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39、第三十九节

　　长假过后的第一次经营例会，似乎和过往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会上，人力资源和行政部负责人铁静文宣布，新一年，公司内部制定了全新的考勤管理制度，安装了电子考勤打卡设备，并会在两日内，将所有的考勤卡发到每一个员工手中。与此同时，行政部还将在所有员工必经的电梯厅通道处张贴告示，要求大家务必严格遵守最新的考勤管理，严禁代打卡，如有违规者，按旷工论处。旷工次数超过内部规章制度上限者，将予以开除。
　　铁静文的话音刚落，尹春梅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和一支笔，踏着不算自信的步子，迈进了会议室。她的姿态不算昂首挺胸，也谈不上低眉顺眼，但脸上的表情始终带着一丝不自然，并用眼睛的余光，匆匆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个角落。对比会场里那些饱经生活折磨的脸，对比那一双双涉世颇深、城府不浅的眼睛，以及若干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穿着一件洋红色的毛衣外套，下面一条牛仔裤和带着流苏的雪地靴，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尹春梅，看起来像一个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应届毕业生。她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坐在了往常经营例会上杨雨专属的、紧挨着毕岩右手边的那个位置上。那一瞬间，会议室里的气味变得有点微妙，而这样的气味，与程翕记忆中的去年秋天，她第一次与电影广告部管理层开会时，因温卉的姗姗来迟所烹饪出的，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就这样，新的一年正式地开始了。
　　经佟乐于节前与程翕和何嘉志就业务板块划分的协调，再忙乎完大概三、四个星期的新人招募以及入职流程之后，二月底的这个周一上午，公司层面的经营例会刚结束，电影广告部内务助理钱彬彬临时通知本部门总监级以上的同事，在“江”办公室开第一次人员整齐的业务沟通会。由于要参加二位长老所主导的经营例会，程翕、何嘉志和佟乐，略比其他人晚一步来到“江”。这也是整个部门搬到14楼之后，程翕第一次踏足顶头上司的办公室。
　　这是一个面积略小于在其隔壁的“河”办公室的房间。和配有盥洗室的“河”不同，这个房间配有一个半开放式无明火厨房。佟乐的隔间外，是部门下辖的三个业务团队：贾悦负责的承销商管理组一共四个人、冯亮负责的影城资源采购团队一共三人、还有钮茵负责的部门内务团队一共四人，再外加温卉。
　　因去年年底，毕岩不允许公司各业务部门再单独设立自己的专属行政，要求所有部门必须统一共用由铁静文分管的行政部门，佟乐则换汤不换药地将钮茵负责的这个部门更名为内务组。
　　今天的这场会议，其实是一次电影广告部下辖不同业务总监级以上的沟通会。开会的主要目的，就是需要确定新一年的业务格局，夯实各自占据的地盘，因此，冯亮、薄韬、温卉等所有与销售业务有关的人都需要参加。
　　“今天，咱们这个部门与销售有关的所有负责人，第一次全部到齐了。会前，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三个新入职的销售总监：赵仕鹏、方耀和霍建柏。”
　　佟乐坐在将近30平米独立隔间内，长方形的小会议桌的主位上，紧挨着他的，左边是温卉、右边是彭峥武。而刚刚被他介绍的三个新同事，挨着彭峥武依次分别是赵仕鹏、霍建柏和方耀。
　　“程翕，你早就认识赵仕鹏吧？”佟乐扭过头，朝坐在何嘉志对面的程翕说。
　　“在门户网站工作的时候，Anna是我的领导的领导。”还没等程翕应答，赵仕鹏抢先一步主动回答了佟乐的问话。
　　“是啊，世界真小。”程翕笑着回应了一句。
　　温卉与何嘉志之间隔着冯亮，还有薄韬。何嘉志一会儿用手机上网刷微博，一会儿转动着手里的笔，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会议桌在独立隔间的一隅，程翕坐在何嘉志的对面，对于十个人的数量来说，这张会议桌太小了，而且这个开会的角落也过于拥挤，更让令她感到悲催的是，本就局促的空间里，有8个男人同时在抽烟，满屋子烟雾缭绕，让她感到头晕。
　　“今天开会之前，我也分别和你们每个人，就各自的工作安排都单独沟通过。那么现在，所有人一起碰个头，不认识的，就认识一下，同时我宣布一下业务上的一下安排。”佟乐几乎是烟不离手，他一边抖腿一边弹烟灰，继续说：“业务板块划分，是这么定的：因为东区的业务一直没起色，何总在原有工作内容不变的情况下，会兼任东区的销售总监，带两个人派驻H市。南区呢，主要是林邦彦负责，其实南区的业务你们其他人也不熟，所以，在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北区的直客业务开拓，由彭峥武统一负责，他任部门北区销售团队副总经理，对当地的销售指标负全责。我给彭峥武配了三个总监，方耀负责所有的食品饮料等快消类广告主开发及维护，赵仕鹏负责家电IT和移动通信等电子类产品的广告投放开拓，霍建柏主要负责汽车行业。程翕她自己独立一个部门，她自己招人，主要做时尚消费品类的客户。各自都清楚了吗？有问题吗？”
　　“原来，这次的会议主题是分地盘，真是无聊。”程翕暗自在心里嘀咕着。
　　“渠道部门呢？怎么安排呢？你还没宣布。”何嘉志放下手里的电话，但另一只手继续转动着笔，问佟乐。
　　“广告代理公司方面的业务嘛，我想听听你们所有人的意见，因为这关系到你们跑业务的效率，你们在业务一线，最有发言权。”佟乐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建议渠道部门归各区域销售负责人管，这样便于业务上的配合。”彭峥武首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其他人呢？”佟乐仍旧没有表态，而是继续发问。
　　“我同意彭总的意见，本来代理公司服务甲方，这就是一条业务线，没有必要刻意将连贯的东西拆分，这样也不利于销售及时掌握情况，反而提高了沟通的成本。”霍建柏将一只脚的脚踝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处，他皮肤黝黑，发际线比较低，额头不够饱满，这样的面相看起来不算聪明。他那细小的眼睛在说话时会眯成一条缝，一口地道的J市口音和匪气十足的圆寸发型，与这个房间里个别外形长相气质和打扮属婉约派的南方籍同事，形成强烈反差。
　　“我不认可这个说法，广告公司需要有一个专门窗口，除了日常的业务沟通，还有年度的框架协议谈判以及收款，这是一个整体系统的工作，不是一两张业务订单的问题。”何嘉志调整了自己的坐姿，他背靠着座椅，让自己的视觉宽度尽可能扩大。
　　“渠道归各地的销售负责人，也不影响这些工作啊。又不是让每个跑甲方的销售，都去找代理公司的麻烦。广告代理公司，还是由专门的人负责，只是没有必要专门有一个垂直的部门，而是分给各个区域，由各区的销售负责人分别管理就可以了。”彭峥武没有让步的意思，他那一口不算标准的普通话，和霍建柏的口音形成鲜明对比。
　　“薄韬、冯亮，还有赵仕鹏、方耀，你们都什么意见呢？”佟乐希望更多的人能参与讨论。
　　“领导，这个事儿吧，因为我负责快消类的客户，这部分的甲方，都是一些本土并不强势的广告公司服务，媒体投放主要也都是甲方的意见，我觉得无所谓。”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方耀含糊其辞了一番。
　　“我觉得霍建柏说的有点道理，应该要以配合销售签单为前提吧，要是没单子，也谈不上什么框架、返点和收款吧。”身高将近1.9米的赵仕鹏坐在空间不大的会议区，觉得手脚难受。
　　“佟总，具体的广告销售业务我不懂，我就是觉得应该便于销售签单。”冯亮终于开口了。
　　“反正，要是销售的能力真是强，就能直接和甲方谈妥，也不会在乎这些。”轮到薄韬表态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在场没有人觉得中听的一句话。
　　“对广告公司的服务工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公司的销售政策对广告公司的影响大于对甲方的影响，而这又是整个行业非常关键的环节，没有统一协调的步调去管理，市场肯定会乱。我不同意将渠道部门拆分并入区域销售。”何嘉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语气也越来越强硬。
　　“何总，难道你麾下在J市的渠道销售跑完一个业务，我必须要先打电话去H市找你沟通，得到你的批准了，才能与你手下的销售进行业务对接？这也未免太绕了。”彭峥武不依不饶地打算继续掐。
　　其实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许多广告主在初步有投放意向的时候，会首先向广告代理公司索要市场报价和方案，所以，掌握了广告代理公司，就变相等同于掌握了市场的第一手资讯。即便对于有着良好广告主人脉资源的销售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业务支持，更何况那些沟通能力欠缺，工作缺乏用心，又手头资源不够强势的销售。此外，广告代理公司的业务开拓和服务难度，远低于广告主，但是跟进起来，又比较容易实现订单成交，工作成就感不言而喻。
　　此时此刻，会议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与其说，佟乐把最重要的渠道，以便于销售业务开拓的名义交给彭峥武，实际上不如说是他企图绕开何嘉志，把重要业务渠道攥在自己手里。他可以通过同时掌控广告主和广告代理公司，实现对整个业务链条完全的控制。甚至，还可以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将资源以低价提供给一家由他自己操控的空壳公司，倒腾出来的差额部分，则为个人所有。既然游戏的玩法，大家都明白，何嘉志很清楚佟乐要干什么，佟乐也很清楚，何嘉志正在努力阻止他想干成的事情。被顶头上司逼得节节退后的何嘉志，不甘心将底牌拱手让出，决定死磕到底。
　　在各种争吵之下，本来就不大的会议室，又因坐得颇为拥挤，而且前后左右的一杆杆烟枪熏得程翕头痛难忍。她一脸无奈之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佟乐迅速捕捉到她的这一表情，对在场的所有人大声说道：“你们吵什么吵，所有的好资源，都在你们手上。你们看，程翕都没资源了，她都快哭了。”
　　佟乐的话音刚落，程翕的内心无数个偶蹄目骆驼科动物飞奔而过。在她看来，自己放弃了大部分的地盘，并非心甘情愿，而是对眼前混乱的内部管理的失望。既然目前在业务管理制度上，并没有明确且实质的市场资源划分，那么，现在争得欢，也不代表标的物在未来一定会被自己收入囊中，那又何必浪费自己的精力和心情。
　　佟乐在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的一瞬间，嘴角微微上扬了片刻，他提高嗓门，将目光投向了现场唯一一个眼神里透着事不关己的下属：“程翕，你觉得，广告代理公司，应该怎么划分？是需要垂直管理，还是应该并入各个区域？你说说你的看法？”
　　佟乐的话音刚落，会议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那袅袅四处飘散的烟雾，似乎也突然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