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14、第二百一十四节

　　双休日下午，洪奕懿和程翕临时起意跑来城中最时尚前卫新新人类聚集的商圈闲逛。因许久未亲临95、00后扎堆的地方，两个步入中年的女人强烈感到自己的衣着打扮渐趋保守沉闷。不过，假如科技能对抗皮肤上的皱纹，年轻一代潮流的步伐也可被追赶的话，心境衰老却似乎是一个不由自主与不可逆的过程。两个老阿姨看看人群中那五颜六色的头发，觉得另类得难以接受，却又不禁羡慕这份张扬肆意。
　　傍晚时分，雨后微凉而潮湿的空气混着轻风扑面而来，体感舒适，她们选了一个占地面积不小、被许多绿植装点布置的露台坐下。这是一家格调颇具民族风情的云南菜馆。
　　雨过天晴的晚霞挂在天幕，一栋栋矗立的高楼大厦刚刚亮起的灯火与之相应，程翕觉得展现在自己眼前的美景好似一幅后印象派油画。赏画之余，两人也闲聊起来。
　　”洪小姐，听完你这堆话，我觉得你动情了！现在，你的处境比他危险多了。我可不是吓唬你，他有老婆孩子，动情了，是进可攻退可守。你动情了，也许就是华山一条路，纯属自己找死。一段失败的感情，最伤人的不是对方虚情假意，而是就算两个人都认真努力，最后还是一地鸡毛。你把自己玩进去，如果最后他离不了，估计那时候你就不是半年六个月能走出来的问题了。“
　　“我没有动情，只是贪恋他对我的好，人性罢了，反倒是他动心了。”
　　“或许你有点高估自己了。你连男性朋友都少，能处理好一起看电影的异性的关系就怪了。仔细想想，为什么几个月前你会无端冲他发火？为什么你愿意七夕和他吃饭看电影？你真没动心？以你拒已婚男人于千里之外的做法，怎么自圆其说？记得以前我让你约一老先生吃饭看画展或电影啥的，你那时还觉得太暧昧。可到今天，严海对你来说，真的仅仅只是替你帮忙和给你订单的甲方？你已经动心了还不自知，这也太吓人了吧！现如今，你空窗又没感情寄托，他就有机可乘，就好似范启航那样。区别是，他是认真地冲动，那个渣男是下半身作怪。最后，他离不成，你受伤，离得成，你倆如果处不好，都受伤。这件事，最后别弄得你又是好几年走不出来就行。我真是宁可你被土豪包养，那是纯交易，也不想看到你对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动情，最后还修不成善果空余一肚子委屈。 “
　　一言不发地边吃凉拌鸡肉米线，边听对方的忠告，洪奕懿感到食物中酸辣混着甜的味道，和自己最近的内心感受不谋而合。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同时，也有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你觉得他离不了吧？”
　　程翕看看她复杂的眼神里透着茫然，问道：“你期待他离吗？”
　　“期望又不希望，很矛盾。所以我最近也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动情没有，一想到小孩就觉得这想法罪孽深重。说真心话，我期望的是，他离婚和我没关系，是他们夫妻感情出了问题。“
　　”那你也想得太便宜了，而且是那种只想占便宜，不愿意付出成本的心态。况且，即便真是如此，你真愿意靠这个码头吗？“
　　”我觉得他靠谱。“虽说是凉拌米线，可其中的鸡肉份量不小，加上生胡萝卜丝、辣椒，伴着酱汁，口味清淡得像沙拉，洪奕懿有种在吃西餐的错觉。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和他靠谱不靠谱，是两码事。你愿意吗？“程翕边说边看着自己面前的烤鱼，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盘问这条鱼的检控官。
　　”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可他让我等他两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
　　这是程翕第一次从洪奕懿的口中得到明确回应，全然不出乎她的预料，对于能说服对方，她也并不乐观，不过仍不想放弃。
　　“你该不会认为，婚，那么容易离吧？他现在只是动嘴皮子，距实际行动还差远了！他一天没亲口给老婆提出来，你都别信这是真的。就算提出来，也要做好拉锯战的准备。有时候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他给你说’打算离婚’，我觉得这才是万里长征刚开始，到他下决心开口，开口后老婆不同意，身边的家人亲戚朋友劝说和阻止，孩子又还小，老婆再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孩子的引力等等，每一个BOSS都要你去通关打怪。以他的现状，离，已是一步很难走的棋。就算离了，牵扯前妻孩子，还有你们的工作圈子，要处理好也相当不容易。万一他最后离不成，你能接受这个结果吗？又如果，他离了，却发现你们其实合不来，分手收场，你又能接受这个这结果吗？你要把每种可能性都提前想好。本来你们之间啥事儿没有，是他老婆疑神疑鬼无中生有。但如果你真和他好上了，他老婆之前所有的怀疑，就被做实。我当然知道事情的先后顺序，可别人不知道，也不会听你辩解。外人不会觉得是他倆的婚姻出问题，只会认定你是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你有自己的时间和机会成本，还有你在行业内的口碑，你的工作。你想想，行业圈子拢共就这么大。最后甚至可能把家人都搭进去，以及你未来几年甚至更长远的幸福，这几乎是赌上全部筹码，赌注实在太大了。你想过没有，自己会承受多大的压力？这条路，我想想都觉得难走，而且你又不是那么喜欢这个人，还远没喜欢到不管失去什么，都要和他在一起的地步，你可千万要想明白啊！即便两年后他真给老婆提出来离婚，如果他老婆不同意，走法律程序办分居，又得两年，这起码是四年。我党打一场全国解放战争，也就不到四年！持久战打下来他未必离得了，可假如离不了才是老天爷有眼对你最好的结局的话，那就真是太难过了。你总觉得自己很理智，眼下越陷越深还浑然不觉。“
　　程翕苦口婆心的长篇似乎没能让洪奕懿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和严重性，又或许是她根本不愿面对前者所说的种种现实与可能性。
　　“我如果不理智，早年他那么关照我，我就和他好上了，不用等到现在。”
　　“那是因为他还没主动出手啊！”
　　“那他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单纯只想把我给睡了。”
　　“他对你说的每句话也许都有真心的成分，但眼下他只希望和你在一起，其他事情，我估计他还没想太多太长远。”
　　对方的这番话，倒让洪奕懿为自己安排春末那场饭局感到有点懊悔，为自己的心不知不觉已然走到了今天而一阵五味杂陈。她垂下眼睑，轻声问了一句：”那次，我送他回家，你觉得算我勾引他吗？“
　　“在我看，起码算动机不纯。他对你本就有好感，估计起初打算咽肚子里，哪知他老婆莽撞，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你又向他短暂抛了个小媚眼，就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洪奕懿抬起头，看见晚霞在越来越暗的天空里逐渐褪色，即将被黑夜完全吞噬，她的思绪在这有些伤感的画面里游离了两秒，不经意地又问道：“如果我继续沿这条路走下去，别人是否会认为，我所有的钱，都是这么换来的呢？”
　　这个问题，让程翕突然想起曾与梁芃芃的一次谈话。同一个行业，同样的性别，同样的烦恼，这让她的安慰带着淡淡的无奈和满不在乎：“你不走这条路，也无法避免那些戴有色眼镜的人看待女销售的成见和误解。做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现在徘徊在道德的边缘。“
　　“可我反而认为，道德不是这个问题的核心。一场婚姻如果内部没问题，不会到离婚那一步，即便有问题，也未必会到离婚那一步。以我个人的接受度，只要不违法犯罪妨碍他人，又能让自己快乐，并不是多么不可原谅。可对你最关键的问题是，离婚这条路，他会很难走。现在孩子还那么小，最后他极可能离不成，可你陷了进去拔不出来。”
　　两人相识时日不算短，在洪奕懿的眼里，程翕向来是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样子，眼前她却表情严肃语气凝重，这让前者多少有点意外：”你曾经还说让我把他撬了，为何现在极力反对？“
　　”我那是和你开玩笑的，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没这想法。他对你，也许的确比你遇到的类似渣男和小号男靠谱一点，但他有老婆孩子，想法也会随时发生变化。他现在对你比范启航靠谱，可你怎么保证他以后的想法不会变？“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一直不变。过去，我对他也完全没想法，可现在，他如果离婚，我觉得自己能接受他。”
　　“可范启航的想法不管怎么变，你的成本算可控。对你来说，那无非就是一段失败的露水情缘，而且不存在转会费，过去了很快就放下和忘了。可对严海，你要付出的成本实在太高，要搭进去东西太多了，你的业内的口碑，未来数年的幸福，甚至是下半辈子，这些转会成本就够你受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我最近也不会这么纠结和挣扎。我觉得他对我，好像有点我对范启航的状态。”
　　程翕很了解洪奕懿在上一段恋情中急于求成、修成正果的想法，虽从未亲眼见过严海，也从没与其交流，但她相信自己对严海的判断。
　　“我可不这么觉得，你是因为寂寞又着急成家，感情上需要找个人寄托，那时候范启航刚好出现。严海有自己的家，只是家庭不能给他想要的，他想找一个人扮演符合他期待的老婆的角色。”
　　“有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你说，既然范启航后来交了女朋友，为何还要来找我。找我，就意味着对他的现任女朋友不忠，对我也不公平。”
　　”你现在还想这些，纯属自寻烦恼，严海还有老婆呢，那他为何要找你？“
　　“他至少喜欢我，为我付出了，范启航为我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为你付出什么了？”
　　“至少比范启航对我好吧？”
　　“他不过就是在工作上顺带关照你的业务，在生活中对你多说了几句情话，而已！如果说，作为甲方，他的确是对你不错，可作为情侣，他未必能给到你，你想要的那一张结婚证。你跟他在一起，他也可以有别的选择，选择不跟老婆离婚。假如是这样，本质上，他和范启航又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多对你说了几句好听的鬼话。而且范启航不承诺你任何东西，至少算知道自己想干嘛。他对你承诺会去离婚，但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怎样，这样对你的伤害岂不是更大？久而久之，你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他给你一个家，但短期内他离婚的可能性为零。”
　　程翕试图用自己那透着冰冷的理智给对方降温，但洪奕懿似乎只想求证一些自己关心的问题：“你说，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和我玩玩吗？也许男人到最后还是只想把一个女人给睡了，因为他没睡到我，所以才念念不忘。”
　　“反正我觉得他只想和你在一起，可目前还没真打算离婚，也暂时不愿意付出太多人生成本。男人，和一个女人接近，通常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女人骗上床。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向飞扬说的。不同的人之间的区别无非在于，骗上床之后，是继续骗下去，骗一辈子，还是拍拍屁股走人。我不愿心怀恶意去揣度别人的心思，可如果我是他，也会仔细盘算，这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业务。离婚了，找个漂亮能干懂事贤惠的二老婆，孩子本就有，如果再生一个，算双喜临门。离不成，他老婆肯定原谅他，继续关门过日子。你别看他老婆现在张牙舞爪闹那么大动静，会叫的狗才不咬人。对你来说，这道题不论答案是什么，都有巨大的负面。短期内，他真离得了吗？为了和你在一起，孩子那么小，如果他狠得下心真去离，这样郎心似铁的男人，你敢要吗？可如果他心慈手软顾念孩子离不成，你陷进去，更难过。就算他真考虑过离，到他真刀真枪地动手执行这个项目，直至最终离得成，还有好远。千万不要高估男人离婚的决心！家，对他们来说，就是一间合伙经营的公司，只要不亏钱，就不会考虑散伙。在外面搞点其他业务赚点外快，或者和其他人再合伙开另一家公司，可以，但那也不会让他们把原来的公司解散了。重新找合伙人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干，更何况这公司还有孩子这个专利产品。你还没有喜欢他喜欢到可以承受如此大的负面考验，现在只不过因为空窗，他出现了，你贪恋一个对你关照的人，陪在你身边的那种感觉而已。他也许的确对你有真感情，但面对你未来必然的困境，他的感情又能对你有什么实质帮助呢？是给你小红本，让你不用背负外界的非议？还是帮你还房贷车贷，给你一套市区的房产以及解决诸多现实问题？又或者是让你实现财务自由不用那么辛苦？“
　　一番长篇累牍说完，程翕觉得自己的苦口婆心已经到了管闲事的地步，并开始有些厌倦自己的这个角色。而洪奕懿低垂下来的双眼透着的茫然更加深重，她幽幽地回应道：“边走边看吧，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任何男人对我讲的话，只看实际做的。不过说实话，合作这两年，他让我赚了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