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13、第二百一十三节

　　周一，依旧是风雨无阻的例会。对毕岩来说，此时在眼前的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另谋高就，除了自己。每天一睁眼，经营成本、公司今后的战略和业务方向、目前暂时遇到困境及未来的不可预见性等等，多年来，这些本应是公司所有者思考的问题，曾作为职业经理人的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思索与反复论证。而且，他也会借例会这个沟通机制，不断告诫自己的团队，为何自己没选择一些时下看似颇热门，收益率也不错的业务模式。
　　“近年，有一些所谓的股市操作分析平台，其实说白了就是在网上带头炒股。这个号召力强、关注度大、收益也高，因为通过打赏就有收益，但这是间接操纵股价和市场。说对了，用户高兴，打赏赚钱。这种活，我们不能干，因为本身就是扯淡的事情。我不能因为散户都是傻子，就去玩这种博傻的游戏。传媒人，这个底线还是有的。很多做这个平台的人，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做，但我们知道，所以这对我们是个两难的问题。如果我们做炒股平台的话，活跃度早就上去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将媒体传播与品牌更好结合起来，拓展广告和营销业务，才是正道。我们要保存和增强《国际导报》的竞争力，把公司的经营维系住。反正大家抓紧手中的项目，宜早不宜迟。事情都是赶早不赶晚，这个过程中间总有变化，准备早的话，还有应对空间。做人做事，各方面要尽量考虑周到，事情做最坏地打算，只要尽最大努力，做不成，也没遗憾。从具体经营的角度来讲，就是做好手头的事情……“
　　与各部门负责人一样，甘纯准时出现在“湖”会议室。她已怀孕近两个月，因而看上去明显胖了不少，甚至还有点浮肿。不过按中国人的迷信，三个月之内不可对外人说，所以最近每当有身边的女同事向其求证是否怀孕，她统统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不知道呢，最近的确胖了不少，不过我也没有刻意避孕。可能因为没节食减肥，这人就像吹气球一样迅速胖了起来。”
　　她坐在惯常自己所坐的位置上。那个座位，虽无固定水牌，但数年来，不论何时，她只选择那个位置。她的右手边，距离白如璋的固定座位，只有两个坐椅之隔。那两个座椅，曾分别属于佟乐和金梦。
　　毕岩则一如往常地坐在主座大班椅上。近几年来，他平均每周至少要在“湖”会议室开两次例会：周一上午的经营例会，以及下午的内容团队例会。而恰逢他兴致不错时，也会把本应下午开会时的发言内容，提前拿到上午的会上先讲一遍，向经营团队分享自己对宏观经济环境的看法和观点。在参与上午例会的各部门负责人看来，这些内容，因是发言者的专业所长，内容当然有意思得多，也远比与上司沟通销售业务所能得到的收获多得多。
　　“各位，现在的形势真的很糟糕，七月份的数据是真要命！当然这里面也有部分季节性因素，7月本来也是小月，但跟6月比，信贷的跌幅太大，才4600亿左右，大概只有上个月的三分之一。6月是一万三千亿左右，七月预期应是一万亿上下的信贷额，但实际只有4600亿！在这4600亿中间，有4700亿来自居民的贷款，所以实际上是出现负增长！企业贷款出现了负增长！那就意味着其他种类的贷款都是负增长，就是企业都不贷款，贷款增长都来自居民买房按揭。现在房地产不光绑架经济，主要是绑架居民。但买房按揭也不是正增长，本身也是负增长，因为买房按揭6月份更高，12000亿，到7月份下降到4700亿。这个数字意味着，企业基本上没有贷款需求，不但没有，而且下降了。如今撑场面的是再次走入下行通道的房地产……”
　　比起琐碎枯燥的经营业务，分析宏观经济形势以及预判未来经济指数和趋势的确是毕岩的擅长，加上今年公司业务萎缩，周一的经营例会在近几个月，越开越像内容团队的选题会。
　　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关心人类的白如璋，静静地坐在副手席位上。他环顾四周，眼前的下属都是在年初大裁员时被筛选保留下来的。而在他眼里，这样的保留，不得不说是某种恩惠。毕岩口中描述的大风大浪的外部环境，让他认为，这些尚能在此供职的员工，都是祖坟冒烟，因为虽然收入不太高，可好歹工作稳定且清闲。作为大内总管，多年来他极为投入地、演技在线地扮演二把手的角色，此时也全神贯注地倾听上司高屋建瓴地发言。
　　“上周香港出了一个负贷款，美国人发明了0首付，深圳发明了一个首付贷，那是P2P闹的，也就是首付不用自己付钱，借别人的钱付首付。现在可倒好，香港发明了一个负首付。找银行借，形式是通过捆绑老的按揭，买主可以贷出新房价值的120%的款。一套房子一共价值100万，银行借给房子的买主120万，当然前提是买主手头现有的按揭还得差不多，以这个作为抵押。说白了就是房子卖不掉，通过鼓励居民加杠杆的方式来买房，转移开发商的风险。哎！咱们这个民族真是聪明过头！日本人是方脑袋，不转弯，咱们聪明过头，后果就是全部押宝房子。全民都被训练成惯性思维，连我都说一线城市不会跌。任何人在这种氛围下，一定都会疯狂。但虽然一手房还在涨，可二手房已经开始回落。前阵子有人说我们家小区卖7万一平米，5万多涨到7万，一年就涨2万。朝西看景的7万，朝东不看景的6万。这他妈是有病吧？一个朝向差一万？但事实真没那么大差别，去房屋中介再仔细问问，压压价，价格还是能下去。”
　　说到这里，毕岩突然提高嗓门，双眼瞪圆，瞳孔透着无奈和愤怒：“真是开天大玩笑！！随便一套房，开口就1500万，谁掏得起那个钱？真把全国人民当资产千万的富翁吗？动不动千万，恨不得几百万一涨！都是去库存给闹的，这与年初管理层给市场传导的信号，限购限贷全面放开有很大关系。年初那种情景，等于把压抑6年的投资投机需求集中释放，真是要命！哎！！这国家，家大业大，你指望某个人能把这摊事全部管好，不可能。现在咱们的很多数据对比日本当年的情况，基本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你给日本人说，房价会跌到20年前，没人会信。现在中国人也说自己不相信中国会和日本一样，然后举出一堆的理由，说中国和日本如何不一样。其实，中国和日本有什么不一样呢？无非就是中国人聪明过头。日本人是方脑袋，不会拐弯，尚且那么疯狂，有那么大的泡沫，更不用讲咱们，只会更过分。现状真是让我毛骨悚然……”
　　瘦削的金梦坐在看起来有点圆乎乎的甘纯一旁，两人身处同一画框，有点像小笼包紧挨着筷子的画风。
　　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参与例会时，金梦大多与永富的团队坐在一起。而再次与甘纯坐在一起的她，则刚刚卸任了永富的销售总经理一职，回到《国际导报》重新干自己的老本行。因其去职所空缺的岗位，由尹春梅的大学同学接任。
　　眼下，没有任何话题比房价更能引起广泛关注与讨论。众所周知，在过去十年，一个人只要买房，又或者祖上积德，碰上拆迁赔偿，即使不从事任何物质生产劳动，也能成为个人资产翻倍的人生赢家。而用宝贵的资金投入制造业和实业，苦心经营的同时还为社会贡献就业率和税收，比起稳赚不赔的房地产投资，前一种选择意味着高风险和低回报，还要面对各项经营成本及风险的不断增加。这样有失公平的现象，如此残酷的对比，近年来比比皆是不胜枚举。于是，对于在场的每一位普通工薪来说，勤勤恳恳做好本职工作，或者花时间精力做一两单销售业务，远不及买房投资重要。所以，在场所有人几乎全神贯注地聆听头顶财经专家光环的大老板，就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房地产形势的分析研判。
　　”看看宏观数据，7月的M2下到10.2，虽然降幅比较大，但符合我之前的判断。M2过去一直在13，我去年就说过，M2必须降下来。今年上半年的M2，4月是12.8，5月是11.8，6月我原来判断在10.8左右，但6月没有下降，还在11，7月降幅就比较大。简单地说，就是印钱速度降下来了，估计还会持续下降。但印钱又和GDP的增长相关。因为过去习惯了靠印钱来刺激经济，现在印钱速度慢下来，跟GDP的关系就非常尴尬。印钱速度下降，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连带后面，GDP增幅绝无可能在6.7%。整个投资实际上在往下走，后面的经济增长也肯定会跟着往下走。现在的股市基本属于倒行逆施的状态。受万科爆炒的刺激，拉动地产股拼命涨。另一个支撑因素来自大家对房地产信贷数据的解读，真以为信贷全集中在房地产，房地产应该好才对。这是一个错误的印象，因为整个实体经济崩溃状态，大盘恶炒房地产，但创业板，中小板肯定下跌。最后实际上房地产股也炒不了多高，在这个价位上不具备炒作空间。房地产的黄金期已经过去，下一步经济下行压力会越来越大，特别二线城市又恢复限购限贷。如今就是骑虎难下，房地产的确是不光绑架了宏观经济，还绑架了全体居民的口袋。房价再不能涨了，再涨真的就是灾难！因为把更多的资金投入房地产，就意味着今后更多地被房地产绑架。居民收入再怎么增长，绝大部分都去用于支付房贷，国民生活不可能得到根本改善，也不可能敢投入其他的消费和投资，这是现在管理层遇到的最大问题，所以只能继续收紧货币政策……“
　　这场例会，李寻没有出席，也再不会出席，据说她在与公司闹得不欢而散之后，选择了离职创业。
　　程翕一边听毕岩指点江山，一边暗地里盘算着一个个名字：何嘉志、窦博蓉、高蜀晋、寇静言、袁俊丽、何畅 、丘恩泽、佟乐……
　　她不禁回想毕岩于一个月前在同样场合曾说过的那句话：“其实这么多年，公司中层人员流失情况并不严重，唯一自己主动选择离职的也就是一个佟乐而已……”
　　她不知道，对这家公司来说，以及在毕岩心目中，除了佟乐，其他人是否皆属不值一提的基层底层？还是因失忆而不记得这些人曾经存在过。她也无从所知，自己离职的那一天具体会是几月几号，但内心非常明确，至少不能是现在。
　　“泡沫是无处不在，房价虚高是泡沫，电影票补也是一种泡沫，导致假票房。上周我去看了场电影，一百多人的厅，就卖出5张票。开场后才坐了30人。去年的票补，观众都通过网络买票，今年大幅减少。因为去年买一张电影票，十块还不到，电影院卖100，有的销售平台补贴30-40块。可这些平台是哪里来的钱？都是投资人的钱！都讲故事，要流量。流量是神话，也是本世纪最大的骗局。所谓流量变现，互联网泡沫就是建立在这个骗局之上，只要抓到流量，就有变现的可能。流量怎么抓？补贴！不花钱，怎么买得到流量？花钱买流量，然后抬高估值。美团大众为什么合并？烧钱烧不起了抱团取暖呗。做生意最后都是要赚钱，不能变现的流量，都是伪流量。跑得早的变现了，算赚到钱，晚跑一点的，就死在里面，最后一文不值。”
　　说到此，毕岩突然露出笑容，并出其不意地将发言内容转向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对了，白总还说让我谈谈王宝宝的事情。其实王宝宝也是泡沫，当然他个人很努力，这一点不可否认。听闻在我的那个小区买了两套房，拍片很辛苦，据说片酬也很高。参加一个卫视真人秀节目，出场费就是800万，只是在节目上装疯卖傻，观众也不知道他真傻假傻。但我觉得，能混到泡沫顶尖的人，都不傻。在任何行业能出类拔萃的人，没有一个是智商情商低的。王宝宝的智商绝对比你们这些普通人高，至少他那农民式的狡猾是够用的。能把自己床上的那点破事，弄成全社会炒作的新闻。你们总以为家丑不可外扬，可他第一时间占据道德制高点，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苦情、孝顺、忠诚的角色，大家都觉得他不容易，借这个事情，完成了自己的一个炒作，他的经纪人，他的前妻，以后就别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他不但不傻，而且这也是聪明过头的表现。什么事情都拿来炒作，全国人民都群情激奋地替他说话。但这么一个形象，娶了这样子的老婆，大家都觉得他不容易，可回头想来，他老婆容易吗？所以做人，老实本分点，别聪明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