后在一家都市类综合性日报干了1年国际记者之后，转至广告部门从事销售工作，从此进入了媒介销售这个行业。三年前，报媒衰落之势日益明显，她去了程翕供职的门户网站，负责开拓和服务教育行业类的客户，两人因此结识。
　　在程翕看来，这个书卷气浓重的女生，为人处事说话谈吐过于小心谨慎，性格张力不够。摩羯座的陆欣然，严谨得带有一点刻板，这让程翕觉得她更适合从事文字翻译的工作，而不是天天需要与人打交道、和各类人斗智斗勇的采编或销售类的行业。可她毕竟有6年的媒体销售行业经验，而良好的教育背景也足够让其兼顾助理这一简单的工作职责。两人进行了简短地沟通，急于招人的程翕很快便确定了陆欣然的到岗日期和工作安排。她成了程翕在这个自己搭建的小团队的第三个销售，也是程翕的第三个助理。
　　面试结束，程翕刚送走这个自己未来的下属。手机铃声响起：“程总，域外客户部驻G城记者站的负责人，看到长滩岛高尔夫会所的广告，直接过来找我，说这是他们的客户，要我把长滩岛的业务交给他们。”
　　“你给他们说过这是置换广告，没有一分钱现金交易金额的吗？”
　　“我给他们说了，他们也知道，但还是说要把这个业务拿过去。”于婉儿嘟囔着嘴，像一个在外面受了欺负向老师投诉的小学生。
　　回想起早前就这笔广告置换业务，自己找白如璋为下属争取奖金未果，程翕不清楚，分管域外客户部业务的楚智勇是否知道并参与此事，她也不知道，G城记者站如此强势地要求把这单业务，收入自己囊中，是否能为他们自己带来实质利益。不过程翕估计，也许以楚智勇和白如璋极好的私交，大管家愿意替其运作销售个人或部门管理奖金，也是有相当大可能性的。既然于婉儿不会因这笔业务得到公司的一分钱奖金，那么对她自己和程翕来说，不论对方拿走之后的收益如何，都与自己无关。程翕懒得再就这些让自己感觉不舒服和有理说不清的事情，去找总不时装糊涂的白如璋理论，就索性干脆同意：“哎，说白了，他们估计是做不出业务，没业绩，所以现在饥不择食，丧心病狂到连没有一分钱现金都没有的置换广告也要抢。算了，反正这张单咱们做下来，也没有一分钱佣金，只不过今年能帮你冲一冲业绩，不至于让你挂零蛋。长滩岛的项目，纯属是给你拿来练练手，不要也罢。你就甩给他们去，咱们还不如专心花时间精力搞一搞其他能来钱的广告主。”
　　“那好吧。另外，狄森手表那边，最近我一直在约客户，那个市场总监可真是很不容易约啊，要么出差要么开会。”于婉儿觉得上司的话说得有道理，虽然要把自己做得好好的业务交出去，多少有点不爽，但置换毕竟没有业务佣金，交出去也并不心疼，她顺便也给上司汇报了一下自己最近的业务进展情况。
　　“不着急，你慢慢来，不要给自己和客户太大压力，也许合作的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对方也不着急见你。我不会给你什么压力，你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做就好。”
　　程翕明白，林邦彦所主管的南区市场，有品牌投放诉求的广告主，相对北区和东区，本就数量较少，质量也参差不齐。另外，除了公司其他部门和二位长老多年来经营的一些金融类客户关系，以及佟乐把持的消费类电子客户外，剩下的主要市场资源，都是林邦彦的团队的主攻目标。程翕实在不愿意为订单，与同事在内部以及客户面前开撕，觉得有失体面。可如此一来，能留给自己和于婉儿的市场空间所剩不多，自己这个上司还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而这个90年的姑娘，也只是一个还没完全入门的新人，现状真应验了那句俗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实在不愿再为难自己和下属。
　　这是一个多事的初夏，这一周，也是一个让人感到非常不轻松的工作周，各种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着。
　　几日后，程翕收到了一封班澜转发给自己的匿名邮件，内容是控诉中二区已中标的区域承销商——泰和无限广告：“在广告销售过程中以低价扰乱市场，伤害院线和代理公司的利益，恶意投标。自身没有实力，没有客户资源，冒然参与招标，抬高价格中标后没有执行能力，并且恶意欠款，将被债权人告上法庭。“
　　邮件内容希望《国际导报》领导能全面考察，选择良好信誉资质操守的承销商合作。从转发所留下的记录来看，这封信似乎只发给了班澜一人，而这个平日里极为严苛、严谨、较真，且并不好打交到的财务经理，将邮件转发给程翕的时候，并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一个字。
　　程翕不相信班澜有意染指业务部门的事情，转发也不过代表他并未隐瞒任何一件事罢了。但是，邮件能发给班澜，程翕怀疑这个发件人在《国际导报》或者电影广告部门内有眼线，并且，这个线人非常熟悉了解招标的每一个环节，也对每一个与此次招标有关的人的性格特点和工作作风，有相当程度的掌握。选择班澜作为发送对象，很有可能是经过反复斟酌，并且能非常肯定，以收件人的身份职位及做事风格，绝不可能对此信件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收到邮件后，程翕皱了皱眉头，招标的项目已尘埃落定，这封邮件来得有些晚，也许是因为发信人与线人之间建立联络和相互信任，以及这个告状者要厘清这次参与人数众多的招标项目的内部情况，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既然这个人和这封信来晚了，就意味着给大多数的人带来了大家不想看到的麻烦。
　　这几个月来，为招标项目，程翕放下手头的其他业务，精神高度紧张，眼看着项目终于可以告一段落，自己也可以功成身退，安稳度自己的小日子，此刻她最惦记的事情，莫过于如何在内部，各种划定的利益地盘和禁区之间，在狭窄和有限的市场空间里，寻找业务机会。想到这里，她为这个突然杀出来的举报人感到十分不耐烦。一切已然翻篇和结束，对于成绩和结果，领导们也非常满意，即便这封匿名信所言全部属实，只要庞艺坤按时向公司缴纳代理费，又有谁会在乎她操作市场的手段是高尚还是卑劣？
　　“根据谁举报谁举证的法理原则，请对方尽快提供相关证据，我将向评审委员会呈交此邮件及证据。”
　　程翕写完这句简短的回复的内容，选择将邮件只发给班澜一人。此事，从此再无下文。虽然这件事，随后就此以不了了之收场，但也让程翕进一步感受到内部的水位深浅和暗礁。
　　这个工作周的最后一天，同样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一大早，杨雨将临时开会的通知，下发到所有经营部门负责人，要求大家上午11点准时出席临时会议。而按日常的工作安排，除非有特殊突发情况，否则，内部各经营部门的碰头会只会安排在周一上午，一周之中的其余时间，大多数人基本上都是在波澜不惊中度过。
　　这场临时召开的会议事发突然，前来“木”参会的人，大多一脸茫然和好奇，内心不免盘算着，是否有重大业务事项或者决议需要公布。每个人都一如平日里开会的就坐习惯，坐在自己日常参与例会时所坐的位置上，长形会议桌的主位坐着毕岩，他的左手边第一个座位永远是白如璋的，至于他的右手边第一个座位上的人，则在不久前，从杨雨换成了尹春梅。而这个位置，假如在周一例会当天，财务总经理杨诚坚出席的话，那么尹春梅的座位则会顺延。
　　和往常略有不同的是，今天，杨诚坚却从平日里尹春梅的位置，改为坐到了白如璋身旁，佟乐、楚智勇、甘纯、何淼、寇静言等依次挨着杨诚坚，而人力资源部的铁静文、行政部的钱进、发行部的文永昌、平面广告部的杨溢等，则依次挨着尹春梅就坐。
　　毕岩脸色铁青，语调冷硬，白如璋并没有开口主持会议和发表开场白，因为他压根也不知道这个会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当他透过毕岩很是难看的脸色感到气氛的紧张，就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保持沉默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临时开会为了说个事情。“毕岩用他那明显不悦耳的语调开始发言：”昨晚我非常着急地需要订一套家俬送人，对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我必须在昨天晚上9点前把这事办好。事发突然，时间紧迫，都是现实，并且我有我的道理，这一点没什么好商量的。产品卖家是必须收到货款，至少是订金，才会发货，你们都去买过东西，哪有不给钱，卖家就给你们发货的道理？这件事他妈的居然没办成！！！具体的经办人，耽误了我的大事！！公司的确有财务流程和规定，但是，我想办的事，连董事长都没挡过我的道，就凭你们，拿着制度和流程来给我说事儿？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事情没办好，自然就应该有人出来领罚，尹春梅罚款2000块，杨诚坚罚款2000块，以儆效尤！“
　　说到此处，毕岩停顿了下来，会议室里安静得哪怕一根头发掉到地上，似乎都会发出声响。尹春梅穿着一件冰激凌黄的休闲帽衫，梳着丸子头，低眉顺眼安静且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的表情。她微微地低下头，幅度不大，坐在毕岩旁边一动不动，就好像一个因上课不认真听讲以至做错了练习题，正在接受老师教导的小学生。而杨诚坚，眼神里没有吐露出任何内心活动，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就好像刚刚被当众点名批评和处罚的人，不是他自己。
　　”我说完了，会也开完了，散会！”
　　毕岩短暂地停顿后，宣布会议结束，他起身准备离去的同时，反手将自己坐的大班椅向后推了一下，带着极强的能量场，大踏步地走出会议室，留下一个空空的，因为惯性向后漂移了一段距离的，无辜的黑色高背大班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