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58、第五十八节

　　程翕收到白如璋的当面指示之后，回到楼上立即安排贾悦发邮件，正式通知所有中标的公司，以及感谢此次来捧场的公司，此时，已接近下班的钟点。
　　一到5:30，电影广告部的气氛就立即活跃起来，毕竟整个部门80%以上的员工，都是八小时内压抑憋屈，八小时外多姿多彩的单身年轻人。而过了6:00，除了运营团队还有个别人加班，整个部门其他区域几乎空无一人。
　　至于程翕，因姜旋月撩挑子使性子一走了之，她还得自己一手一脚给需进行二轮报价的竞标公司发邮件，让对方提前准备。这项工作的气味有些微妙，程翕思虑片刻，决定自己亲自动手，不假借他人之手，唯有如此，她似乎才会感到安心和放心。
　　待她完成手头这项重要的工作，才发现整个“河”办公室的销售早已如鸟兽散去，而此时，桌面的手机铃响起，是贾悦的来电：“听说，有两个区域要二次竞价，是吗？”
　　“是的，领导说北二区有围标嫌疑，需要二次竞价，中三区是因为两家出价一样，但兴泰广告的技术分高于该区域去年的承销商和裕畅达。”程翕一边回答，一边觉得在这家公司，或者说，至少在电影广告部门内部，似乎每个人都习惯过问，本不属于自己应该过问的分外之事。
　　不过，此时对方是替谁在给自己打电话，程翕也心知肚明。
　　“哦，那什么时候进行二次竞价？”贾悦继续问道。
　　“这个我还不知道，具体也要看领导安排吧。”程翕明白，此时里里外外必定有人内心无比焦虑，而在佟乐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克制”、“妥当”和“得体”这三个词。
　　“小程，你安排一下，明天下午在“木”会议室做中三区和北二区的二次竞价。”白如璋随后打来的电话，明确了二次竞标的时间安排。
　　“明天是周六，白总，您确定安排在明天下午吗？”程翕追问了一句。
　　“是的，明天，你就辛苦一下。因为这两个区域的老承销商都已经找到公司来了，这几天一直守在咱们办公室附近。你尽快把事情处理完，也好让人家早点得到结果，早完事回家。”白如璋的语气坚决。
　　“我倒没什么，这个本就是我要负责的工作，主要是麻烦那些评委们，我先通知一下相关的同事，以免人家周末有其他安排就不好了。”程翕连忙解释自己的迟疑。
　　“也没多麻烦，明天一有结果，你要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记住，是第一时间！不可耽误！“白如璋绝少如此明确地发出指令。
　　而与此同时，佟乐正和林喆、谭宏富在距离《国际导报》办公楼不到1公里的快捷酒店房间里。这两家公司的老板都是为次日的现场二次竞价，专程赶来。房间里的气氛并不像过往大家见面时那般轻松愉悦，佟乐第一次感到对自己所主管的业务，从未有过的失控。他完全没想到，毕岩会出这一招，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中途他也好几次试图劝阻上司，希望能以议标代替二次竞价，挽回令自己无比难堪的局面，同时也缓解因自己曾在各业务合作伙伴面前拍胸脯所许的承诺与现状之间的强烈反差，带给自己的尴尬和压力。但二位长老均不约而同给了他一个非常轻巧干脆地回复：“哎呀，佟乐，你就别操心了，就交给程翕去弄吧，她完全可以弄好。”
　　周六下午两点半，在“木”会议室，进行了过程简单又刺激的二次竞标。
　　首先是北二区，因有一家公司中途放弃，二轮竞价只有昌景源广告的谭宏富和与另一家公司的代表到现场。在当天能出席的3个评委：甘纯、冯亮和杨雨的面前，每家公司代表获发一张白纸和一支笔。程翕简短地介绍了标的所涉及的区域、影城数量、承销周期，广告时长之后，两家公司负责人现场亲笔手写出价，然后一起当着所有人的面开标。结束后，便轮到中三区。整个过程，每一轮持续时间均只有不到10分钟。
　　拿到最终结果的程翕，不敢耽搁一分一秒，立即拨通了白如璋的电话：”领导，结果出来了：北二区的二轮竞价，谭宏富的昌景源广告开出了550万的价格，而另一家公司出价仅为365万。中三区方面，和裕畅达广告的林喆出价302万，比第一次出价高了60%，兴泰广告的二次报价比林喆的少了80万。“
　　”非常好，下周，你再安排一次，东三区域，也要进行二次比价。“白如璋对结果非常满意的同时，又给下属布置了新的任务。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项任务的完成过程，因一个极小的细节上的疏忽，比整个招标项目的进程，都要曲折得多。
　　和北二区及中三区不同，参与东三区二次竞价的公司多达四家，除了顺景广告是上一年的签约承销商之外，还当地另外两家广告公司，以及本已被毕岩宣布中标中二区及东三区两个区域的承销商——泰和无限广告。
　　针对东三区市场的突如其来二次竞价要求，这让泰和无限的老板——庞艺坤极度不满。前不久，她才刚收到中标通知，还没来得及高兴两天，却又被告知，要求她去一千多公里外的现场二次报价。无奈知道自己拗不过庄家，她只能动身启程，在周二下午2点赶到《国际导报》的“火”会议室。
　　与庞艺坤同时到达现场的，还有评委会的成员的何淼、冯亮、甘纯、杨雨、班澜、和代替窦博蓉出席的李寻、以及贾悦与她的两个下属——李蓓蕾和余念。此时，所有应该出现在现场的人，都按通知来到了“火”，除了尹春梅和顺景广告的祝锦程。
　　时间已是两点十分，从不买任何人账的班澜，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他非常不喜欢不尊重他人时间的行为：“程总，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假如还没有到，说明这家公司不重视这次竞价，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等，现在就开始吧。”
　　听了他的话，程翕感到有点为难，她不知道为什么祝锦程还没出现。事先除了她自己发邮件给这家公司，也安排了贾悦逐一打电话确认，而且东三区上一年的签约承销商就是顺景。这项业务是一块已到庞艺坤嘴边的肉，毕岩出尔反尔硬生生要求竞标公司二次报价，其中肯定与祝锦程有关，所以，他更没理由缺席。
　　“是啊，还不来，看样子是不会来了。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的，现在开始吧。”庞艺坤一脸嗔怒，今天的这个局面是她非常不愿意看到的，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国际导报》。
　　这个踩着有厚厚防水台的9厘米高跟鞋，一身白色过膝高领无袖紧身裙，头发高高盘成一个圆发髻的女人，给旁人的感觉，仿佛她是来出席一场酒会。而隔着长长的会议桌，程翕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庞艺坤脸上那双细小的眼睛上一对粗又黑、时下最流行的韩式一字眉。
　　此时，其他两家公司的代表也随之附和起来，程翕不得不宣布竞价开始。
　　和此前两次二轮竞价流程类似：程翕先介绍标的内容，四家公司将自己的公司名称与报价写在面前的A5纸上，再密封，由贾悦收取。可正当贾悦刚收完所有的报价，顺景广告的祝锦程和他的助理，跟在尹春梅的后面，进入了会场。
　　现场所有的人都愣了，程翕看看尹春梅：”贾悦刚把三家公司的二次报价拿到手，现在怎么办？“对方一时间不置可否，庞艺坤立即开口大声说道：”既然我们已经报价了，该谁中标就谁中标，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程翕并没有回应庞艺坤，而是对尹春梅说：”你问问毕总，看看他要怎么决定吧。“说完，再扭过头对庞艺坤解释道：”庞总，接下来的一切，我做不了主，需要请示毕总，请你理解。“
　　”如果还要再做一次报价，这对我们所有人都不公平。而且，第一轮投标报价，我已经中标了，你也给我发邮件确认过。现在让我二次报价，已算你们违约在先。如今，我的第二次出价，也已交到你们手上了，你们又给我来这一出，这不摆明就是让我和其他的家公司陪标嘛？“庞艺坤语气里透着她越来越强烈的不满。
　　”毕总让所有公司再出一次价。“几分钟后，尹纯梅的回复让程翕觉得，假如穿越回古代，同样的情景之下，自己今天不是被上司一条白绫或者一杯毒酒赐死，就是被那三家竞标公司千刀万剐。
　　”我不接受。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们三家公司的二次出价，那么也就是说，最后进来的这家公司，就有了参照。“庞艺坤那两道粗粗的眉毛皱在一起，即便有中国红的唇膏颜色衬托，她的牙齿看起来还是既不白也不整齐。
　　”贾悦刚拿到你们的报价单，还没拆开，等同于你们还没报价。“程翕觉得自己的理由的确牵强，但她咬着后槽牙没有松口。
　　庞艺坤没有一丝要退让的表示，她继续针锋相对：”谁知道她看到没有，谁又知道她有没有向这个房间外传递信息？都是你们自己空口无凭地说。“
　　庞艺坤的抵制，让贾悦捏着手中的报价，不开也不是，开更不是，祝锦程则一脸无辜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会议室内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否则就涉及向外泄露，僵持局面让程翕上下左右都为难，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拉锯，在其他与会者的沉默中溜走。
　　邻近下班，毕岩终于决定来到会议现场收拾残局，他的身后紧随的是白如璋。东三区二轮竞价的最终结果一直没有传来，这让毕岩感到非常不满。他为下属办事不力而恼怒，进入“火”时候，他那铁青的脸色，让原本就紧张的空气越发像一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我问你，你们这到底是搞的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人家还没来，你们就开始了？“
　　毕岩对程翕一边拍桌子一边厉声呵斥道：”你们这样搞，不是耍人家吗？你给我重新再做一次竞价，价高者得，没什么好说的。“说完，高大的身影拂袖而去，白如璋亦步亦趋地安静跟在后面。
　　毕岩的出场一剑封喉，终于挽回了将近失控的现场局面。尽管刚刚在众人面前被训斥，程翕的内心感到有些沮丧，但她打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完：”大家都听清楚毕总刚才地话了吧？那就开始吧。“
　　这场近乎闹剧的招标项目，最后以祝锦程的400万报价中标画上句号，而这个价格，与谭宏富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他们初次报价的两倍。
　　“你们整个过程就是暗箱操作，我不认可不接受。”当庞艺坤听到程翕现场宣布的结果，并不打算罢休。
　　“庞总，如果你对此有异议，可以用任何你认为可行的方式投诉我举报我，都没问题。”程翕觉得自己此刻已心力交瘁，她看了看手机，才发现已是6点，原来这个本只需要不足20分钟的会，整整开了4个小时：“今天就到此结束，散会。”说完，她起身面带倦意、尴尬和抱歉地离开“火”。
　　散会后，庞艺坤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马上来到程翕的独立隔间：“程总，刚刚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尽量争取，希望你能理解。”
　　程翕盯着此刻正坐在自己办公桌面前会客椅上的这个女人，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许多，与刚才气急败坏的表情比起来，现在心平气得仿佛是另一个人，似乎几分钟之前的烈火烹油，与她毫无任何关系。庞艺坤那饱满的额头、脸颊和腮帮，厚厚的粉遮盖不住因油性皮肤长出的痘，让程翕忍不住开小差，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虽只有28岁，但不论体态、眼神、还是说话的语气，都让人无法感受到一丝一毫青春的色彩。
　　开小差的习惯又犯了，这让程翕觉得，自己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她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说：“没事，捍卫自己的利益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我都能理解。”说完，她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第一次拜见毕岩之时，未来的上司给自己的名片。程翕将名片递给了庞艺坤，对方看了一眼，会意地将小卡片放进了自己的香奈儿手包里，微微一笑。
　　“小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程翕终于能踏上了回家的路，手机铃声响起，话筒另一端传来白如璋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语气，只有询问，没有质问。这个在任何时候都以一种略带无所谓的温和示人的上司，让程翕感到，他仅仅只想知道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追责的意思。
　　“因为我们在分别给不同的公司发通知的时候，时间上有半小时的差距，祝总被告知的开会时间，比其他家的晚半小时，所以他们晚到了。这主要是我和贾悦她们之间的沟通疏忽所致，其实主要是我工作安排与调度失误所致，责任在我。”程翕简短地解答了上司地疑惑。
　　“哦，没事没事！这次的招标，你做的很好，毕总今天不是针对你，不要往心里去，回去好好休息。”白如璋抑制不住的兴奋情绪，从电话的一端传递给程翕。
　　“好的，我明白，今天的突发意外，回去我也会好好检讨。谢谢领导关心。”
　　挂断电话，她将车子刹停在红灯前，此时，已是晚上8点多，对于经常加班的广告行业来说，还不算太晚，不过，从下午两点多一直折腾到这个钟点，程翕觉得自己已快元气耗尽。想来这个下午，自己不管怎样下不来台，也总算伴着色厉内荏和难堪下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平静得都不敢相信是自己，透过车窗，看到晴朗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弯月，明亮的华灯把星星藏了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已许久没能看见繁星密布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