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47、第四十七节

　　从何嘉志年初确定被派驻H市开始，他平均每个月至少回总部一趟，向领导汇报工作的同时，也处理一些当地的日常业务。
　　周三傍晚，当程翕终于忙乎完出差期间被自己暂时搁置下来的工作，走出她的独立小隔间，才发现早已过了行政规定的下班时间。她正准备穿过似乎早已空无一人的“河”的大厅，着手关灯下班回家，却看见何嘉志还在他自己的那个宽敞大隔间里，快速敲击着笔记本键盘和手边的计算器。
　　“何总，原来你这周在总部呢！你看你，这全国各地都有办事处，我想要碰见你不容易啊，明天我要去买彩票。”程翕主动走进去向对方打招呼。
　　时至今日，对程翕，何嘉志似乎已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抵触：“少来！怎么这个钟点你也还没下班？”
　　“别提了！“程翕一边用手捏着有些酸疼的肩周，一边无奈地诉苦：”你是人强马壮，我哪能和你比呀。我这新招的小姑娘们，都资历尚浅，需要手把手地教，很多东西还得我自己动手做。这也是没办法，公司给的薪水低，招不到有经验的、好的销售，我这就只好找一些聪明机灵和素质好、学习能力强一点的菜鸟回来自己慢慢培养。现在还算好点，去年我刚来的时候，发快递、贴报销单据、写出差申请，一大堆琐碎且耗费精力时间，还效率不高，又不产生直接效益的活，我都要自己动手。”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于是话风一转，语气轻松，笑容可掬地说：“你也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咱俩一起吃？”
　　“好啊，横竖今晚我也没约人。我知道城东有一家不错的馆子，要不咱们就去那儿？”何嘉志非常爽快地接受提议，并继续说：“你开车了嘛？”
　　“今天我没有外出拜访客户的打算，所以选择公共交通绿色出行，这么说来，我正好又可以搭何总的豪华轿跑，真开心！嘻嘻嘻……对了，上次咱俩吃饭是你买单，这次我来，礼尚往来嘛。”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城东一大型购物中心四楼的淮扬菜馆。
　　餐厅的装饰装修简约且舒适，窗明几净，灯光柔和，让人逐渐从办公室的紧张之中放松下来。当服务员呈上菜单，程翕推说自己对馆子的出品不了解，何嘉志就非常熟练地点了麻椒蟹钳、素烧鹅两个凉菜，以及清炒虾仁、稻香扎肉和清炒鸡毛菜三个热菜。当他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后，扭过头说道：“这家馆子，我几乎每月都来，味道还算正宗地道。”
　　这时，程翕突然回想起去年年底，佟乐为了和自己协调业务地盘，在H市安排的那一场局。在她的记忆中，那间咖啡厅几乎与山寨品牌快餐厅无异：不舒服的座椅，粗制难看的餐具，以及一眼就能看出是工业浓缩原浆勾兑的、不够健康的饮品。她不由得再次强烈感受到，何嘉志与佟乐之间，无论在工作或日常生活上，因成长背景和环境，还有性格和人生经历，所带来的的巨大差异：前者从头到脚的一丝不苟和精致，虽算不上谈吐儒雅，但外表斯文行头得体，在生活方式上，是追求格调品味的典型代表；而后者从内到外，除了原始的、浓浓的雄性荷尔蒙，以及令人感到有点刺鼻的草莽气息，还有从衣着打扮透露出的散漫、随意和随性。
　　“从两次与何总吃饭，你所选择的餐厅和菜式，不难看出，何总是一个内心颇为小资，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而且口味偏清淡。”程翕微笑着继续说：“你这细致严谨的风格，和咱们公司的粗放草野，实在有点不搭。我这纯属个人感受，没其他的意思，千万别误会。”
　　这番话让何嘉志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程翕依旧语气轻松，但言归正传：“对了，最近，你那头的业务都还顺利吧？”
　　“也就那样吧。几家代理公司的年度框架，因为返点比例一直谈不拢，所以谈一阵，又搁置一阵。眼看今年快要进入第二季度了，这项工作的进展非常慢。再加上去年一部分广告款拖欠时间长，领导更不肯多给对方几个百分比的现金返还。两边僵持不下，我也没辙。”说完，何嘉志喝了一口水，表情无奈地看着服务员端上来凉菜，就好似让他手足无措的是那碟凉菜。
　　“既然现金返点谈不妥，那差额部分，用广告资源返，领导们总没意见了吧。”
　　程翕的建议，并没有让何嘉志紧锁的眉头解开：“大多数代理公司都不肯接受，因为就资源返还，老佟规定了一些限制性条款。比如：只能使用在去年没有投放过的品牌，而且对使用的档期也有限制，说是不能在旺季使用。这些限制，表面上看，是为了公司自身利益最大化，所以领导们也支持同意，可这样一来，加大了对方获得预期利润的难度，人家当然就不乐意。这要换作是我，也不情愿啊。”
　　“说来也是，代理公司的框架谈判这项工作，要说难做，还真难，因为要同时管理自己领导和对方的期望值，可决策权又不在你手上。”程翕随口安慰了几句，突然切换话题：“哦，对了，我前阵子发现了一个BUG，今天给你说说，你帮我看看，我的判断是不是正确？”
　　“哦？？你说说看。”何嘉志坐直了身体，这时，菜已经全部上齐。
　　“我觉得在部门的内部流程上有一个巨大的漏洞。你看，销售都一门心思谈客户做业务，争取尽可能把东西卖出去。谈妥之后呢，得安排和客户签合同对吧？部门所有的合同，都是由内务团队统一管理。钮茵会对每一份合同，编制一个对应且唯一的编号。但是，运营团队执行投放的时候，并不看合同原件，只认销售下给她们的广告上刊执行表。虽然，广告上刊执行表上有钮茵给的合同编号，但广告上刊执行表的产品资源使用量，与合同约定的，是否一致，由谁来核对把关呢？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程翕的发问，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何嘉志一言不发地放下手中的餐具，仔细回想对方刚才的那一番话，努力寻找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见到对方陷入思索的表情，程翕并没有停下：”第二，运营团队根据广告上刊执行表执行投放，投放周期结束后，影城会提交观影人群的数据。再由市场策划团队根据上刊证明和上座数据，制作结案报告。”
　　直到程翕将整个流程全部说完，何嘉志仍然沉默着，并用略带惊诧的表情盯着对方。程翕见他还是没说话，就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在这根链条上，钮茵、利维祯、薄韬，都是佟乐的人。也就是说，这个合同以及合同编号管理制度，可以约束销售，但却无法约束佟乐。我举一个例子，假如我是佟乐，我可以用一家皮包公司和客户签合同，而不是让客户和咱们公司签。后续呢，让钮茵找一个合同以及合同编号，让这个项目随便以一个理由，类似客户对投放效果不满意要求补量的名义，把这个投放项目挂在一个合适的编号下，再安排利维祯去执行投放。直到将利维祯手头的上座数据和刊登证明给薄韬，让市场团队出结案报告。这样一来，所有的环节都是真的，最终也能收到合同款。而这一切，不需要任何一个领导，或者你和我所谓的部门副总经理的签字，就可以顺利进行。我可没说佟乐一定干过这事儿，我现在所表达的意思是，这个流程里的漏洞，从逻辑上，可以让我的推测成立。”
　　何嘉志听完程翕的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发现这个问题之后，给领导们汇报过吗？”
　　“没有。“程翕一边坚决果断地否决，一边用力摇摇头：”我担心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环节，万一这是这样，在领导眼里，我岂不是成了内心阴暗的小人？而且，我怎么也不相信，这么大的漏洞，被我这么随随便便地、简单地就那么想一想，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我始终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但我又不知道的环节。何总，你也帮着想想看。”程翕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流露出略微的不自信。
　　“我刚听你说完，也没觉得有什么漏掉的。因为台面上的整个下单和执行流程就是这样的，除非真有我们接触不到的流程，那这也不能怪你内心阴暗。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向领导反应一下这个问题。”何嘉志一脸的笃定。
　　程翕措辞谨慎地说道：“那要不这样，正好你这周也在，明天上午咱们一起去给白总反应一下这个情况。咱们两个人都认为有漏洞，也能说明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我觉得这也能更加引起领导的重视。何总，你说呢？”
　　何嘉志听完，用力点了点头，非常干脆地接受了程翕的这一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