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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第二百一十八节 ...

  •   9月中的一天,临近夕阳西下时分的高铁站候车厅里,比发车时间提早一小时赶来的程翕,坐在距离检票闸机不远处。因长达一个季度大剂量口服激素类抗过敏药物,让她看起来有点浮肿,但无论如何,对她而言,至少那个难挨的炎夏终于过去,随秋天到来,也许是因气温逐渐凉爽和强行停止用药,免疫系统平衡重新自我建立起来。虽过敏症状偶有反复,但红疹慢慢褪去,不适感也逐渐消失,留下色素沉淀,接下来就只能让时间发挥作用,随人体新陈代谢将不愉快的瘢痕淡化。
      她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化纤混纺长袖衬衣,下身搭配一条八分长破洞款牛仔裤,长袖长裤能遮盖疾病在皮肤上留下的不好看的痕迹,也因为毕竟要在不到22度的车厢里待5个半小时。
      候车厅满是印有靠背广告的座椅,她静静地坐在检票口,看着数年前在遭遇大裁员后,头脑一时发热在香港花3500港币买的拉杆箱发愣,又联想自己每次买一个新拉杆箱,就会换一次工作,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拉链已出现小毛病,陪了自己六年的伙伴,何时宣布退休,也不知道未来自己会朝哪个方向走下去。转眼,她又轻轻蹙眉头,为自己的多虑和庸人自扰感到可笑,因为当下,她还要按自己既定的目标把收尾工作做完。
      其实自年初以来,在业务上,她几乎没有出差的需要,并且在身体上和心理上,也丧失了相关的意愿。可原本按苏鸿宝的预期,不晚于7月底,上一年度的应收款项能全部回笼,但眼看下半年已过近四分之一,CHESNEAU & PELE的欠款回收进度并不理想,她只好再跑一趟。
      此次是程翕与吕元沁时隔多年后再见,剧情细节均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对方的容貌和多年前她所见到的那个年轻人区别不大,身材依旧高大圆滚白胖,似从前那般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话仍带有西北口音。
      而对日常频繁接待媒介供应商的吕元沁来说,他似乎不记得眼前这个十多年前曾见过,也有过项目合作的供应商的模样。程翕知道这是一种必然,一种在甲方接待私交并不亲近的业务对手过程中的潜规则导致的必然。
      坐在这个去年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否决了本已被自己拿下的年度订单的采购方面前,程翕咬着后槽牙攥紧拳头却笑得热情灿烂,她深知以对方的岗位,未必能助力自己成事,但如有心作梗,则使命必达。
      吕元沁毕竟也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接洽媒介供应商是其本职工作,加之来者不拒的性格,对方登门所求之事也属其能力范围内,因此两人相谈气氛甚是和谐融洽。临别时,程翕还将提前备好的,用一个半透明塑料文件袋封装的一份《国际导报》交给了对方,并再三提醒他:“切要认真阅读,因为内容非常有价值”。同时还表示:“事成之后,一定会再次登门拜访当面致谢”。
      而正当程翕和往常一样,在每一次的归途,都要回忆此次行程中的每个细节,以检讨漏洞和完善不足时,简霖的来电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简霖的心情似乎有点糟糕,因为一对耐不住寂寞守不得寡的中年男女正打算安排下周约会,可纠结矛盾的向飞扬一时兴起半开玩笑地对她说:“其实,有时候我也挺想和你见见面,但又担心你又破坏我的家庭。”
      听罢来龙去脉,程翕认定简霖对这个男人的执念已然达到了妄念的程度。在前者的眼里,对方本是一个武功高强的逢场作戏骨灰级玩家,在这个领域,这个女人几乎没有弱点,天下无敌。
      “哎!你是赔钱赔人还赔一个倒贴的名声。请问你是怎么想的?有意思吗?出来玩,要么图钱,要么图一个开心,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起码要占一边吧?两头都不占,你到底图啥?我真想不通,只能说,可能你对他是真爱吧。”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免失风度。他的人品,我就不予置评了,而且出来玩,你情我愿,我没啥好说的。我也从未把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当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样的男人,最多只能当点缀,如果拿来当老公,那是最不实惠的了。说实话,我无意探究他心里的想法,我只管自己快活不快活。看得开才能出来玩,套用你的话,开心也不白给,开心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有一种品质是成年人非常欠缺的,那就是诚实,而有一种品质比诚实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更稀有,那就是对自己诚实。程翕并不知道,简霖不似自以为那般有风度涵养,虽然后者或许也不肯承认,即便多年后,向飞扬不再如从前那般在其心目中高大伟岸美好如初,可她对这个男人依旧怀有基于动物本能的冲动和欲望。
      “我觉得这不是人品,而是性格问题,其实他蛮巨婴,只不过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每个男人都幼稚,每个女人都天真。”能说出这句话,证明简霖迅速平复了心情。她正一个人坐在咖啡厅,突然发现自己的眼角竟然湿润了,而上一次眼眶发热,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已不记得。
      ”任何关系,都是你情我愿。何况在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没有谁在谁的生命里不可或缺。”在电话的另一端,程翕全然未察觉对方在云淡风轻的口吻下,情绪的起伏波动。她继续一边说,一边翻着白眼,但心里寻思着,如果简霖真似她自己所说那般洒脱不在乎的话,也就不会跑来找自己做心理建设。
      “老胡如果不愿意养活我,我的日子可就真难过了。其实说到性格,他的性格也有很多问题,是那种不相信任何人的人,完全不坦诚,不会跟人沟通,也根本不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你。这么多年来,给了我很多苦头。算一算,我们在一起快20年了,想想真不容易。上周我和他一起出差,为了一点分歧,他甚至当着所有人冲我骂脏话,差点还动手了。不过我也没示弱,当时我对他说:’不要以为我没了你过不下去,我回去一样有人哄着供着,一样有人养。我也不信,以后你敢不给我生活费。你滚回去和你的乡下老婆过吧,老娘不伺候了。’说完我就提着行李箱要走,结果被他拦住,我就坡下驴说:’你也觉得应声虫没什么意思吧?’他点头如捣蒜……”
      听了这些倾诉,程翕感到这些年来,自己简直成了简霖的树洞,照单全收了所有自己不该知道的对方私生活秘密。而她也如同树洞一般,不论简霖如何吐槽,从不表达同情,反倒是惯性地批判:“既然那么多苦头,那你干嘛还要跟着他?”
      “不知道,为了生活吧。比起骆校长和向飞扬,还是老胡对我体贴多了。”
      “所以就是我说的那句真理啊:任何关系,都是你情我愿,没人拿刀驾在谁的脖子上逼着谁和谁在一起。”
      不过,简霖显然不这么认为,所以,她带着和一个有质感的男人保持某种亲密关系所导致的某种心理上的骄傲和沾沾自喜,幽幽地说道:“其实这么多年回头看看,我跟向飞扬是一对神奇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可思议,是不是?”
      听完简霖那句无由来的自命不凡洋洋得意的表达,程翕又白了一眼,对那近乎卑微地迷恋和独角戏般沉浸在自己所编写的,表面充满情趣实则无趣的两性关系里不能自拔,而又不时因床伴的疏离致使其反复纠结矛盾,表现得很是不屑一顾。
      “这有什么神奇的?你和他的这种关系,有个专有名词,叫’第四者’。”
      “我听到这个词,汗都出来了。”
      “我可没胡说,你上网网搜一下这个名词解释。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这样的关系,在现代人的世界里很常见。再说,两性关系是动物界最古老原始的关系,几千年来就那么点花样,有什么神奇的?搞来搞去也都是搞地球人,又不是搞一个外星人。“
      程翕保持了自己一贯的不留情面的犀利,这让简霖不得不自寻台阶:“知道你为什么没情趣吗?因为你把事事都看的太明白透彻。“
      ”如果勉强能算得上神奇的话,或许是你对他的心态,我觉得就好比人对一个自己养的宠物一般,无条件地,甚至是无底线地宽容包容。”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向飞扬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你养宠物,也是因为看重宠物的优点啊,要么漂亮,要么聪明,要么高冷。这个世界养什么的人都有,都有养的理由,宠物身上也有主人看重的优点。人对宠物不但没什么要求和期待,还愿意花钱为它买粮食铲屎做美容。”
      这段刻薄的比喻却让简霖不得不联想起自己与胡英哲之间的关系:“好吧,我勉强接受你打的这个比方。老胡就是那种面上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但心里真愿意养着你的那种人。“
      “养宠物的人,都是真心愿意养,但也不妨碍他们骂自己的宠物啊。”
      “你要哪一种?”
      面对家底比自己厚实,财路也远比自己多的简霖,程翕的心理优势,甚至某种优越感来自,不论从物质还是情感,她不依附他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我从来就不喜欢找人要钱花的感觉,即便是自己的爹娘我也不肯伸手,更别说外人。假如有人主动愿意给,我也不拒绝,但是想用钱在我这里买心里爽而让我难受的话,这钱,我还不如自己赚钱。”
      “那是你的境界比较高。”
      透过牛仔裤的破洞,看着过敏尚未痊愈的皮肤,又看看手表,距离发车还有近二十分钟,算算进家门的深夜时间,程翕深吸了一口气:“不存在境界,人生苦短,自己开心就好。成年人能哄着自己开心,也是一种能力。其实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都是性格使然,都是心甘情愿,所以,怨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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