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17、第二百一十七节

　　“白总让我说一下上周的事情。”
　　随这句开场白，坐在主位大班椅上的毕岩表情惬意自如，用慢悠悠的语速开始向经营团队说明情况。
　　“上周一，我们在这里欢迎审计专项组进驻，他们原计划到本周五，可上周四下午这帮人就撤了，我们连欢送仪式还没来得及搞。常规审计过去也有，同样是集□□人进驻现场。现在每年有年审，所以许久没有这样的突击内审。这次所谓例行审计，是个说辞，也许来的人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其实，他们根本不是冲咱们来的，这次是与购物中心展示场地租赁业务承销的招标有关。招标，反正出了些问题，集团内部也有反映，所以审计就到相关单位，想寻些材料。由于咱们也参与了招标，他们就来看看竞标过程是否违规。因为如果要认定招标流程不合规，那必须在招标过程中找证据，所以审计就跑咱们这儿来。因为这帮人也没明说，我和白总不能说完全被蒙在鼓里，但还真反应不过来。直到他们找一些同事问话，审计就是这样，因为是带着问题来，就要反复寻找证据和打破沙锅问到底，言语中难免有些冲突。被调查的同事，有的跟我说了一嘴，有的没跟我说。他们了解完我们参与招标的过程，事情也就结束了。当然这也给我们造成了一点波动，这些小孩跑到行政部去查车，查保险柜，不能说他们蠢，的确是具体干活的人不了解我们的情况。老板当然了解，这个办公场地、这张会议桌，都和运通集团没半毛钱。“
　　说到这里，带着浓厚的智商优越感和因信息不对称而产生的安全感，毕岩看看钱进，不温不火地说：”所以，老钱，他让你开保险柜，你就给他开？？？还允许他拍照？这等于是你去隔壁老王家，你能跟老王说：’把你家保险柜打开，里面有多少钱？我要拍个照。’对方肯定一个嘴巴抽过来！他们搞不清楚很正常，因为从没来过这里，也没人跟他们讲过，这个地方有几家公司，各自的边界在哪里。小孩子们当然容易产生好奇心，为什么和总部不一样，是不是有猫腻？……哎，其实也怪我们没有说清楚。“
　　一直负责行政及后勤工作的钱进一言不发地坐在一隅，不知该如何应对上司的批评。他年逾半百，身材矮小圆融，满脸老学究模样的循规蹈矩，总是谨小慎微但求无过，衣着和言行举止显得很沉闷。
　　毕岩对这个平日里存在感不高的下属在上周面对审计团队时的顺从表现似乎也无可指责更多，便停顿片刻，端起用了多年的紫砂杯，里面的龙井散发令人静心宁神的清香，他喝了一大口，继续轻松随意地说道：”此外，这种方式我们也不太适应。不光对目前在职的，甚至给离职的员工都发调查问卷，说难听点，就是鼓励大家举报。尤其是我们的业务刚经历大调整和大裁员，被裁的人，内心多少不痛快，换我也会这样。现在有了个举报机会，出什么事都很正常。要搁我，收到问卷，就建议他们去查领导，查永富和那几家公司。很多人不清楚永富是什么公司，线索很多，审计有好奇心也很正常。“
　　刚数落钱进不够彪悍的毕岩，此刻却坦言自己对永富被集团审计的不悦与不得不配合的无奈：”他们跑去永富查账，对此，我是同意的，因为要满足人家的好奇心，但非常不高兴，因为这越界了！永富是阅览集团控股、《国际导报》参股，而且是上市公司并表的公司，所有的账，通过公开披露的半年报季报都可以查到。审计想看，我就给他们看，但这本身是越界的事情。我也没给老板打电话，觉得犯不着。后来，审计部总经理倒给我打电话，我就给他提要求，说：’你要审《国际导报》的账，就认真审，不要扯别的。因为很多情况，来的小孩不了解，老板清楚这个公司是什么来历，跟外面的合作又是什么情况，以及我们和集团是什么关系。’于是周四上午他们跟几个同事谈完话，让岳正君写了一份相关说明材料，可能对特定的证据搜集，他们就可以回去交差了，所以就撤了。“
　　说到此处，毕岩停了下来，又拿起面前的紫砂水杯，没喝水就放下，坐在一旁的杨雨马上起身，拿起杯子朝饮水机走去。毕岩便继续娓娓道来：”既然如此，我就借此机会澄清，你们也别自作聪明再到处瞎说：第一，永新是我们的大承销商，以前我们有个叫袁俊丽的销售，她跟两个大客户的私交特别好，能把合作金额做到千万级，所以我们特别划拨给她去做。这一划，自然就影响到一些人，这很正常。表面上看，客户谁都能做。做生意就是这样，有没有合作？有。三、五百万是，一、两千万也是。最初投放量就几百万，佣金是我的，只要佣金是我的，九个点，100万，就有九万。但如果客户投放一个亿，可佣金不是我的，和我有毛关系？而且我还损失了9万，自然心态失衡。我并没有说谁对谁错，这就是利益。从个人角度来讲都会考虑自己的销售提成，从公司角度，就是要大数。这样划分，佟乐不接受。但不接受也得接受，因为这是公司的整体利益，有人不高兴，也很正常。永新的合作价格一直都是最高的，所以这几年保证了我们几千万的收入。但只要在总额上能保证，就没什么可说。第二，永富是我们参股的公司，股份比例，阅览集团和《国际导报》六四开，业务在一定程度上与《国际导报》高度重合。我们当时做永富，目的就是为圈住阅览的几千万投资，这钱是直接打到永富的账上。咱们公司前几年任何时候，也没有说账上现金超过3000万。永富账面的现金很充分，比《国际导报》账上的现金还多。过去几年，我们代理集团的媒介产品，广告客户的款没到账，都是永富先垫付给集团，因为用《国际导报》的钱，账目就是亏损。我们用永富的钱做资金周转，当然，我们因此获得了集团在场地租赁业务上比较大的价格优惠，永富有流水，阅览集团也能并表。永富每年的流水是这样给阅览集团做贡献的，各方都能获益。第三家公司是芒格，它的股东大家在网上查就知道。这家公司，是年初我和老板沟通之后成立的，就是网络视频栏目的运作主体，也是运通日后退出《国际导报》的一个通道。这并不神秘，但这不光审计不可能知道，连财务也不了解，白总也不是特别清楚。现在芒格在做A轮融资，运通会领投B轮，方式就是以《国际导报》的股权折价，再加资源和现金，投到芒格。所以从某个角度，芒格也是运通投资的公司，只是股权比例还没确定。运通和《国际导报》是什么关系，以后和芒格就是什么关系。关于运通退出对《国际导报》控股，之前我一直不说，是不想引起大家不安。现在也不瞒大家，其实随运通业务的剥离，老板认为很难再有特别大的资源能支撑《国际导报》，就有了退出的想法。这个想法被我阻挡，没有让其变成现实，因为我觉得不合适，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讲，对各方影响都不好。老板听进了我的建议，用股权置换方式，力推芒格上市，用网络视频项目上市带动《国际导报》整体做捆绑。所以不存在退出，运通还是投资主体，责任移交给了我，运通原来对《国际导报》的承诺、责任，一定程度上移交到了芒格。至于老板对《国际导报》的责任，从直接的变成了间接，以后就是我和运通之间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许多商贾巨富，在自身发家的业务经营到一定阶段，都会想方设法控股或持有一份有一定影响力的媒体，以便出现危机公关的不时之需。最早，毕岩以在证金衍生品领域的专业水平被业内熟悉和认可，并随几本大作热卖走入公众视野，他不但有文人外表，商人灵魂，也是一个极懂得揣摩老板心思的职业经理人，且务实勤奋，能伸能曲，加之深谙台面台下的各种明制度与潜规则，使其在名利场上如鱼得水。
　　可运通虽于近些年进行对文娱产业的布局，但《国际导报》并不是集团所规划的一盘巨大无比的棋局的一部分。过去五年，《国际导报》的营业额因承销运通的媒介产品而不断创新高，并在互联网带来巨大冲击的大形势下，经营业绩逆势上涨。可运通选择投资《国际导报》，是出于当年需要一个可以由自己完全把控的、正式的、且具有官方背景的媒体平台，在需要时为其发声，而并非赚取大额利润。于是，一个在内部流传了大半年，关乎每个人的职业和前途的传闻，在这天终于得到公开及正式地证实。可现场一如往常波澜不惊，因为这悄然变化的一切，也许与在座的绝大多数人的直接关系并不大。他们太微小，太不起眼，太无足轻重，上层的变化对他们来说，无从参与，更无力改变。加上身处平媒这个夕阳行业，想来只要眼前每个月收入不减少，不论谁当皇上，自己不是在家炒土豆丝，谁又会在乎所身处环境的顶层设计呢？谁又会关心公司的股权变更的最终受益者是哪位呢？反正不管怎么算，也不是自己。
　　四两拨千斤又充满诱惑和杀机的资本游戏，对普通小职员来说，太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也许是感到对牛弹琴的无趣，又或许的确是在白如璋私下一再敦促下，半推半就地，毕岩诉说完高级职业经理人的MBO故事前传，也继续畅想着他所描绘的蓝图。
　　”白总一定要我今天给大家说一下这个情况，老板其实是想让我去集团，不要再管《国际导报》。我想了真有3个月，我不管谁管？而运通计划的那种退出方式不好，我反对。并且我去集团对他来讲，价值不大。对我自己来说，也没多大意思，不符合我个人的职业理想。不管从哪个角度，我在集团外作为一个独立第三方，对老板的价值更大。所以这就涉及《国际导报》要不要办下去的问题。这个媒体，不是老板一定要做的，而是我想做的。当年的运通集团，那时需要一份这样的媒体，那是10多年前。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运通的影响力不再是10多年前可比。在这个时候，集团对《国际导报》做出调整，也合情合理。我觉得《国际导报》还是很有价值的，并且，我一直坚信剩者为王。当然我们不可能像以前那么铺摊子，年营业额有大几个亿，但从最近的版面呈现来看，一年几千万营收没问题，坚持下去也绝对没问题。对此，我很有信心。另外，我觉得市场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媒体。我做内容出身，有这个情节，我需要、也绝不轻易放弃一个内容平台，这几点决定了我要把《国际导报》做下去。未来我们会吸纳更多投资方，有几个资本方正在接洽。所以，我们现在的格局，比过去运通投资的时候更大。综合考虑，我想做一个捆绑。有的话，我也说不出口，就是谁需要谁的问题，实际上是互相需要。不是说《国际导报》需要我，我不需要《国际导报》。当然从赚钱的角度，从个人职业的角度，我的确不需要这个媒体，就好像老板也不需要这个媒体一样。他用不着让《国际导报》再替集团背书，因为过了那个发展阶段，十年前需要，十年后不是如此。我也可以独立发展，网络视频栏目和《国际导报》一点关系没有，是一个新媒体。但如果真没关系，《国际导报》体制内这些人怎么办？当然，地球离了谁都转，不存在《国际导报》离了我不行。但如果不捆绑在一起的话，就会崩塌。跟运通的联络、合作就会全面中断，向新媒体转型的路径也会全面切断。指望编辑部这些习惯了做平媒的同事，《国际导报》在今后独立生存，难度的确很大，那是最坏的结果。其实谁都可以离开谁，可最好是能结合在一起，继续把我们的事情做好。我还是很有信心，《国际导报》本身可以保持原来的地位，新媒体的影响力也在急升，我们的前途很光明。但我不想说太多，因为许多事情都在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