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3、第二十三节

　　“程总，您忙不忙？我心里堵得有些难受，来您这里说说话，消解一下。”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一个矮小瘦弱的销售来到程翕的独立隔间，他叫董辰宇，最近遇到不少工作上的麻烦。马上要面临业绩末位淘汰的他，诉苦无门，便索性开始病急乱投医。
　　这个有着浓重湖南口音的男生，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衫，脸上的皮肤因身体发育期严重的青春痘而不怎么平整光滑，圆脸和小眼睛，再加上黝黑的肤色，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虽平日里打交道不多，但程翕多少能猜测得到这个其貌不扬、眉头紧锁的同事准备倾诉的烦恼，不过她还是用关切的语气礼貌询问了对方一句：“我这会儿没啥事儿，你怎么了？为啥愁眉苦脸的？”
　　“快年底了，咱们部门最近在搞末位淘汰，我的考核不达标，但其实我本来是有业绩的，只不过被佟总他们给撬了。”董辰宇的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甘心和愤懑，这内容并不出乎程翕的意料，但她不知道如何回应才算是恰当的措辞，只能轻轻地“哦”了一声。
　　“有一个女装品牌，叫恩雅伯爵，您知道吧？”董辰宇继续说道。
　　“嗯，我知道，还见过这牌子的电视广告。”
　　“这个品牌在咱们这儿的投放，是我最先联系的，可我就快签单的时候，佟乐用部门总经理的身份，安排我的客户通过一家二级代理公司——美狮广告——去签约执行，还把业绩和收入都算给了温卉。我不但白忙一场，还落得个既没业绩也没提成的结果。”如果说，刚刚董辰宇的语气里还有一丝愤怒，那么话说到这里，几乎只剩下无助和难过。
　　对事件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的程翕，既不便对事，更不便对人做出任何评价，何况，她还没有任何业务管辖权，于是只好随口回应了一句不带任何立场的问话：“哦，那领导们，知道这个情况吗？”
　　“毕总，我也够不着啊，但是我找过白总，可他没管这件事。佟乐他们实在太坏了。”董辰宇的语气进一步地转为绝望。
　　“哎，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换了谁，内心都会不好过。”程翕说到这里，办公桌面的台式电话机铃声响起，董辰宇见状，从会客椅站起来，轻声说了一句：“您接电话，回头有机会咱们再聊。”
　　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离去，程翕的心情有点复杂，而急促的电话声不容她多想，只好迅速切换心情，拿起听筒。
　　“程总，您好，我是咱们部门新来行政助理杨菲灵。“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九零后小姑娘的声音：”今天晚上领导请区域承销商吃饭，佟总让我通知您，要一起出席。时间是晚上6点半，就在公司附近的川菜馆。钮总已经把二楼全都包下来了，您到了之后，直接上去。”
　　程翕一边看了看手表，距下班时间才还不到半小时，一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多问了一句，好让自己能准备得更充分一点：“还有什么人会去吗？”一直以来《国际导报》开大小会议，都习惯临时通知，且对于会前准备工作没有预先告知的意识，她也逐渐适应了这种机动性。 “就我知道的，毕总、白总、佟总，还有何总，以及承销商项目组的所有人都会去的。”杨菲灵用她甜美的嗓音和标准的普通，耐心地回答。
　　“嗯，是的。我也给嘉志说了，你们作为副总，一起过去吃个饭，和承销商相互认识一下。这些都是公司的业务合作伙伴，我的意思是，你们俩都要去看看。”
　　刚接到通知的程翕，迅速拨通了白如璋的座机，她要确认此事，对方知情并亲自首肯。面对白如璋的明确指示，程翕顺从地回到了一句：“好的，那我就听您的安排。”
　　“何总，你也是去参加那个区域承销商的饭局吧？正好咱俩一起去，也相互有个伴儿，嘻嘻嘻。”而当程翕收拾好个人物品准备出发，碰巧在电梯间遇到何嘉志。
　　“我不去。”
　　程翕并不曾想到，当自己热情地向对方谈及这个话题，何嘉志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
　　“怎么了？你是晚上约了客户吗？”
　　程翕内心略感诧异地与何嘉志一同步入电梯，想来自己刚与白如璋通电话，上司明明红口白牙地告诉她，已明确要求何嘉志参与今晚的饭局。
　　“可见，不是领导没安排，是他自己不愿意。”程翕暗地里嘀咕了一句，不过她又觉得，这似乎也符合何嘉志的性格。
　　“也不是。“何嘉志的神情显得有点不耐烦：”这摊业务，就从没让我过问，现在叫上我，无非去傻傻地吃一顿饭，干嘛呀？多奇怪啊！我给白总说了，今晚约了客户应酬，是提前约的，我已经向他请过假了。”
　　“你这是何必呢，就是去吃一顿饭而已，又不花你的钱，也不用你去干体力活。大不了，去了就有说有笑地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没多大事儿，犯不着这样。”
　　“不去！不去！这业务本就和我没关系，去了还影响我下班后的心情。我先走了，你去吧。”
　　何嘉志的话音刚落，电梯在一楼停了下来，开门的一瞬间，他迅速冲出电梯，一刻也不愿多逗留似的离开了办公大楼。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程翕的内心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回想自己刚刚劝对方的那番话，何尝又不是说她给自己听的呢？
　　没能说服何嘉志，程翕只得独自一人来到距办公楼不到800米的川菜馆。这是一间两层楼高、装修极普通的餐厅，单层占地面积不算大，因此，二楼即便包场，场地也略显得有点紧凑。此时离饭局正式开始还有一刻钟，贾悦正带领她分管的两个小姑娘——李蓓蕾和余念——忙碌着现场布置工作的收尾。场地中间有一块不大的黑板，还有一些用包装纸包好的礼品，堆放在一旁矮小的桌子上。
　　佟乐抵达的时间比程翕早，他正和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高大白胖、模样颇似蜡笔小新的男青年，还有一个小麦色皮肤、身材瘦弱矮小的光头，坐在餐桌旁兴致勃勃地聊天，间中不时传来兴奋的笑声。另一些人则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用手机上网刷新闻或打电话。
　　这时，毕岩和白如璋还没到餐厅，佟乐也并未安排这群陌生人与程翕之间作相互介绍。而程翕，对佟乐时刻排斥和提防自己的做法，感到有点疲乏以至于懒得主动搭理。由此，她认为眼下自己不便表现出主动结交这群陌生人的姿态，才是识趣和比较合适的做法，以免引起小心眼顶头上司的猜忌和防范。再加上她和贾悦在工作中一直没有交集，因而从未有过沟通，程翕更搞不清楚，这个承销商项目组具体的业务范畴，皆因自打入职以来，压根就没人向其介绍过这个团队的职能。
　　面对一大群陌生人，在完全不了解具体情况，自身处境又微妙的前提下，程翕不知道自己应该和在场的人说些什么，是恰当与合适的，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但凡部门内的业务，佟乐对其掌控力和控制欲显而易见。况且她估计这个顶头上司也压根没有在这群陌生人面前说过，两个由白如璋招来的”部门副总经理“的好话。基于这一切现实情况外加自己的猜测，在场的陌生人对自己做任何反应，程翕认为都是正常的。于是，她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找一个没人的沙发，独自坐下。
　　“您好，这是我的名片，请问您是？”
　　这时，一个白净而胖乎乎，长得颇有喜感的男青年和一个瘦高个中年男人，不约而同地走过来，在程翕身旁紧挨着的另外一个沙发上坐下来，小胖子首先打开了话匣。
　　经过简单自我介绍，程翕低头看了看对方递给自己的名片，小胖子名叫“祝锦程”，他是顺景广告的老板，承销东三区的业务。程翕暗暗揣测：根据对方的眼神、表情和皮肤来判断，小胖子应该是个80后，而根据对方对自己态度，估计他和佟乐的关系，并不及其他人那么深厚。正在这时，瘦高个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他叫杨骞，是一家名叫恒通的国企广告公司代表，这家公司承接销售中一区的影城资源。
　　”程总来《国际导报》没多久吧，前几个月佟总带我们去青岛开全国承销商大会，没见您出席。“杨骞说道。
　　”是的，听说你们7月份一起外出搞过联谊，我国庆前才入职，算起来也就是两个月不到。“程翕小心翼翼地和对方沟通着，此时的她，既想多从对方嘴里了解一些业务的具体情况，又担心自己说多错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正在她内心一阵矛盾时，佟乐看了看时间，大力拍拍手，说：“大家入坐吧，我让贾悦去安排上凉菜，毕总马上就到。”
　　在场的所有人听完他的召唤，便根据李蓓蕾和余念事先摆放的水牌指引，分别在两张大圆桌就坐。程翕坐下一看，刚才和佟乐谈笑风生的那三个男人，正巧与自己一桌。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且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脸上深刻的皱纹和大大的眼袋显示，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年长，于是她断定，这个男人是这些人当中唯一的60后。而在随后简短的开场前插科打诨中，程翕才知道，高大白胖的“蜡笔小新”，是来自东一区的承销商的江晋，她估计“小新”幼时是个多动症患儿。江晋一直调皮地打趣说那个矮小的光头是“印尼归国华侨”，因小光头穿着一件修身的浅色碎花长袖衬衣，下面搭配了一条微喇叭裤，”印尼归国华侨“是东二区的承销商——惠子民。在李蓓蕾的安排下，又一个身材不高，但是比“东南亚归国华侨”圆润好几个尺寸、操着一口浓重花椒味方言的光头，加入到这一桌，“蜡笔小新”又笑嘻嘻地调侃这个圆润光头长得像漫画人物“不高兴”，这个人，是西南二区的承销商焦伟懋。
　　这一桌并没坐满，因为佟乐和其他陌生面孔，都在另外一桌就坐，包括杨骞和祝锦程。贾悦她们仍在忙碌着安排现场尚未就绪的收尾工作，这时，毕岩终于闪亮登场，杨雨紧随其后，所有人都立刻站起来以示迎接，领导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贾悦随即来到杨雨身边，小声而简短地说了几句，杨雨便安排毕岩挨着60后坐了下来。
　　佟乐见凉菜已上齐，给贾悦递了一个眼神之后，后者走到黑板前，对所有人说：“我们现在正式开始。首先请毕总讲话。”直到这一刻，程翕才意识到，白如璋缺席了今晚的饭局，
　　程翕无心听毕岩的讲话，大脑不停地计算起来：白如璋明确指示让两个下属参加的局，他自己却不来，这或许能说明，就连身为公司二把手的他，也懒得掺合这个连他自己都掺合不进去的业务吧。但即便不现身，白如璋也不允许他本人在现场没有存在感，因此安排了两个由其亲手招聘回来的“部门副总经理”出席。在程翕看来，这八成就是目前，自己与何嘉志对白如璋的价值。是啊，他毕竟是《国际导报》的二把手，而佟乐张扬跋扈的性格，对一众合作伙伴的掌控，以及与这群人的关系亲密程度，让白如璋的身份处境尴尬。以佟乐的性格，必定对部门业务重大事件的决策程序有所僭越，老谋深算的白如璋这么做的用意，无非是用缺席避其锋芒，同时也算是巧妙地在毕岩那里参佟乐一本。白如璋的缺席，如果算另有深意的话，作为下属，何嘉志不愿配合着剧本演，则真算得上是任性。
　　”做生意，我从来不怕合作方赚钱，因为如果对方赚不到钱，那么我们也就失去了合作伙伴。做生意嘛，要讲双赢，因为只有一方赚钱的买卖，是做不长久的……“
　　待程翕从白如璋的缺席缓过神来，毕岩的欢迎致辞将近结束，话音刚落，贾悦看了看佟乐，得到对方的默许之后，开始发言：”我们《国际导报》电影广告部承销商服务组，根据上半年的合作情况，对各家公司的表现进行了打分，主要的考核指标有：广告上刊执行表的出错及改单率、投放的品牌及客户数量、回款速度等。因为每一个区的影城数量和票房不同，所以业务合作金额只作为其中一个参考项。那么，接下来，我宣布排名前三的优质承销商名单，等我宣布完，获奖公司代表就上来领奖，我们请毕总颁奖。排名第三的公司是顺景广告，第二名是承销北三区业务的惠誉广告，第一名是负责北一区业务的利丰达广告。“
　　程翕这时才知道，那个坐在毕岩身旁，气场不弱于自己的大老板的60后，是北一区的承销商，名字叫严冬。简短的颁奖之后，毕岩并没吃晚餐，他起身对所有人说：”各位，我接下来还要赶往下一个活动，那边正在等我，你们尽兴。“说完，他在杨雨的陪同下，他离开了现场。
　　毕岩刚绝尘而去，佟乐便起身走到上司留下的空位旁，站在严冬和焦伟懋的背后，双手分别拍拍两人的肩膀，说：”毕总一来还要赶场，另外，他担心自己在场，咱们不自在。好了，现在正事儿办完了，大家吃好喝好。吃完咱们再去K歌打牌。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