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09、第二百零九节

　　程翕与白如璋就上半年销售业绩和个人工作表现的沟通，虽有态度不够严肃的嫌疑，但其所表达句句由衷。
　　去年下半年，她开始患上皮肤过敏。起初，她只将小腿出现大面积红痒视作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以为随意在药房买两副抗过敏的外用软膏即可。所以，去年年底，在症状极严重时，她仍坚持出差并一直拒绝就医。
　　人对身体健康状况的大意和忽视，必将受到严厉惩罚。于是，身体抱恙从这年春末开始更加变本加厉地困扰她。贻误治疗导致病情在不断反复中拖延近10个月，而且始终没能得到彻底根治。
　　随气温回升，大面积红疹排山倒海般蔓延到大腿和上肢，在病情严重影响睡眠质量的情况下，她才痛下决心去求助专科医生。可持续用药一周后，症状不但没缓解，用药部位开始发炎。久治不愈，医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地给出建议：“暂停手中的工作，加强身体锻炼，让自己尽量心情放松。”
　　这句话让饱受疾病折磨的程翕，对自己无视健康问题感到后悔，也对痊愈有种深深的绝望。大病一场，还令其结结实实地用切肤经历感悟领会到，在身体健康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的确，人的一生会扮演很多不同角色：子女、父母、上司、下属、穷人和富人、合作伙伴与竞争对手、朋友或敌人等等。这些基于血缘、雇佣、业务等各种关系而得到的角色，随时间、局势、环境的不断改变，他人随时可能因各种机缘巧合，或刻意无情或深情有义地取代你，甚至帮助或代替你去完成本该由你自己完成的人生项目。但唯独病人这个角色，无论身边人如何舍身忘我不顾一切地去爱你，也无法替你生病。
　　于是在暑假前，程翕不得不向公司告病假，打算安心养病，也开始了漫长的治疗和康复过程。
　　连续三个星期，每周她都要到皮肤病专科诊所打两针，一针是葡萄糖酸钙静脉注射液，还有一针是扑尔敏肌肉注射。随后，趁自己因药物作用而昏昏沉沉整整48小时之前，带着医生开的口服抗过敏药回到家中，坚持服用七天一个疗程后，再复诊。
　　可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如此周而复始下来，病情依旧没能得到根治。于是，在一整个漫长夏天里，病急乱投医的她，基本处于半休息状态：每周在办公室待的时间不超过8小时，频繁往来于各类医院的皮肤科门诊。肌肉、静脉、腿部穴位等五花八门部位注射都尝试过。但随病症不断反复，她也只能打起精神咬牙在医院和住处之间单曲循环播放。
　　久治不愈的疾病，对人的情绪所带来的打击，以及由此导致病情加重的恶性循环让她一度陷入抑郁。就这样，在她忙于一场大病中，上半年不知不觉地悄然过去。
　　身体状况勉强略有好转的程翕，第一次以略清醒的头脑回到“湖”会议室参加例会，才发现公司从人丁兴旺迅速切换到近乎人烟稀少，一晃眼，上半年的光阴就此一去永不返。
　　“白总今天不在，他儿子考上了一所巨牛逼的大学，这个星期他要带着宝贝公子回老家光宗耀祖。”
　　7月是各项年中盘点的日子，上班族会遭遇指标考核与个人半年工作业绩算账，至于读书郎，也是期末考、中考和高考集中放榜的节点。所以，这个月的最后一场业务例会，白如璋罕有地请假。
　　多年来，他绝少缺席例会，但前不久年中业绩总结会刚开完，作为大内总管，他终于可以稍作喘息，忙一忙自己最重要的家务事。因而，此次会议的主持工作落到了其上司身上。
　　毕岩一脸笑眯眯，轻松的语气略带调侃，或许还有几分酸溜溜，与此同时，内心难免或多或少有点遗憾。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虽然他自问不论从出身、学历、智商、相貌，能力、财富、社会地位、影响力，甚至是高尔夫球技、老婆的家庭背景和异性缘，都明显优于自己的这个老搭档。可也许是大自然为了物种多样性的调节与平衡，在二代甚至三代布局了变异的基因，让他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
　　自公司的业务大幅萎缩，导致各部门在例会上可汇报的与业务有关的实质性内容并不多，这场由毕岩主持和主导的例会，内容也就成了以安抚团队情绪和鼓舞士气为主：
　　“金榜题名是人生一大喜事，难得可以让向来遇事总悲观消极的白总高兴上好一阵。“
　　毕岩说到这里，会场上冒出零星的笑声，气氛略显松弛欢快。随后，他继续说道：”白总上周还给我说：’觉得我们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战斗，似乎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其实我觉得，等一个人真的停下来，就离死不远了。所以一直在战斗是对的！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我和白总截然不同，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凡事都能往好的方面看。比如今年，我们不做运通的电影广告业务，看似营业额减少了许多。可从今年上半年的统计数据来看，目前平均每月全国票房都只有大概30亿，看样子，今年全年全国票房总收入不会超过500亿，所以也就铁定完不成600亿的指标。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前几年的增幅，有不少是靠票补撑起来的。看一场电影，本来票价应该是80到100块，实行票补，二十多块就能看一场电影。大家觉得便宜，就不挑食。那么多烂片，起初观众看的是个猎奇心理，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而且票补取消，就更不会去看。票房收入增幅变窄，相应的广告投放增速也会放慢。其实，这几年我们做这项业务，这就好比炒股票。几年前我们选择进入这个市场的时候，处于股价的低位，经过这些年的市场炒作，目前已达到高位，正是抛售的时机。我们恰好踩对了点，低价买进，高价抛出。做生意就是这样，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赚钱的机会时，当所有的人和资金都在往一个市场一个行业涌入时，这个行业也就不赚钱了。“
　　带着某种经历了胜利大逃亡之后侥幸生还的窃喜，以自己最为熟悉的商业原理和逻辑，毕岩分析着目前船只从大风大浪的外海全身而退，驶入避风港的处境。环顾四周，这把洪亮而中气十足的嗓音并没停下来：“今年因为业务战线缩短，团队也精简了不少。我算了算，其实这么多年，公司中层人员流失情况并不严重嘛，唯一自己主动选择离职的也就是一个佟乐而已，说明我们的中坚力量队伍非常稳定。我们应该始终对自己有信心，因为一直有做准备，一直有储备项目。有的项目大家看到了，有些项目暂时不方便给大家讲，动静太大。我们最大的储备项目到年底再给大家说……“
　　当程翕与其他同事一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聆听毕岩的指点江山，被设为静音模式的手机上出现了一则信息。
　　“最近咋样？你可以考虑离开《国际导报》了吧？我们俩聊聊如何？”
　　说曹操，曹操到。面对大半年未曾联络的佟乐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只用了两个字回答对方的三个问题：“好！聊！”
　　因为她对聊的结果相当笃定，那就是无条件不接受其任何邀约，但这并不妨碍其在场面上给对方留几分薄面。
　　“公司现在咋样？”
　　即使不用打听，程翕也知道，已离职六个月的佟乐始终与二位长老保持密切往来沟通，并且，他还有众多渠道了解内部的每一个微小动态。但，这种带着浓厚的佟乐式调皮和幼稚的明知故问，才符合他的一贯风格与程翕对其认知。
　　“业务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呢！前途一片大好！！”
　　程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令佟乐忍不住乐了：“那感情好，哈哈哈哈！你不舍得离开吧？“
　　撇开为各自利益所进行的博弈与发生过的摩擦，在佟乐眼里，程翕是个有不错业务能力和专业水平，及从业资历的副手。他本以为对方会因争强好胜而极力向自己表达其鸿鹄之志和不屑在《国际导报》屈就苟且，而根据预判对方的回复，自己便可以顺势抛出橄榄枝，却怎么没想到程翕始终不肯按照剧本台词演。
　　“那是，特别舍不得！公司这么好，前途无量，领导还这么善解人意，我上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单位？”
　　佟乐自作聪明搭的梯子，没想到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撤掉，便只得自讨没趣地强行从台阶上下来：“你下午过来找我吧，咱俩聊聊合作。我给你发一个地址，李蓓蕾在我这里，随时让她给你指方位。”
　　比起与佟乐沟通，程翕似乎对追随他的旧部现今的处境和状况更感兴趣。李蓓蕾曾属自己分管的区域承销商服务团队，而彼时向贾悦直接汇报的所有女生，在年初的大裁员中一个不留。至于贾悦，在转岗到场地租赁业务部之后，重新搭建了全新的业务团队，所有成员都来自与其私交不错、曾属利维祯分管的电影广告部运营团队。这其中的微妙，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知肚明。程翕想到此，试探性地半开一句玩笑：“看来在《国际导报》继续做承销商服务赚不到钱，所以她跳到你那里去了。”
　　“不是钱，是感情，我觉得咱们这个部门，大家相互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共事多年，程翕深知佟乐的性格及特点，他思维活跃，精力充沛，既感性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都是其本色。他总是在纯粹的利益往来中，在自己能获利的前提下，寻求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联，但也笃信，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而比起程翕对前任上司的了解，也许是因为缺乏洞察人心的能力，也许是不屑花心思精力研究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在同一个办公室一起工作多年，佟乐对这个曾经的副手的认知，似乎始终只停留在表面。
　　面对佟乐的回应，程翕微微一笑：”好，那下午我过来只谈感情，不谈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