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46、第四十六节

　　本周，和程翕一样在H市出差的，还有何淼。不过，与近乎光杆司令的程翕的境况比较不同，何淼在当地所有业务拜访行程，都已由莫枫菱提前预约妥当，而午餐晚饭与各业务上游的应酬，细心的莫枫菱也安排得令上司比较满意。对于这个较自己年长好几岁的双子座下属，目前，何淼还算认可。莫枫菱的接待工作以及她在行业内多年的积累，让面对这座自己并不算太熟悉的H城与庞大市场的何淼，不至于无从下手，两人似乎正处在蜜月期。
　　这个忙碌的工作周，也是佟乐在东区亲自招募的销售——洪扬——正式入职上班的第一周。对佟乐来说，这个新上岗的销售总监，业务能力并不是自己首要考虑的因素，部门内任何一个区域销售团队，必须要有自己亲自招募的，完全可以被自己掌控的人，才是最为重要的，特别是在不能将业务领地全盘拱手让给像何嘉志这样的刺头的情况下。
　　洪扬有一双看不见眼珠的小眼睛、长在胖乎乎的大圆脸上，他的皮肤黝黑、头发稀少，永远面无表情，让人甚至怀疑他是面瘫症患者。身为H城本地土生土长的土著，其衣着品味与这座繁华时尚的国际大都市显得格格不入。入职后，他也正在经历着，何嘉志和程翕曾在总部办公室内所经历过的一切——被边缘、被孤立、甚至被排斥。
　　一方面，因是佟乐直接招募的销售总监，何嘉志的团队对洪扬有着天然的戒备与冷漠；另一方面，他也无法融入胡穆清负责的部门东区渠道团队。毕竟，根据公司和部门的业务制度，假如跟进和服务广告公司的渠道销售签下订单，而订单所涉及的品牌并没有负责广告主的销售跟进的话，渠道销售则可以按照广告主销售的佣金比例，获得相应的业务提成。这无疑将一个完整业务链条的两端对立起来。在缺乏沟通和不具备建立同事间信任基础的大环境下，本就业务能力不济的洪扬，日子很不好过。
　　与业内资深销售的洪扬比起来，于婉儿是相对幸运的。作为行业新人，她的手头并不掌握什么有价值的客户资源，这样就暂时避免了与林邦彦团队的业务冲突。当程翕坐在香格里拉酒店楼下的餐厅，惦记着今年的销售业绩的时候，于婉儿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奔波，搭上从G城返回Z城的城际列车。这天，她第一次正式陌生拜访客户，结果与她那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上司所预测的几乎完全一致：她没能约到Ditisheim手表的市场总监，而长滩岛高尔夫会所项目的谈判过程也几乎完全如程翕所预想一般。唯一略有不一致得是，因为暂时没有TVC，因此对方目前只接受纸媒广告置换合作，并要求折扣优惠。于婉儿按上司早前给自己的提醒，没有一口拒绝要求，准备回办公室之后，再向程翕请示。
　　这个九零后的年轻女孩，终于渐渐找到一点做媒介销售的感觉，并开始喜欢上这份时间相对自由、且具有一定挑战性的工作。虽然这天，为了到G城出差，天还没亮，于婉儿就要早早出门，当天在两座城市之间往返，让她感到精疲力竭，但迈出改变现状的一步，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心怀希望。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只老鸟，都是从菜鸟一步步走过来，只不过，林子大了，什么品种的菜鸟都有。
　　有的品种，生下来就有羽毛，扑腾几下就能飞起来。于婉儿就是这样的菜鸟，她思想成熟，积极乐观向上，勤奋好学，再加上老天爷给了一副好皮囊，这对一个三观端正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极为有利的加分项。
　　而有的品种，翅膀只是不过是装饰，从未想过要学习如何飞翔。
　　两种鸟的本质区别在于，是否愿意在漫长的人生中，不断学习，以及坚持自我更新和升级换代，面对那些能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步满荆棘的人生旅程中遇到的各种难题，是否会主动克服困难，不断寻求自身突破，持续努力去做更好的自己。
　　多年来，在程翕手里，从菜鸟变成会飞的老鸟的销售一茬又一茬，她从不拒绝一张白纸般的行业新人，皆因其自身也曾是对这个行业一无所知的麻瓜。而一个受过一定教育，智商在平均水平，年轻有活力有激情有赚钱动力的菜鸟，给上司所带来的意外惊喜，甚至极有可能大于行业里的老鸟。程翕不时回头看看那些曾被自己挑选的菜鸟们，在工作中的蜕变，她的内心总会有一丝成就感。
　　然而，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所以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始终存在巨大差异。不幸的是，姜旋月并不符合程翕对菜鸟的起码要求。出差前，程翕曾要求其试着用Excel的模版，模拟做一份报价方案，而当她发现自己的助理居然对这一最初级的办公室操作软件的使用，几乎一窍不通之后，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对方用两周时间，不管是请教同事，还是自己上网查找攻略，必须掌握这一最基本的文件处理工具。但是，眼看着上司即将结束出差行程返回，姜旋月的学习似乎没有什么收获，因为她根本无心向学。
　　正当姜旋月为程翕布置的学习任务感到不胜其烦的时候，她的前任——严淑芬——在利维祯所分管运营团队，也同样觉得度日如年。
　　严淑芬本以为从程翕的部门调整到负责内勤的岗位，工作会相对轻松。然而，因新开影城的数量不断增加，加之广告订单越来越多，本就人手短缺的运营团队全体超负荷工作的状况越发严重。每天需要制作填写的堆积如山报表，除了与影城对接沟通的日常工作之外，还要应付销售的各种突发状况，严淑芬再一次感到不堪重负。她的报表出错率越来越高，利维祯忍无可忍，找佟乐协调，希望能将其调离运营团队。不过，对工作和生活非常有自己的想法的严淑芬，并不接受佟乐的调动安排，她不愿意去薄韬分管的市场策划团队，对她来说，过于沉闷的数据分析和研究工作，还有没完没了的加班，赶制销售所需的项目结案报告，都不符合她对幸福人生的设想。
　　佟乐一怒之下，决定开除严淑芬。
　　当程翕从H城出差回到公司大本营之时，岳正君也顺利地结束了M市之行。他前后用了四个月的时间，经过与南方平野汽车有限公司销售及市场部，还有负责该品牌展览展示项目的服务供应商的密切沟通，顺利拿下近千万的南方平野汽车运通购物中心连廊展示项目。这个项目覆盖全国40家运通shopping mall，每一个点位的落地执行时间长达1个月，采用全国巡展的模式，从当年5月开始持续到11月。
　　岳正君在短期内不俗的业绩表现，这才令他引起大管家的注意。白如璋想来，起初招岳正君进公司，只觉得其经验丰富，但这个具有顽固思维定势，保守中庸的二把手，并不愿给从没有财经媒体从业经验的岳正君一个更高的职位。没想到自己那其貌不扬、精瘦如猴一般的同乡，能有如此的业务能力，着实令其刮目相看。
　　一家公司的业务制度在极大程度上决定了内部的工作效率和管理成本，虽然每一张订单都能给公司带来增收，但并不是每一张订单都能让内部的每一个人感到高兴。
　　岳正君顺利地拿下场地租赁业务部的第一张大订单，让坐在部门总经理位置，却几乎没有任何直接业内资源的丘恩泽，本就极度缺乏的安全感雪上加霜。这个身材高大，五官端正，从西北农村并不富裕的家庭里走出来的80后，内心的危机感与日俱增。为了能实现部门业绩的突破，他每天苦心钻研，也尝试着在公司内部各业务部门之间寻求协同合作。前不久，他还曾主动登门，希望借助佟乐所分管的人强马壮的电影广告部，整合捆绑场地租赁资源进行售卖。然而他的种种努力，均不见任何成效。每天，当他故作镇定地坐在自己那宽敞的独立隔间里，内心的焦虑程度，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星期一大早的周例会，当白如璋在会上宣布岳正君的捷报，除了佟乐与丘恩泽，程翕的心情也颇为复杂，因为她既为老同事感到高兴，内心难免也有些许失落。
　　程翕深知，岳正君这两年多以来的工作经历不算顺利，所以才主动想到借郁佩之手确保推荐成功。而以老同事的资历和业务能力，目前屈居在丘恩泽所主管的部门任销售总监，有点为他感到委屈。令她由衷感到高兴的是，岳正君凭借这张订单，足以扬眉吐气，一扫这几年的各种坎坷带来的状态低靡。然而，南方平野是程翕于六年前就服务过的品牌，只因其刚入职时，温卉已受佟乐指派去M城出差，签下一张电影广告投放订单。所以，为避免触碰内部的利益禁区，程翕不得不主动选择放弃接洽南方平野的业务。岳正君的这张订单，虽从另一个侧面，足以说明温卉的业务开拓工作并未触及广告主方面的核心负责人，但遗憾的是，就算如此和即便如此，身处佟乐的屋檐下，程翕认为自己也不能就该品牌主动做任何工作，否则，只有吃力不讨好的结果。
　　“老岳，最近生意不错！恭喜发财！苟富贵，勿相忘啊！”
　　例会结束后，当程翕在楼道碰巧遇见正打算走出部门办公室的岳正君，便主动向老同事表示恭喜祝贺。
　　“嗨，我也就是运气好！你最近怎么样？”岳正君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因为太瘦，他的脸颊和腮帮有点凹陷。
　　“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就是各种瞎忙，也不知道自己忙了些什么。”
　　自从两人分别入职后，各有各的忙碌，鲜有交流，对方的寒暄让程翕强打起精神，她实在不喜欢周一，更不喜欢几乎没有含金量，各人不停说着车轱辘话的经营例会。
　　正在此时，丘恩泽从自己的隔间朝门口走来，程翕这才意识到，因两人站在门口闲聊而挡住了大门。眼看丘恩泽马上要穿门而出，为不妨碍其通过，程翕随口对岳正君说道：“站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要不到我的办公室去聊？”
　　”哟？怎么我一来，你们就要换地方？在聊些什么悄悄话不能让我知道呢？“
　　还没来得及等岳正君开口应答，丘恩泽透过鼻梁上的方框高度近视眼镜，眼神闪烁，面带似笑非笑的表情，不阴不阳地说完，不容对方回答解释，便从程翕和岳正君中间大约半米多的间隔空隙中径直穿过，留给两个同事一个脆弱敏感的背影，心怀幽怨地走向电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