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57、第五十七节

　　在报名截止日到来的那一天，已有50家公司以发送邮件的方式申请参与竞标。眼看各项准备工作进行得差不多，在项目即将进入实质阶段前，程翕召开了一次评标委员的全体碰头会，目的是，把提前和白如璋确认的关于标的金额、开标评标流程和评委职责等诸多细节，向所有评委成员进行仔细说明介绍。
　　当标书投递期按原计划到来，行政部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全国各省发出的、根据公告上的要求，用牛皮纸信封密封并盖上骑缝章的标书。按程翕起初的规划，标书投递需持续一周，从周一上午9点半开始，直至周五下午17点30截止。在这期间，铁静文所分管的人事行政部也会每天按程翕的要求，将当日收到的标书，进行统计和信息汇总之后，发邮件给她作最新进展汇报。程翕则会将标书的收取工作，在每天离开办公室前，发邮件向自己的三个上司进行报告。
　　眼看标书投递日期还有两天截止，周三下午，程翕意外地收到佟乐发出的一封邮件以及追加的电话，内容关于西南二区的一家参与竞标的公司，也是该区域上一年的承销商商——永亨广告——申请作废周一快递出的那一份标书，并且该公司已于周三重新投递。
　　其实，就流程而言，程翕认为，焦伟懋要求作废第一份投递的标书，并无不妥，他完全可以安排下属找招标项目指定的沟通窗口，去协调自己的需求之后，进行标书的二次投递。佟乐却不避嫌地跳出来发邮件和打电话，直白且多此一举地要求程翕予以同意和确认的做法，傻冒指数，在后者眼里，简直可以用丧心病狂形容。他如此冒昧的行为，不但在毕岩不希望其染指招标项目的情况下，暴露了自己与焦伟懋的私下沟通，而且，假设在不提供标底参考的竞价方式下，也大大增加了他向一部分公司透露标底金额的嫌疑。
　　程翕觉得，佟乐就此事草率鲁莽地亲自出面赤膊上阵，假如不是有持无恐，便是极度缺心眼。可她回过头又想，既然自己能看出这一切，那二位长老，也必定对许多她自己看不到的一切了如指掌，但他们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二位长老对佟乐的所作所为，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为什么？
　　疑问让程翕更加印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这个利益共同体的坚固程度，远比她预计的还要高。何嘉志直接正面和佟乐冲突和博弈的做法，根本不可取，除了被那两个老狐狸当枪使和当炮灰，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想到这一切，程翕决定既不直接同意佟乐的要求，也不否决焦伟懋的标书二次投递申请。她在给佟乐的邮件回复同时，抄送给了评标委员会的七位成员，以征求意见。她知道，所有发给评标委员会众人的关于此次招标项目的邮件，都不会得到任何一个主动回复。因为，对那帮人来说，这项工作，本就是义务参与，人人都忙于自己的业务还来不及，哪有心思与功夫操这种闲心？也更加犯不着在自己没有一分钱好处的情况下，得罪这项业务中的既得利益者。在这样的环境里，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下，选择沉默到底，才是明智之举。
　　即便委员会成员全都不上心，程翕也不在乎，这封邮件，她仍然一个不落地抄送给每一个与之相关的同事。
　　傻子都会猜到，焦伟懋的标书二次投递，无非就是变更了报价。为什么他要更改报价？不外乎就是佟乐从贾悦手里拿到的那份竞标报名表，让焦伟懋对自己的第一次报价中标的把握没那么大罢了。而永亨广告的二次投标申请却启发了程翕。
　　在发给评标委员会成员并抄送佟乐、贾悦以及斑澜的邮件中，程翕要求在规定的时间节点前，以一票否决制来裁决是否接受永亨广告的标书二次投递申请。她很清楚，压根不会有人主动提出否决，那么，焦伟懋的标书二次投递行为，则顺理成章地被视作评标委员会一致认可接受。基于眼下，实际向财务支付投标押金的公司数量，不足报名总数的1/3，而实际投递标书的公司数量，也还不足总报名数的70%，部分已报名的公司，流程不符合规定，材料不齐全。程翕对自己主导的这次招标的最终金额，是否能达到二位长老制定的目标，心里并不是太有把握。于是，她顺便将标书投递时间又延长了一周至4月下旬，从而希望能有多几家公司效仿永亨广告的做法。
　　邮件发出后不到一个小时，程翕就收到佟乐的回复邮件：“标书按规则可更换，关于永亨广告的申请，我询问过白总，得到了他的同意确认。”
　　看着佟乐回复的邮件，程翕一方面觉得这个神经大条得有点单细胞的胖子，压根没认真仔细阅读自己的邮件内容，而此时他的所作所为和白纸黑字的措辞，更让程翕觉得吃相难看得惨不忍睹。这不由得让程翕想起白如璋曾对她反复说过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佟乐这人吧，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说了算，他这个想法要不得，完全没有班子的概念。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不算，才是一个合格的总经理。”
　　“佟总，我只负责流程控制，和提供评委评标工作所需要的提醒，以及资料整合与搜集。我不作除流程以外的判断和决策。评标委员会只要在我要求的时间节点前，如无人对竞标公司更换标书提出异议，将视作接受其申请。”
　　回复完佟乐的邮件，再回想这大半年来自己所见和所经历的每一个细节，隔着屏幕，程翕的唯一感受，只有深深的无奈。
　　被延后了整整一周的开标日，如期而至。
　　周一上午11点，程翕让姜旋月先将所有的标书从行政人事部带锁的文件柜，搬到“木”会议室。因标书太多，姜旋月不得不从物业借了一个手推车，在前台小妹的帮助下，才完成搬运工作。
　　等评标委员会的7个人陆续到达后，贾悦安排李蓓蕾和余念当着所有评委的面，将盖有骑缝章的标书依次拆开，再交给评委。每人平均分配到7份标书，每个评委要当场念出自己拿到的标书里的具体内容：投标区域、涉及影城数量以及报价。
　　程翕让贾悦现场做好详细记录，但她并不关心技术标的打分，她唯一关心的只有报价。整个开标和评标过程持续将近5个小时。结束后，评委再根据程翕的要求，在会议现场所有的文件和记录上签字画押，留下白纸黑字的现场资料记录。最后将所有标书还原后，由姜旋月一并再用手推车，重新送回行政人事部门的文件柜保管。
　　眼看着下班时间就要到了，想起还有一份最晚于明天上午要发出去的报价还没做，而今天的开标结果，程翕又必须立刻整理好发给三个上司，她把正准备下班的姜旋月留了下来：“有一份报价，你现在帮我做完再走吧。简报要求，我用邮件转给你。”待她布置完这个在自己眼里，只需20分钟即可完成的工作之后，就开始专心整理今天的开标结果。
　　根据现场统计的总报价金额，已经达到2900多万，有的区域，竞标的公司数量不多，而有的区域，最终入围可以参与下一轮议标的公司数量多达5家。普遍来说，每个区域都有两家公司参与竞标，这让程翕感到如释重负。她加快进度，将统计结果发邮件给三个上司之后，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功成身退的轻松，和后续议标的刀光剑影与自己再也毫无瓜葛，觉得今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摆在程翕眼前的一件大事终于做完，金额总算也没让二位长老失望，此刻的她，瞬间感觉到这个即将过去的春天，似乎变得美好了一点。而正当她暗地里感到轻松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7:00，姜旋月却还没有完成她布置的任务。程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助理在不算短的时间里，还没学会一项办公室必备的、非常基本却也极为重要的工作技能。她刚刚的好心情，此时被打了一个小折扣，她对姜旋月入职两个多月的学习成果感到失望。作为上司，她可以忍受不会，但不能接受不学，可她还并不打算发作，因觉得有失体面，于是决定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隔间里，等姜旋月艰难地和屏幕上的Excel报价模版较劲。
　　让程翕彻底没想到的是，这个连公式运用都还不掌握的蹩脚助理，此刻的内心对自己的上司也充满了埋怨。姜旋月认为上司明明自己会做，却硬生生地宁可延迟下班时间，也要让自己多花几倍的时间和功夫来完成这份破文件，分明是在为难自己，她毅然决定从第二天起，不再伺候这个大龄单身心理不健康的工作狂。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在随后的几日扑面而来。
　　结果虽然已经公布，但程翕手头的招标负责工作并没因此完结。第二天，她根据白如璋的召唤，来到“山”，上司的心情非常好，把前一天的开标结果邮件打印出来，拿在手上，上面分别做了一些标记。他一边看着手里的稿件，一边下达指令：
　　“所有区域，首先遵循价高者得的原则。中三区有两家公司的报价一模一样，虽然有价格相同老承销商优先的原则，但从技术标评分来说，兴泰广告得分高于和裕畅达广告；另外，北二区有三家公司竞标，但当地的老承销商——谭宏富——举报说有围标行为，要求二次竞价。考虑到对公司有利，同意这两个区域二次竞价。据说中二区也有围标嫌疑，不过没有证据，中二区和东三区，可以通知泰和无限广告中标。中一区、北三区、北四区这三个区域都以标底价成交，西南三区上一年是老承销商邓俊帮忙培育市场，所以还是连同西南一区的资源一起交给他去做算了。另外，还有有两个单独的三线市场，所有来竞标的公司都没达到标底价，你和出价最高的公司电话沟通一下，看看对方是否能出到我们的标底价，如果实在不行，就按对方的出价签约，有人培育市场也是好的。”
　　“白总，也就是说，需要二次竞价的区域，现在给对方发邮件，让对方准备着，对吧？那么竞价方式是什么？再投递一次标书？还是他们的代表到现场来出价？”
　　程翕完全没想到二位长老会有这一招，而此时她也强烈地感觉到，对整个项目的发展与最终结果，二老已牢牢掌握了控制权，佟乐即将陷入被动。
　　古今中外的无数历史故事证明，孙悟空从没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你先发邮件通知对方，估计他们的人都要来一趟。”白如璋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坐在大班椅上，说话的时候，肢体语言幅度比往日大许多：“其他中标的公司，尽快通知他们签约。”
　　“好的，我明白了。那些没中标的公司，我也安排贾悦发一个标准模版的邮件感谢一下吧，往后说不定还要合作呢！”程翕顺从地接受了领导布置的新任务。
　　“对，对，对，快去发吧，是要感谢一下的。措辞，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白如璋挥了挥手，让对方尽快完成接下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