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49、第四十九节

　　早春三月，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的一个周六下午，白如璋、佟乐与何嘉志在毕岩那宽敞明亮、布置优雅的“海”办公室，就下一年度区域承销商的独家授权资格及承销代理协议续约的准备工作开讨论会。
　　“今天是周末，我和毕总商量之后，决定让佟乐和嘉志辛苦一下，回来加班，开一个小型简短的碰头会。”
　　白如璋和毕岩面对面，分别坐在中间隔着长方形中式茶几两头的单人沙发上。大管家看着一同坐在长条沙发上的那对冤家，语气柔和，表情放松地继续说：“你们也知道，公司和运通院线的广告代理协议，是从去年第三季度到今年第二季度。因此，各地承销商和咱们签订的授权协议，也和这个周期同步。眼看上一年度的合同马上要到期，新的承销合同面临续约问题。算一算，差不多从现在开始，各项准备工作也要安排起来。区域承销商目前的流水，大约占你们整个部门年收入的40%，非常重要。所以，下一个财年，授权协议该怎么签，要签多少金额，我们要谨慎地研究讨论。毕总觉得去年的价格签得有些便宜了，今年想搞公开招标。佟乐，嘉志，你们都说说，对这个事情的看法。”
　　何嘉志非常清楚，自从去年公司拿下运通院线的独家销售代理资格，区域承销商的授权合作，是佟乐和十几个承销商关着门在会议室开了一天会确定下来。当时，除佟乐自己的两个亲信——钮茵和温卉之外，公司内没有任何人知道关于这个项目的流程和具体细节。而在没有二位长老参与的情况下，最后，佟乐仅把他自己和承销商谈好的合同草案送到毕岩眼前，要求签字。毕岩作为公司的一把手，手起笔落之间的不爽和不满，何嘉志不用亲眼目睹当时的情景，就能想像和体会。刚刚，白如璋转达了毕岩的初步想法，是给了自己一个表达意见的方向：
　　“我觉得招标这个办法可行，去年因为我们部门的团队还没搭建好，而这些承销商相当一部分是在当地代理销售运通影城广告资源多年的公司，加上咱们和院线的独家授权合同签订的时间也晚，我们需要一个平稳过度。但经过一年的运作，我们团队的人员越来越齐整，而且眼下才3月上旬，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和在市场上反复询价，以大幅增加我们的收入。所以，我觉得通过招标的手段，是提高该业务收入的最有效方法。”
　　何嘉志一边说，一边看着一言不发的另外三个人。他受够了这个平日里对自己明枪暗箭，嚣张跋扈的顶头上司，也知道部门内，人人皆尊称佟乐为“老大”已经引起了两位长老的不满，此时不反手反击，更待何时？
　　听完了白如璋与何嘉志的发言，佟乐深知今年区域承销授权合同不可能像去年那样轻易被自己摆平，毕岩提出招标的想法，说明此刻自己不被他信任。
　　“嗯，招标的确是个好办法，只是，去年的合同，有两个区域涉及广告资源置换四辆轿车的问题。而且那两家公司，该给咱们的钱，人家也一分没少给，这怎么搞？”其实，佟乐非常不愿意走到公开招标这一步。
　　“佟乐，这些都是细节，要操作起来也简单，招标是大前提，还可以有一个议标环节嘛。下一年度，等那两家公司中标之后，从他们应缴的合同金额里，逐次分批免除等值的款项就是。”
　　白如璋四两拨千斤地让佟乐又不得不回到原点。此时的佟乐再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拒绝这一项目行进的大方向，他的内心也非常明白，既然到这步田地，假如不能阻止事态进一步进展，那只能把一切，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上引导：“有领导们的这句话就行！当初是我答应别人的，现在要是我出尔反尔，别人会在外面骂：’这佟乐是什么人啊？’。我佟乐不希望做坑朋友的事，更何况别人还帮了我。”
　　“既然都认可了这个方法，那我们接下来就要确定这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佟乐，嘉志，你们觉得谁比较合适来做这个工作？”白如璋掌舵，让整条船继续往前走，毕岩则始终一言不发。
　　对毕岩来说，佟乐一个人关着门，鼓捣出来的区域承销授权合同，因为自己没有亲自参与，也就无从提出意见和异议。至于两个区域的承销商在授权协议之外，进贡给公司的四台高级轿车，无非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拢共算起来，也不超过三百来万。但自己从始至终，感觉被眼前这个圆滚滚的胖子牵着鼻子走，想到此，毕岩的内心极其不舒服。无奈的是，公司买断了院线的资源，每季度都要向集团缴纳媒介资源的月费。成本压力当前，他不得不大笔一挥，去年当了一次胖子的傀儡，今年，他决定不能让这小子继续染指这项权重不小的业务。
　　“我这么看人选问题，如果是一个人独立负责，等于只押宝一个人，万一人选的不对，把事情办砸了，这样难免风险过大。这项工作，应该由一个团队来操作，三个臭皮匠嘛。”佟乐知道此时自己已经到了要避嫌时候，最起码，表面上要有这个姿态。
　　“嗯，有道理，可以搞一个评审委员会之类的，起到监督的作用，但是总要有一个负责人去做具体操作执行吧？”白如璋眯着眼睛，点点头，表示赞同佟乐刚刚的说法：“嘉志，你的想法呢？”他又把目光投向何嘉志。
　　假如不被外派，白如璋觉得这个平日里和佟乐针锋相对，由自己亲手招进来的电影广告部门二把手，是这个项目负责人最合适的人选。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会在毕岩面前表露自己的任何倾向。
　　可何嘉志也有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个风险很高的项目，佟乐肯定会凭借过往和各地承销商的交情，牢牢抓住现有的这些业务上游，并且会想尽办法从中作梗。这场招标，其中一个主要目的，应该是二老意图削弱佟乐对这一业务板块的控制权，所以该项目的第一负责人，绝对不能是那群一天到晚跟在佟乐屁股后面的小弟。否则，这场公开招标就没有任何意义。幸亏自己被派驻外地，否则，要掺合这档子破事儿，估计自己又得糟心几个月。如此一来，放眼望去，整个部门内，只有自己和程翕是大管家找来的名义上的副总，并且勉强能得到毕岩认可。
　　“我觉得这个人至少要非常了解电影广告，也要懂销售，那至少应该是电影广告部的人，而且和这些承销商没有任何交情可言，才能基本保障招标的公开透明。”何嘉志模糊地划定了一个人选范围，他知道，在这个范围里，能被白如璋信任的，没整天跟在佟乐屁股后面打转的人，屈指可数。
　　此时的佟乐内心也非常清楚，何嘉志入职已快一年，过去自己明里暗里，没少给这个小白脸穿小鞋，而何嘉志面对自己的排挤也毫不示弱和针锋相对。假如由他来负责这个项目，肯定会借此狠狠扳回一把，佟乐绝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更何况何嘉志目前常驻外地，这是将他从该项目排除出去的一个很好的借口。而白如璋这个老狐狸，肯定不会在这个场合当着毕岩的面主动推荐他自己亲手招进公司的人，因为他同样要避嫌。不过，佟乐同样也明白，一旦自己推荐部门内部自己的人马，白如璋与何嘉志也会以各种理由否决。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人，可选择的范围很小。而且，佟乐觉得这个招标负责人，也不过是一个摆设，因为一个连各家区域承销商的公司代表，都还没认全的人，他不相信能折腾出什么大不了的花样来。
　　听完何嘉志的话，佟乐决定先发制人：“听完何总的话，我觉得程翕比较合适。”
　　综合几方面的考虑，他说出了一个人名，而其深层次的理由则是：首先，自加入公司至今，程翕基本是孤身一人，对自己根本不构成任何威胁。但，她又是白如璋亲手安插进电影广告部门，大管家肯定不会反对。其二，考虑到和自己的关系比较疏离，推荐她不至于显得自己徇私，同时她又不至于像何嘉志那样和自己的矛盾公开化。比起处处和自己做对的何嘉志，让佟乐感到不舒服和不安全，程翕从没有表现出强势，以及与自己对抗的意愿。第三，这个挂名的副总经理在自己面前的姿态非常低，勤勤恳恳老老实实跑客户做业务，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和公司以及部门内部其他同事鲜有来往和沟通，从不惹事生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对那些承销商的接触和了解极为有限，从这一点来看，对自己更是有利。
　　听到佟乐的表态，白如璋果然没有提出反对一件，也并不感到惊讶。虽然程翕并不是他最属意的这个项目负责人的最佳人选，但其毕竟是自己亲手招募并放在佟乐身边当副手，而程翕给胖子当副总的这半年来，难免受到这家伙的排挤而对其心生不满，即便她并没有像何嘉志那样激烈地表现出来，因此程翕肯定不会被佟乐左右甚至控制。另外，假如让何嘉志负责这个项目，肯定会与佟乐的冲突加大，不利于维持内部表面上的和谐团结。虽然作为一个副总经理，程翕有名无实，而且她的不够强势让白如璋多少觉得有点不带劲不给力，但此时对佟乐来说，招标是必选项。白如璋也深知，佟乐在千般万般不情愿的大前提下，愿意主动提出选程翕作为项目负责人，也无非是因为后者势单力薄和没有向上的野心，还避免了让何嘉志趁机修理他自己，让他下不了台和颜面尽失的局面。
　　不过，对白如璋来说，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程翕在公司内部完全没有根基，佟乐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挽回局面。可是再一想来，既然招标的这个想法，是毕岩主张的，项目负责人是佟乐提议的，一旦招标的结果让毕岩不满意，有麻烦的，也不过就是负责项目的程翕，自己也毫发无伤。而一旦程翕能成功完成任务，自己就通过这个项目，借毕岩的手削弱佟乐对电影广告部门的控制。
　　这笔买卖对白如璋来说，简直稳赚不赔：“嗯，我也觉得也可以，她足够了解电影广告部门，而且和这些个承销商也没什么交集，在操作这个项目的过程中，肯定至少能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何嘉志远在外地，而且和佟乐的矛盾已经公开化，加上这个项目搞不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对他来说，只要招标的负责人不是佟乐的马仔，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他都没意见。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对白如璋表态的认同。
　　“我也觉得是可以的，那么，毕总最后给个指示吧。”白如璋蜻蜓点水地表达完自己的看法，等着水到渠成。
　　电影广告项目经过近一年的运作，毕岩对佟乐企图架空自己的行为越来越不满。在他眼里，这个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的二百五在部门内部越来越强势，以至于楼上的那群小崽子们人前人后只知道佟乐，而不知道谁是这家公司的掌舵人，甚至压根没搞清楚是谁给他们发工资。可佟乐注定根本翻不出毕岩的手掌心，这次电影广告资源区域承销商的招标，只要能把他排除出去，谁来负责，毕岩都不在乎，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才是幕后真正的决策人：“好，既然你们都一致认可，我就听你们的意见，今天就到这里，我一会儿还约了人谈事情，后续的细节，回头再沟通吧。”
　　“嘉志，你负责尽快通知程翕，让她做准备。”白如璋趁毕岩起身，其他人都还没离开之际，给下属布置了这个传达任务的指令。
　　”招标？招什么标？为何此前从未听说有这挡子事？“
　　当程翕沉浸在周末难得的放松里，却突然接到何嘉志的致电和口头通知，她被这没有任何先兆就从天而降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脑子里飞过好几个问号。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自打入职以来，在工作上，内部从不会有好事主动送上门，自己也只有吭哧吭哧出去跑客户的份。部门内部、部门之间、里里外外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无数的利益禁区雷区碰不得，自己几乎是硬着头皮小心谨慎地过了将近半年不算顺心的小日子。如今这个项目和任务，肯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不过，一切似乎没有商量余地，她听到的，是一个决定，而不是征求意见。
　　“你也知道，这个业务，去年是老佟自己一个人关着门搞，领导们对他黑箱操作不满意呗，所以今年打算采取公开招标的方式续约。”何嘉志对刚刚开会的结果感到还算满意，一想到佟乐因为今天的协商会一肚子不痛快，他就觉得自己憋在胸口的闷气终于可以狠狠出一口。
　　”哦，那等周一进办公室，容我下仔细了解一下这项工作的具体情况。“
　　程翕只好给何嘉志一个含糊的口吻，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即便拒绝，也不是此时在电话里，对这个沟通对象表达，能起到作用的。她在收到消息的沮丧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何嘉志对她说过的话，又把自己头顶的四个领导，每个人的心态分析了一轮。
　　虽然她能理解二位长老与何嘉志对自己的工作安排，可佟乐毕竟在头衔上，比她高一级。更让程翕感到难过的是，实际上，她只不过是一个徒有虚职的光杆司令。而根据她的分析，假如这次招标最终结果，能让二位长老满意，佟乐肯定下不了台。但，程翕觉得毋庸置疑的一点就是，佟乐的部门一把手位置，铁定不会动摇。这一点，即便佟乐自己此时此刻还没有清醒地意识到，时间也会慢慢让他明白。如此一来，日后自己和佟乐，以及那些看他眼眉高低行事的大队人马，还要在一个屋子里的过日子。这日子，自己又该如何过下去？
　　而假如自己认怂，佟乐对承销商招标的结果满意，自己在部门内，倍感尴尬的身份未必会得到改善。在各项工作上与佟乐的合作，也未必能得到他的支持和给予便利。更可悲的是，于二位长老，自己却铁定是一枚弃子。
　　上下左右，没有一个方向不让程翕头疼和为难，想来想去，眼下只能一步走一步。无奈中，再想到这个让自己周末都无法省心安神的何嘉志，不禁暗自骂道：“这么烫手的山芋，这个破何嘉志，自己不接，让我接。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高风亮节公正无私吗？要是我干砸了，他没损失；如果我干得好，胖子肯定不会给什么好脸色我看，说不定何嘉志还能为此得到更多市场空间，天底下这等好的买卖上哪找？何嘉志这个鸟人！简直是插上毛比猴还精！！”
　　在次日的周一例会上，各部门先各自汇报上一周的工作进展后，保留节目就是毕岩的总结发言：
　　“各位，电影是今年唯一进入正向增长的市场，但是我们与竞争对手的差距仍比较大，市场业务表现还不理想，要强化管理。管理要透明公开，要强化制度。做市场要有重点，要分清常规和短平快的客户，工作方式如果正确，市场回报就立竿见影。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盯准智屏联合投放的客户做工作。价格政策可灵活……”
　　一向毫无新意的日常事务沟通内容，让心事重重的程翕更觉得百无聊赖。会后，她主动来到“山”：
　　“领导，我对这区域承销商的业务还不太了解情况，怕自己辜负了领导们的信任和托付。” 在向大管家证实何嘉志于前一日向自己传达的任务通知后，程翕的脸上堆起本就微薄的苹果肌，抛出一个不够充分的理由，试图婉拒这项工作。
　　“没关系，回头我安排相关的人，就这个项目开个会，你来听听，自然就了解了。而且，虽然你是这项工作的总负责人，但与这个项目有关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一个评标委员会，从全公司抽调人手组成。几个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何淼，甘纯，冯亮，尹春梅，杨雨，窦博蓉组成评标委员会，到时候他们也会参与评标。”白如璋不以为然地轻松回应了一句，几个回合后，程翕灰溜溜地从“山”回她自己的隔间里。
　　对于操作这次区域承销商的公开招标项目，程翕觉得自己心里完全没底，她越想越没劲，越想越没有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