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38、第三十八节

　　农历正月初五，一个南方春天特有的阴冷潮湿的午后，程翕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10分钟来到K市位于海滨浴场附近的一间咖啡厅。沙发还没被她坐热，一个身着墨绿色羊毛短大衣，黑色大摆粗呢子短裙，黑色厚羊毛长袜和短靴的年轻女孩四处张望着走进了咖啡厅。程翕冲对方挥了挥手，并微笑着对这个正朝自己大步走过来的漂亮女孩说道：“简历上有你的照片，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你还真准时，这是我的名片。要喝点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打量着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一头浓密乌黑的披肩长直发，眼睛虽不算大，但清澈明亮，鼻梁不高，但线条笔直，四高三低，五官基本符合黄金分割比例。假如一定要说这面部轮廓中的小小不足，就属中庭的长度不够，而额头过于饱满且发际线稍微有一点点高，不符合标准定义的三庭五眼。不过，相比当下满大街都是整容医生手持标尺度量出的面部比例，这样的小瑕疵，反倒能提高长相的辨识度。这个女孩的腮帮还有点宽，搭配一对剑眉，长相甜美之中略带几分英气，虽然脸颊稍有一点婴儿肥，可她的身材匀称，胖瘦适中，气质还带有一点日式美少女风格。
　　“程总，您好！我叫于婉儿，也可以叫我Chloe。需要我去买喝的吗？”
　　这个女生风尘仆仆的表情里带着一点紧张，似乎刚刚从赶路的状态缓过来。两周前，当梁芃芃把她的简历发给程翕时，留下一句：“是个美女”。
　　这个生于Z市的九零后女孩，幼年父母离异，母亲靠一个人的收入带着她和妹妹一起生活。中专职业学校毕业后，她利用自己的特长和爱好，在一所舞蹈学校当过两年半的职业舞蹈老师。之后，她还在一家服饰公司和房地产公司各干了大半年的前台和行政文员工作。不论是舞蹈老师，还是前台或办公室行政，对她来说，都是不可长久的青春饭碗。底层白领的月收入极其微薄，于婉儿那不到两千的月薪，勉强仅够其支付上班的通勤费用，还有日常通信和工作餐的用度。不过，这些收入并不高，技术含量和劳动强度也不大的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她有大量的业余时间，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继续读完大专。
　　听到“美女”这个名词，让程翕既欢喜又烦恼。不错的外形条件，在任何一个行业，毫无疑问都是一块颇为管用的敲门砖，特别是女性。可是，销售工作一贯快节奏和高强度的特性，还有没完没了的业绩考核压力，想要在这个行业长久坚持下去，更需要的是一个人的勤奋努力和足够多并且好用的脑细胞，而不是仅依靠空无一物的大脑下一张漂亮的脸蛋。但是“美女”，是这个世界上的特殊物种，在任何一个时代里，不论环境如何改变，她们总会比其他人，相对容易地获得更多机会和资源，而她们所面对的诱惑，也比那些姿色平庸的同性多很多。所以在销售行业里，极少拥有脸蛋漂亮的女人，能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在这个行业的顶层，不是需要承担各种责任的男性，就是那些在相貌上，永远没什么机会接触外界诱惑的女性。
　　“我不喝咖啡，而且你来到我的主场，当然是我来请客，你想喝什么，我去买。”程翕打算尽一下地主之谊。
　　面试地点被她安排在K市，一来，这里距离Z市并不远，假如这个女生稍微勤快一点，并且有足够大的诚意，就会自掏腰包跑这一趟往返四个小时的路程；另外，销售的工作性质也需要一个人的灵活和随机应变能力，前往客场城市面试，和和去甲方的主场要订单，对一个新人来说，考验的难度系数大致相当。当然，程翕懒得在休长假时，为工作跑一趟Z城，也是其中一个最主要原因。
　　片刻，她拿着一瓶奇异果汁和一杯热摩卡回到了座位，问道：“你知道自己面试的是一份什么工作吗？”
　　小姑娘恭敬地用双手从对方那里接过温度较高的那杯咖啡，道谢之后，小心地喝了一口，回答道：”芃芃姐大致给我介绍过。”
　　“那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这是一份媒体销售的工作啰？许多人不喜欢干销售，特别是女生，而且是长得漂亮的年轻女生，她们往往更愿意去做一份内勤的工作，比如文职助理秘书、或者行政人事财务之类的。”程翕一边说，一边想起严淑芬，内心自然而然地忍不住将眼前的这个女生，和上一个炒自己鱿鱼的下属进行对比。
　　在程翕眼中，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眼神里一片茫然，但表情却透着果决。和身材高挑的严淑芬对比起来，于婉儿的中等身高显得并不出众，但她的皮肤很好，细腻而且有光泽。脸上堆满了代表青春气息的胶原蛋白，健康、自然、有活力。虽然这两个女生年龄相差无几，但不论五官轮廓和还是气质气场，她的相貌，她的自信，都远胜过严淑芬。而且，她的眉眼间带着一点点倔强，也透露出女性所应该具备的某种骄傲，这正是比较讨程翕喜欢的女生面相。对比严淑芬总给人一种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还有那始终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怨和阴郁的神情，则总让程翕打心眼里感到一丝不耐烦。
　　“程总，我清楚这是一份销售性质的岗位。我现在做前台，可这个工种让我根本学不到有价值的东西，比起来，我更愿意做一些相对复杂的，更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这个世界从不缺美貌女子，其中的不少人，在最意气风发的人生阶段，并不知道，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注了价码。在她们最美好的年华里，在温水煮青蛙的生存条件下，逐渐丧失了在野生丛林的恶劣环境中，参与生存竞争的能力。而当容颜老去之时，如遭遇人生变故，又因觅食能力的退化和所需要的一切不再信手拈来，让她们又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地面对残酷的现实。
　　于婉儿的回答，让程翕看到眼前的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身上的可贵之处，那就是追求生活上的自立和工作上的进取，尽可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去未雨绸缪，并让自己有能力抵御命运的波谲云诡。
　　于婉儿的回答，也让程翕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和此刻坐在面前的这个女生的想法无比一致，就是极不甘心忍受低收入和内容沉闷无聊且没有任何挑战性的工作。
　　受人生阅历的局限，要求一个初出茅的年轻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其实并不太现实。20几岁，是一个太阳理所应当每天升起的年龄。在这个年龄阶段的人眼中，也许人生道路将遭遇某些挫折，但终究还是会被自己克服且到达目标终点。他们会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人生总会实现大团圆结局。每个20几岁的人，在他们内心，或多或少地心怀这样的必然，因为在这个年龄阶段，大多数人还没有真正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人生的无常、生命的脆弱、世界的广阔，还没来得及见识人世间的各种纷繁复杂，他们理应无法确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然而即便一个年轻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程翕看来，也至少要知道自己不要什么。眼前的这个女生，和曾经20几岁的自己一样，内心唯一明确的就是：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她和当年的自己一样，正在不断试错的过程中，积极寻找改变现状的机会。
　　程翕先是表情略显凝重地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又微微笑了笑：“你对这个行业一无所知，想要干好的话，需要学习的东西还真不少啊！”一直以来，其实她并不介意带新人，毕竟自己也曾是如一张白纸般的新人。媒体销售行业的入门门槛本就不高，比起学历和手头所掌握的所谓社会资源，学习能力、赚钱动力，还有面对挫折自我心态调整的能力更为重要，这些决定了一个新人是否能熬过刚入行的18个月最艰难时期，甚至深刻影响其在这个行业里能走多远。大恶魔希特勒就曾说过：“不要轻视一个年轻人，因为他有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于婉儿轻轻皱了皱眉，表情里透着淡淡的底气不足，这是诸多不具有经验优势的年轻人，在面对自己渴望争取的机会时，所表现出的无奈：“程总，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很认真很努力。”
　　程翕眼前的这个虽然眼神迷茫，但面对未知前途无畏无惧的的九零后漂亮女生，最大的优势，除了年轻貌美，就是期待改变自己现状的迫切想法和动力，这些恰恰是上天给那些千千万万家庭无法给予任何支持、帮助和依靠，只能百分之百凭自身奋斗，改变生活和工作现状的年轻人的唯一流通货币。
　　虽然背负不小的销售指标，但程翕还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公司开出的低于市场平均水平的底薪，要在业内找能力强的熟手，并不容易。而且，那些老手也会迅速看清这家公司内部复杂的利益禁区和潜规则，随之而来的工作心态失衡，是大概率事件。招一个熟手的变数不小，而一个涉世未深的行业新人，往往会一门心思脚踏实地专心做业务，只要正常智商和平均受教育水平，假以时日，给一些历练的机会，就会成为非常好的一线销售。
　　“一切都刚开始，你还很年轻，不要急于赚很多钱。”程翕深知，在南区乃至整个公司内部，自己也不过是夹缝中求生存的小配角，能让这个菜鸟小美女所耕种的业务领地非常有限，如若她能坚持下来，算自己提携新人，广结善缘；而以《国际导报》的内部环境，假使她半路坚持不住，自己也只能认命。
　　“最一线的销售底薪并不高，还有扣五险一金，另外，日常业务开支，比如通信、交通等，都含在里面了。为了开拓业务，你很有可能还会自掏腰包倒贴，这些就权当你入行交学费，你能承受吗？。“
　　于婉儿用力地再次点点头，因为对方开出的底薪，也足足高出她目前薪水的一倍，她觉得自己简直遇到了一个大贵人。就这样，她进入了一个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行业和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