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15、第二百一十五节

　　8月下旬的一个下午，突然一声清脆响亮的短信提示铃，让正坐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又百无聊赖的程翕拿起手机，她迅速看了一眼，但并未予以理会，将其搁置在一旁。
　　半小时后，电话铃声响起。
　　“老大，运通的审计部门发的短信，你有收到吗？“已离职半年的于婉儿带着困惑打来电话，想一探究竟。
　　刚刚被程翕毫不犹豫地扔到一边的，其实是集团针对《国际导报》进行的一次，面对所有在职及离职人员的内部审计问卷。收到短信的人，以匿名方式接受调查，短信上还留下举报专线电话。这不禁令程翕想起四年前的那一次临时召开的审计部门业务宣讲大会。
　　运通的审计部门专职内部检查与反腐，已成立近20年，从十年前开始由集团董事局主席直管。这个部门从前的主要工作方向，针对房地产开发和商业运营等领域，成果也比较显著。自集团确定了新的战略方向及组织架构，形势要求审计部门把工作重点进行转移，相对应的资源也重新调整。过去因文娱产业收入规模小，起初的审计属碎片式和不成体系。为适应变化，部门内重新成立了三个专项组，并开始有建制、成体系地对新兴业务开展研究和检查，业务范围也逐渐扩展到文娱和金融领域。
　　这个部门最大的特点就是独立。因属董事局主席唯一直接分管，在组织架构上具高度自主性，能完全独立地监督内部有寻租空间的业务和有权力的个人，依据审计事实发表意见，并根据公司业务的不同发展阶段，有针对性地安排在风险高发领域开展调查。为适应业务需要，该部门还号称于近几年大量招募来自国家司法机关有实践经验的专业人才，且在自身建立了全集团最严格的纪律条例。
　　”我打听了一下，以前南区的同事都收到了。不知道是只有离职员工才会收到，还是所有人都会收到？”
　　此次调查恰逢《国际导报》进行大裁员之后半年，相当一部分员工已在略不情愿又无可奈何之下，接受HR提供的解决方案后离职。一条突如其来、内容又颇微妙敏感、前东家发的短信，难免激起这个90后小女生的好奇心。
　　“我也收到了，不过压根没理会。问卷号称是匿名调查，但要输入手机号码才能参加，手机号可都是实名制。”程翕回应于婉儿的好奇心，也顺带表达自己的想法。
　　“以前南区的同事有人提交了，还写了：公司拖欠前年的销售佣金。要不我也帮你写一个？反正我离职了，写了也没事。”
　　听了对方的话，程翕不以为意地说道：“这项调查的目的，不是要了解《国际导报》的领导有没有欺负基层员工，也不在于给谁讨回公道，而是为了搞清楚，有没有人侵吞董事局主席的钱。那些提成，对大老板来说，就是一笔必须支出的管理成本，既然是已交给公司管理层自行支配的刚性支出，那么咱们的领导们，发还是不发给谁，他压根就不在乎。所以，你们写了也白写，纯属浪费自己的时间。”
　　挂断于婉儿的来电，程翕以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想到这仅算前奏和序幕，因为集团的专项审计小组于一周后正式进驻，并在工作例会上全体亮相。
　　在《国际导报》的经管层面前还稍显稚嫩，清一色身着白衬衣、深蓝色西装和一丝不苟地打着深色领带的七个年轻人，沿会议桌一字排开坐下。也许是集团的军事化管理风格，也许是特殊的工作性质使然，又可能是因为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他们神情警惕，肢体语言也透着谨慎和纪检从业者所特有的怀疑一切的眼神。总之，这队人马，不论从谈吐、举止、姿态，还是衣着，都与《国际导报》随意自由甚至略带散漫的画风截然不同。
　　此次集□□驻现场的工作人员数量较往常略多。在一般情况下是四至五人，但因专项组对传媒业务并不熟悉，为保证工作质量和效率，就多增派两名人手。在这次特殊的例会一开始，日常主持会议的白如璋用其惯常的，四平八稳的神情与语气，向在场所有人宣布专项组进驻一事，并代表公司表示欢迎。随后，则由专项组负责人介绍此次进驻的主要目的、过往的辉煌战绩，及该部门的特点、运作和工作方式。
　　带有典型运通集团形象特征的小组负责人，首先说明来意：对过去四年《国际导报》的经营情况进行一次全面梳理。随后他用大篇幅详细介绍在上半年，针对集团的文娱业务审计时，发现部分公司存在严重对赌业绩造假，骗取股权收购款，及涉及挪用资金罪和变相偷漏集团公司的业务的案件介绍。
　　过去两年，运通集团一共收购了12家旅行社，代价不菲，却在审计中却发现大量问题。
　　两年前，运通集团收购湖南某旅行社61%的股份，成为其控股股东。在审计中发现该旅行社主要存在两大问题：一是违规挪用资金，二是涉嫌转移业务。该旅行社前任创始人兼总经理通过自己的亲表弟，也是其司机兼保镖，长期大额从公司账面借资用于炒股。还将一部分资金转移到由其个人在外与他人合伙成立的，存在同业竞争的关联公司。其长期个人借支，金额巨大，远高于旅行社自有的资金量，资金去向非常复杂。去年下半年最高峰时期，借支额达4千多万，借支手续异常简单，近乎白条领取，而集团派遣对该旅行社进行垂直管理的财务负责人被架空。
　　此外，这家旅行社被运通集团并购前，在新西兰有一个地接社，是其全资子公司，成立以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但去年下半年，某卫视亲子真人秀节目选择新西兰作为拍摄地，这家第接社业务前景因此被看好，负责人就试图在不向集团汇报的情况下，以自己在外的公司对其进行收购，未遂。在这种情况下，其私下成立一家公司，对集团的优质业务进行截流。运通集团出资质、资金、签证、包机，推广产品，客流全被负责人自己控制的公司取代，相应的业务、收入也都被其截留。这两家公司从LOGO，到英文缩写都一致，以混淆视听。而两家公司的总经理是同一个人，也是湖南某旅行社总经理的情人。
　　这家湖南的旅行社，包括各地子公司的业务板块，将近20多个人，全部都被总经理控制，虽在运通集团上班，但从事的是总经理自己在外开立的公司业务。集团对这家旅行社总经理采取了刑事报案，目前犯罪嫌疑人处于强制措施之内，案件已经到检察院，正在移送司法起诉……
　　战果介绍完毕，面对一群素不相识，且于该工作结束后，也许不会再有见面机会的一群同事，这名专项组负责人如背诵课本一般说道：“其实审计工作并不神秘，各位平时也有机会接触，我们主要做两种工作，一是监察，一是预防。预防才是最主要目的。各位不用感到特别有压力，这是一次集团正常的监督工作。集团成本部门定期也会来检查你们的财务成本控制情况，我相信你们的制度执行情况是不错的。关于工作配合，审计工作主要是通过两种方式来做，一种是找人谈话，一种是调阅资料。找人谈话多少会占用大家工作时间，毕竟这是《国际导报》第一次正式进场审计，过去四年积累了大量的业务需要调阅，如各位愿意给我们介绍20分钟，可能比专项组花两天获取的信息还要全面，这点，希望各位能理解。前期如果还有未回收的调查问卷，请各部门帮专项组回收，这也是给大家一个民主表达意见的机会。”
　　这场耗时一个小时，内容含量远大于日常的例会，以毕岩发言表态，对专项组工作予以积极配合作结束。面对这群稚嫩的年轻人，他面带热情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谢谢审计的同事给我们做报告。我回想起有一次老板在内部的讲话，说：’靠人靠不住！靠人的所谓忠诚，靠不住的，要靠制度，用制度来约束人的行为。’这句话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开一句玩笑话，不背叛是因为对方出的价码不够。一个亿，不背叛，一百个亿呢？人和制度相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扛不住诱惑，制度才能有效地规避风险。反腐，与其说是要树规矩，不如说是给一个公司一个团队以向上的正能量。反腐败这个事情，换个角度，不是跟谁过不去，是我们要不要生存发展，要不要更上一个台阶，影响到所有人的利益。要整体利益，长期利益，还是要个人利益，短期利益的问题。所以无论提到什么高度，都不过分。就像现在，中共中央倡导的，政治层面的反腐败是一样的。反腐是上行下效，互相贯通的。对公司，对集团是一样的。现如今，集团发展越来越大，角色在互换，以前集团是乙方，眼下成了甲方。尽管我们公司还没资格做甲方，一直是乙方，但是一样要以集团的标准约束自己。大家出来干事业也好，做工作也好，养家糊口，还是寻求个人价值也好，都要讲规矩，要分清公私，这是原则性问题。我们相信各位回家对自己的孩子也是这么教育，没有人从小教育自己的孩子偷奸耍滑，都希望孩子有一个好的价值观。我们以对自己孩子的要求，来要求我们自己，就可以了。话也不多说，我们对专项组表示欢迎，并会积极配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