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37、第三十七节

　　农历新年之前的公司年会，是各企业最为重要的团队建设和集体活动，《国际导报》当然也不例外。平日里，每个部门都各有各忙，业务规模和营收表现也各有高低，年会却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竞争平台。在这样一个几乎全体归零的平台和欢快的氛围环境下，公司的核心领导们，会将日常业务表现，暂时统统抛诸脑后，而专注于每个部门所表演的节目是否精彩。对于那些平日甚少有机会和公司最高层领导交流沟通的基层员工来说，年会更是一年仅有一次，在领导面前展示自己和怒刷存在感的机会。而这个一载一逢的时机如果错过，就要再等12个月。当今高人员流动性的就业环境下，一个基层员工在同一家公司，又可以参加多少个年会呢？可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任何一次机会，都当然一定不能错过。
　　不过，一个业务团队在年会上的表现是否出彩，也受限于不同的先天条件。就《国际导报》而言，行政和人事部门，人员编制本来就不多，还有将近一大半是四十岁往上走的，满满广场舞风格的大哥大姐；采编部门都是一群靠码字和炒股养家糊口发家致富的新闻民工，假如颜值在线，以这个行业所需要的知识储备和积累，足够可以成为业内才貌双全的红人，而不必屈居一家市场及品牌影响力有限的财经纸媒搬砖；至于发行部的状况，更是如此。
　　佟乐所分管的电影广告部的人员年龄，不但远低于公司平均年龄，也是整个公司内，人丁最为兴旺的单一部门。这群年轻、漂亮、有活力的新新人类，让《国际导报》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焕发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神采。
　　今年的公司年会，电影广告部负责全场最为瞩目的节目——开场舞。舞蹈由运营团队的杜文宣编排。最近，她找来电影广告部的行政、运营、市场策划和销售等团队里身材最苗条和脸蛋最漂亮的女孩子，为了给公司领导呈现一齣极为养眼的开场仪式而紧张忙碌。这个电影学院毕业的女生，皮肤颜色略深，身材略显粗壮，但浓眉大眼，高颧骨厚嘴唇，五官生得颇为大气端庄。她能歌善舞，家境不俗，在《国际导报》领取的每月薪水，几乎只够给她的那台奔驰GKL300停车、加油和做保养，可这并不阻碍她对这份工作的全情投入和热爱，因为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是更像是一份精神寄托。在杜文宣心目中，这里忙碌的日常让自己感到充实，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在一起，可以打发业余时间，因而她打心眼喜欢这份工作，喜欢这个团队和团队里的同事。从这年起，她几乎一手包揽了从舞蹈编排、表演服装租赁、化妆等所有的环节，让佟乐在无比省心的同时，还在内部感到极有脸面和江湖地位。
　　不过，随着部门队伍的不断壮大，必然也会发生一些让佟乐不省心的事情。于是，趁一切还没有发酵变质，他决定在检查过节目彩排后，在公司年会之前，召集整个部门开年前最后一次内部会：
　　“下周就是一年一度的公司年会，几个事情我提前沟通一下。今年咱们部门新成立，虽是个全新的部门，但是整体人员数量已经超过了那些在公司内经营了多年的其他部门，而且我们的发展势头也很猛，所以团队还会不断继续壮大。我们这个部门，大多数都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少人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社会和人心都很复杂，许多事情，你们也许要再过几年才会懂。我知道大家都很热爱我们这个集体，但是我要求大家谨言慎行，不论平日里，还是下周的年会上，都要注意收敛。特别是下周的年会，你们各个团队的负责人带着自己的人，分别去给毕总白总他们敬酒。我不会带队的，因为我一带队，后面跟着部门里的一大票人，就太扎眼了。我要是不懂事真这么带着队伍去给领导敬酒，都能想像得到会发生什么事情，毕总肯定会对我说：’你来干嘛？到一边去待着。’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保护我。你们知道吗？现在已经有人对我们部门有微词，一些人明里暗里酸溜溜地说一些不利于我们部门的话。说什么佟乐不就是仰仗着自己占了一个好坑吗？说我们部门的人趾高气扬。我知道你们都不是这样子的，但是，架不住有人说了，领导就真相信了。大家心里热爱这个集体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从言行上表露出来。杜文宣她们搞的彩排，我也抽空看了，非常好，这件事我根本就没管，可见我们部门的人都是很有能力和想法的。大家把该做的事情尽全力做好，其他一些没有必要去争的，该夹着尾巴就夹着尾巴。你们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该给的，我都会给，我没给的，你不要去争，不是你的，你拿不住。你们要懂得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最后补充一句，会后，农历新年长假期间要去外地的，把你们计划的外出地点统一报给钮茵。”
　　一切如佟乐的计划和安排，当年的春节年会，以及之后几年，历届相同的场合里，他从不曾带领自己所分管的团队，给二位长老敬酒。也正是从这一年起，每年的岁末年会，由杜文宣一手操办的开场舞，让佟乐一如既往地感到满意和面上有光。
　　那一年的年会，整个电影广告部化整为零，分为五个小队：何嘉志带着即将和自己一同外派的潘慧还有包学民，以及打算继续留在总部的黄小东；彭峥武则带着文正浩、陈鹭、毕胜、隋盈盈等人，捎上活动部的独苗——冯亮；利维祯领着自己分管的运营团队的姑娘们，以及这个部门唯一一个男生，身高1.83米却骨瘦如柴，长相尖嘴猴腮的郝光正；薄韬带着市场和策划团队及田晓宁；钮茵带着部门所有负责行政服务的同事和韩运发以及谭思柔，分别给二位长老挨个敬酒。
　　整场年会下来，程翕感觉自己是一个独自参加一场婚宴，而在宴席上是和谁也既不认识又不熟悉的陌生人。温卉并没有和电影广告部门的其他销售一起去敬酒，她表演完开场舞之后，匆匆忙忙地去换上自己的便装，还没来得及卸妆，就上台领取当年的部门优秀员工奖。这个奖项，首先经所在部门的负责人推荐，再由人力资源部走过场般，根据当年的业绩考评确认最终的获奖人。
　　看着在台上获奖的温卉，程翕想起在H市和佟乐谈业务地盘的那个下午，想起怀着失望绝望的心情，抱着一线希望主动向自己诉苦求助的董辰宇，想起运营团队统计的广告上刊一览表里写着温卉的名字的半壁业务江山。
　　尽管现场一派祥和，觥筹交错间，酒过三巡后，乙醇总会给一些自制力欠佳的人制造一点麻烦。过去的一年，彭峥武的心情犹如过山车，面对眼前的这场年会，他的内心更加百感交集，唏嘘感慨。几年前，自己曾是《国际导报》的广告销售，后来随着纸媒日渐没落，他选择离职，去了一家经营机场航站楼媒介的广告公司，但始终不得志。佟乐在《国际导报》刚拿下运通院线的广告独家销售代理资格后，让他回来帮忙，并承诺他给予分管北区销售团队的副总经理职位。可人算不如天算，白如璋对自己并不认可，何嘉志的出现也打乱了他对工作的设想。半年来，他和佟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终于将那个自己眼中的小白脸挤到外地去。眼看着自己即将如愿以偿，现在何嘉志名义上还分管全国的广告代理公司业务，所以，北区的业务，他对自己也还有掣肘的能力，但如再假以时日，并乘胜追击，把何嘉志从《国际导报》彻底踢出局也并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一切，彭峥武越喝越兴奋，脸也越来越红，舌头逐渐开始不听使唤。他用自己充满醉意和布满红血丝的、越来越迷离的双眼，四处张望着。忽然，他终于看到了坐在不远处另一桌的何嘉志，又将头扭过来看着正在和温卉窃窃私语的佟乐。这时，坐在其身旁的毕胜拍了拍彭峥武的肩膀：“彭总，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喝多了？”
　　“我…没…事…今天…开心，呵呵呵呵……”彭峥武摇头晃脑地又盯着带队前去给领导敬酒的丘恩泽，心想：这小毛孩有啥能耐，凭什么也能掌管一整个事业部，而自己只能分管一个部门销售团队的三分之一？。
　　“彭总，别喝了，再喝就醉了。”毕胜殷勤地给彭峥武倒了一杯果汁。
　　“我跟…你说，何……嘉志的……那个隔间，迟早都是…我的。他……去了外地，就顾不上…总部了，等……他去了外……地，我……就搬进去，你……放心，老……佟肯定会…支持我这么干。你……看着吧，我迟……早把他踢出局。哈哈哈哈……”彭峥武抑制不住自己的酒劲，越说越兴奋。
　　在不远处的佟乐并没有在意这一切，这一年是他事业的一个转折点。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每年的年会，电影广告部都负责表演衣饰华丽、暖场效果极佳的开场舞。而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每一个岁末，佟乐都会大力口头表扬杜文宣和那些上台表演节目，为其赚足面子的女孩子们。然后，也仅限口头表扬，就没有然后了。
　　而在程翕看来，这场年会，和不久之前她参加过的那一场区域承销商的饭局一样，自己只需要埋头苦干地吃好喝好，之后再独自一个人跑到二位长老面前，说两句恭喜发财的话。
　　人生的绝大多数时候，一个人并没有能力不按照大多数人一致认可的剧本，声情并茂地念台词和七情上面地卖力演出。并且，也只有极少数人，是舞台中心的主角。所以即便心有不甘，每一个人，依旧要努力去演绎好在这个大环境里的跑龙套小角色。
　　“是的，无需想太多，当下，你只需要按观众们的想像，专心演好自己的角色。”程翕暗暗地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