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10、第二百一十节

　　程翕耐心听着佟乐侃侃而谈自己的过人业务能力、天才商业整合策略，仿佛看到一幅幅无数甲方手握大额预算，饥渴地央求他提出合作构想，并急不可耐签字画押的魔幻现实主义画面。当她准备离开时，才发现已过下班钟点。
　　“程总，你会过来这边上班吗？”
　　因叶瑾瑜的住处距程翕的小区不足三公里，两人决定结伴而行。在拥挤的晚高峰，前者坐副驾，小心规矩地系好安全带，这并非出于遵守交通规则的意识，而是程翕的那台小车变速箱性能有恙，令其为不稳定的车况颇感忧虑。
　　看着叶瑾瑜紧握车顶扶手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把控方向盘的程翕神色自如，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不会！”，随即又把问题抛给了对方：“对了，你来这儿也半年了，在这边还顺利吧？”
　　“快别提了！上周开年中总结会，无端被批评了一顿，我都有点不想干了。”
　　“为啥被批评？”
　　“销售业绩不理想呗！上周开会，各部门谈遇到的问题，总结来总结去，都在推卸责任。销售部门的负责人发言，说了半天，意思是，业绩不好都是因为内部配合不给力，策划没拿出好的方案，所以卖得不好。这么说来，岂不都是我的责任？后来佟总还顺着那哥儿们的话说：’对对对，你说的很对！就是策划的工作没跟上销售的节奏。’妈的，把我气的！你说，销售签不回来订单，能怪我这个写方案的吗？”
　　叶瑾瑜是专业公关活动策划，也是写PPT的老手。虽然曾经的《国际导报》电影广告部主营业务是售卖媒介资源，但对操办大型商业活动驾轻就熟的佟乐，将其安排为自己的御用专职”金莓奖“策划。随着佟乐入职欢娱文化，带走了一票原来的旧部，头衔和薪资普遍都能实现水涨船高，叶瑾瑜跟着老上司转会，一方面是收入职位的上涨，另一方面，也因为与一众旧同事相处融洽。
　　“这事儿吧，我觉得也没啥好生气的！佟乐对销售业务负责，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搞客户，所以心里很清楚，业绩不好，销售部门难辞其咎。可如果他在会上公开承认是销售部门的工作不到位，那不是自己否定自己的能力嘛？哪有这么打自己脸的道理？你又是他带过去的，在他看来，你就是自己人，所以在会上随口骂两句也没什么。他在会上说因为策划配合的问题导致销售业绩不好，无非就是借你这个心腹给他自己找台阶下。你想想，他又没因此对你罚款、扣工资或者降职降级，什么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这就说明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无非在会上把责任推给你而已。其实这就是你帮他背了一个小黑锅。要知道，办公室的潜规则之一，就是不用支付任何成本地替自己的领导背这种无伤大雅的黑锅，因为这才是领导信任和倚重你的表现，也是增进你们之间感情的一种方式。而有些稍微厚道一点的领导，会因此觉得亏欠你，日后找机会再补偿你也说不定啊。”
　　“听你这么说，似乎有点道理。“程翕的一番话，让叶瑾瑜略感释怀，但紧锁的眉头并没完全松开：“哎，不过以目前的销售业绩和各方面情况看，我估计佟总在这儿干不长。估计最晚到年底他就会离开，专心去搞自己的创业公司，八成还会叫我也跟他一起去，真不知到时该怎么弄，有些纠结。“
　　“两边收入对比如何？”
　　“估计和这边差不多，铁定不会比这边少，否则，大家就不会跟着他去了。但因为利维祯在那边是总裁级，每月到手也就两万，我不可能比她拿得多。所以就算那边的薪水比这边的高，也不可能高多少。”
　　“收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两家公司的对比。欢娱毕竟有这些年的根基，所以肯定会比佟乐的初创公司要相对稳当。但我觉得这些是次要的，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在这边待着，和去那边，性质完全不一样。在这边，你就是单纯打一份工，而转会Pop Hub，就要调整心态，因为那相当于是去创业。如果你始终以打一份工的心态去，肯定不会和佟乐处得好，也不会干得开心。一家公司在初创阶段，业务多半不会太稳定，各项制度流程也都有待完善，所以内部运作肯定不会是有板有眼、按部就班，你的岗位和角色需要随时适应各种变化。说不定今天你还只是躲家里写方案，明天业务需要，他就调你去做销售，或者要和他一起去寻找投资人。打一份工，要考虑的东西，远比跟着去创业简单很多。走职业经理人的道路，无非就是职位晋升空间，公司平台对你职业经历的背书能力，还有收入待遇。而你跟着佟乐去创业，首先你就是选择了创业的合作伙伴，你是否看好作为一个创业者的佟乐，是否看好他的公司未来发展前景，是否看好他的人品，这些你都要考虑。因为即便他的公司能做起来，但假如其人品不好，以后他创业成功大富大贵也和你没多大关系。我记得，利维祯离职的时候对我说过，她看好佟乐，所以愿意跟着他去创业。利维祯有自己想做的事业，佟乐也愿意给她机会去学习如何当一个制片人，以及怎样与投资人谈判等等，所以她愿意花各种成本，即便将来不一定成功，也不后悔。你是否愿意和利维祯一样心无旁骛，不受外界诱惑地跟着佟乐创业，是你去不去Pop Hub的关键决定因素。这几点，你只要想明白了，选择留在欢娱还是跟着佟乐走，就有答案了。”
　　听完程翕的这番分析，叶瑾瑜感到一阵豁然开朗，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不再紧握住车顶的把手：”听你这么说，我马上就不纠结了，现在就能决定：不去。“
　　“嚯，你这么不看好他？”
　　对方的回答略出乎程翕的意料，因为在她眼里，这个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的小姑娘，总的来说，与佟乐还算相处融洽合作愉快。
　　“利维祯离婚后买房的钱是找佟总借的，好像借了40万。他在内部开会经常拿这个说事，说自己如何仗义，年初借钱给利维祯买房，还说什么能还就还，不能还，也不用还钱，只要拼命替他干活就行了。这种傲慢，我受不了。而且之前他给我说得好好的，可到头来，’金莓奖’项目，一分钱奖金都没发给我。去年年终发了两万，那是《国际导报》的年终奖，不是’金莓奖’的项目奖金。上一届’金莓奖’，客户掏了1000万赞助，执行成本分了两批，创梦天地做10个城市的落地活动，花了400万，每一场的成本最多不到8万。600万在年初做了’电影嘉年华’，成本是多少，也能算得出来。所有上游和下游的合同及协议，都是我一手经办的，他居然给我说，活动不赚钱。连承接’电影嘉年华’的那家项目执行公司一个负责事务对接的小姑娘，因为找佟总哭穷，说公司没给她奖金，佟总就个人给她发了五万块。“
　　任何一个人的利益诉求，都是多维的。叶瑾瑜内心的不满源自因上司的出尔反尔而期望落空，此外，她还始终怀着一种对平等和被尊重的渴望。也正是这份渴望，令这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只身一人从外地小城来这座大都市奋斗，看似人微言轻的小孩，要求自己始终保有一分内心的高贵。可利维祯的尴尬处境让她坚信，自己在佟乐那里不可能得到应有的善待和尊严。
　　叶瑾瑜的这番话，令程翕多少有点为利维祯感到不值：”利维祯分管运营这么重要的岗位，这些年，替佟乐干了多少不能说的事情，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可到头来，这钱，倒成了她借的，这算什么事儿？你让人家给你干不该干的活，就应当给人分钱吧？该分多少就是多少？当初两人八成没谈清楚该怎么分，所以现在这钱算借的，但他又说可以不还。你觉得以佟乐的性格，真有这么大方吗？我自问对下属不算小气，可我从来没说借给下属大几十万不用还。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不愿和佟乐掺合在一起的原因。我自己组建小团队，虽然好做的行业和有充足费用的资源，都被大小领导们把着，我在夹缝中求生存，不时还要和佟乐的人马发生业务冲突，但我签的每一张订单，都是我和团队靠自己与外面的同业PK，偶尔还靠与内部撕叉得来的。因此每一张订单的佣金，我都不用拿出来去孝敬他。如果我靠他给我分地盘，那我签的订单，岂不是都要指着他给我分钱？这么一来，订单算谁的就说不清楚了。为什么薄韬和文正浩他们跟着佟乐这么多年，但他去欢娱也好，弄一家Pop Hub也罢，都没跟过去？还不是因为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对利益分配不满。佟乐觉得都是他自己做回来的业务，其他马仔只不过跟在后面做执行，稍微给几个钱就可以随便打发了。但那些人就会觉得，佟乐只不过是霸着领导的位置，占据天时地利，他们苦哈哈地写方案，做执行，跟进后续服务，但最后到手的并不多。“
　　“程总，再给你说个事儿，你今天下午要过来，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上周佟总在给我说业务的事情，拿着他跟白总的微信聊天记录给我看，好像是白总撺掇他挖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幸亏他在微信上问我，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国际导报》，我特别坚定地回答说：’公司这么好，所以特别舍不得！’这样，我发的微信，他就没啥好给白总看的了，估计白总看了也是气得吐出一口老血。哈哈哈哈……”
　　程翕大笑了起来，觉得白如璋如此费尽心思地替自己谋后路甚是有趣。叶瑾瑜也跟着大笑了一阵，可随即又突然收起笑容，说道：
　　”他就是这样一个随时准备出卖别人的人！今天早上，我在他办公室聊案子，他还把你和他的微信聊天内容给我看，顺便也给我看了钮茵之前发给他的微信。看完我都惊了！钮茵发的原话是：’我做得还不够到位，让佟总不能完全感受到我的忠心。’说真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原本我还以为，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为工作方便，两个人的钱都可以放在一个联名账户，不分彼此，在这种情况下，钮茵不需要如此迎奉他。实在没想到，两个人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关系好得几乎快成一家人了，钮茵还需要对他说这样的话。”
　　听完叶瑾瑜的话，程翕却丝毫不觉讶异：“佟乐这个人呢，有非常孩子气的一面，所以他经常一边要身边的人保密，一边得意忘形地把不该说的事情，开大会公布给所有人。许多情况下，也许他并不知道沟通和日常做事，恰当的边界是什么。又或者对他来说，这些在你看来的禁忌，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和用来炫耀显摆自己的素材。钮茵嘛，情商太高，心思过于缜密，也城府太深，她追随佟总多年，已然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所以佟乐怎么想，喜欢听什么话，怎么做他比较受落，她一清二楚。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标准和底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这么表忠心，也是为迎合佟乐的个人喜好。而你觉得迎奉，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下属与上司天经地义的相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