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04、第两百零四节

　　结束周期不长不短的状态调整与返乡探亲，洪奕懿回到了令其疲惫不堪、焦虑不安，却从不会让她感到无聊沉闷的城市。随后，她迅速重新投入日常业务跟进工作：拜访客户、提案、报价、签合同及追款，这是十年来她的工作乃至生活的常态。这样的日子也许还会持续很久，因为她还要靠自己，也只有靠自己，再奋斗出一套位于当地市区的房子。
　　五月中的一个傍晚，一栋坐落在CBD的甲级写字楼的大堂外停车下客区，洪奕懿安静地坐在车里，一边听着音响里舒缓的电子音乐，一边看着头顶铺满晚霞的天空发呆。她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从少不经事、一无所有但怀满腔激情，到如今勉强算有房有车，却日渐倦怠和无力的中年。这座城市在给她带来无数机会的同时，也掺杂各种各样的苦恼，麻烦和伤痛。不过，疼痛感也许正是生命存在感的必然构成部分，需要每个人学会接受、克服、适应，并将其转化为各种人生智慧。
　　正当她坐在车厢里耐心地等着，也心情复杂地思绪游离恍惚着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开门声拉回现实。
　　“实在抱歉，刚开完会，领导接着布置工作，又耽搁了几分钟。”
　　而当严海再次坐到那个他曾坐过的副驾驶位，立刻嗅到一阵熟悉的汽车香氛，淡淡的幸福和难得的宁静重新将他包围，令其迅速从格子间紧绷的情绪中释放出来。
　　“没关系，我也刚到没一会儿。“司机微微一笑，随即用右手食指轻点中控，重新发动汽车。
　　这是洪奕懿返岗后初次约见严海，今天她需要与对方就下半年的合作项目进行沟通。她刻意选了一身略中性的装扮，意图尽量弱化自己的女性身份：卡其色军装款长袖衬衣，搭配小喇叭海军蓝七分西裤，腰间系了一条暗红色金属扣细皮带，脚上一双黑色漆皮一字带高根凉鞋。与往常选择明艳色系的妆扮不同，今天她的妆容主色调是透着素净和硬朗的大地色，唇膏也放弃了平日钟爱的中国红，而改为豆沙色。不过这身帅气打扮，倒也难掩轻熟女柔美风情。
　　”小长假过得如何？”
　　一句例行公事般的问候，洪奕懿打算为今天两人的见面定下基调调。她还弄不明白，面对严海，自己到底是因为脑子里不断反复回想程翕对自己说过的话，而感到各种不自然不自在，还是由于两人之间的磁场发生了变化，让她在面对这个采购方时突然有些暗暗无所适从。暂时得不出答案的她，只能用客套和应酬意味浓厚的开场定调，尽量让这场业务饭局不变味不跑调。
　　但在严海的心目中，洪奕懿不仅仅只是一个业务合作伙伴：“还真谈不上过的好，我爸过来了，想看看孩子，但老婆愣不让老人家到家里，说孩子感冒抵抗力差，接触的人越少越好。我爸只好在我妹妹家里待了两天就回老家了。“
　　严海一边说一边用双手用力地搓揉自己的脸，就好似这样能带走头脑中挥之不去的烦闷。
　　“你老婆也是心疼孩子，所以过度紧张而已。”
　　这一次，洪奕懿不再发无名火，但她也说不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之类安抚的话，因为自己还尚未成家，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此时坐在身旁的，这个看起来似乎被水深火热的家庭环境折磨得有些心力交瘁的……客户。她握住方向盘，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挤进行驶缓慢而喧嚣拥挤的车流中。
　　而严海则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看着窗外渐渐褪色的晚霞，素日满脑子装着从办公室到家中的烦心事，这才发现，自己许久未曾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每日近在眼前的残阳余晖黄昏美景。不过，短暂的冷场，让车厢里的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是的！他不但有老婆，有孩子，他还是，也只是自己的甲方，他仅是一个聊得来的朋友，普通朋友，仅此而已！！“
　　洪奕懿不禁暗自再三提醒自己，并尽量保持神情和语气自然随意，仿佛担心自己刚说出口的劝慰，会被对方看出自己欲盖弥彰的企图和难堪。她随即切换了聊天主题：“哦，对了，我这次回老家，给你带了些当地特产，就当是向你道歉，也表达一下我的感谢。你帮我，我还跟你吵架，想来觉得自己也有点过分。东西在车子后尾箱，一会儿吃完饭记得带走。”
　　这听起来有点煞风景的话，让正错觉自己置身美如画意境中的严海，感到被强行拽了出来，就好似美梦被无情地惊扰之后，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梦境中一般。身旁这个漂亮的女人，口中那刻意而明显，企图厘清两人之间人情账目的表述，也让他感到一种被疏远。于是，从严海的嘴里干脆利落地蹦出两个字：“不要。”
　　“最近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跟你吵架。我这人脾气不好，性子也急，你不和我计较，所以这既算是我赔不是，也算感谢这次你帮我。咱们礼尚往来，你要是不肯收，我反倒心里老觉得欠你一个人情。“
　　“如果你觉得欠，那就先欠着。帮你那也是我自愿乐意，不图你谢我。”
　　对方斩钉截铁的拒绝让洪奕懿打算先不作争辩：”你还不太饿吧？车子快没油了，我先去加个油。“说完，她切换车道，暂时偏离导航所指引的路线，准备驶向附近的油站。
　　一路上各怀心事和相对无言，让车厢里的气氛显得更加怪异，就好像是处于尬聊的两个业务伙伴，而不再是曾无所不谈的朋友。
　　严海执意要付钱，这让洪奕懿觉得在自己欠对方的人情清单里，又增加了一项内容：”既然东西你不肯收，又抢着帮我给加油的钱，那今晚吃饭我请客。“
　　可是，比起眼前这个懂事又有礼貌，还表现得时刻替对方着想的供应商，严海更希望洪奕懿能重新回到那个有点小姐脾气，我行我素，甚至有些任性妄为的状态。因为，那，才是她一直以来在自己面前呈现的最本我的样子。
　　“你跟我算得那么清楚干嘛？？？”
　　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严海脱口而出的同时，定定地看着洪奕懿的侧面，黑色短卷发让她的眼睛若隐若现，从饱满的额头开始，顺着鼻梁到下巴的流畅线条，符合四高三低的美学比例。
　　这一刻，洪奕懿满脑子更是重复循环播放程翕对她开玩笑时的一句调侃：“人家摆明就是不想和你分得那么清楚嘛。”这令她感到心跳加快，庆幸自己正在驾车，否则就不得不直面或者不自然地躲避对方的目光：“我干嘛不跟你分那么清楚？”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或者，起码你对我是有感觉的！是这样的吗？“伴随内心如发现新大陆般的欣喜，严海两眼放光地发问。
　　这时洪奕懿似乎只能故作镇定地重复一个月前自己的坦白：”你想多了，那天送你回家，那真是我故意的。“可是，她的语气，却不再好似当时那般笃定和轻松，而是夹杂了几分生硬。
　　”你还没有回答我，是不是喜欢我？这个问题很简单，是，或者，不是！可你在回避问题！如果你不喜欢我，会直接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但你回避了。自从那次你送我回家，我就肯定你是喜欢我的，要不为什么送我回家？为什么你不送别人？难道你会送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回家，然后随便上个床？“
　　“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那真是我故意的。”洪奕懿无法承认，自己当时只是想通过和严海上床来报复严太太，她的辩解也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只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你是不是有照顾单身女性情节？”
　　”第一，我不会平白无故去帮一个我不感兴趣的女人；第二，你为什么突然要跟我算得那么清楚？除非你发现了自己对我有感觉。我是个危险的人，既然是你先主动招惹我，就再也不要指望能和我划清界限。”说着说着，严海的嘴角露出了几分笃定和得意的笑，用兄长对小妹妹说话的疼惜口吻，和雄性动物锁定猎物时特有的勇猛铁腕和坚定不移，对不敢正视自己的洪奕懿说道：”现在我要感谢我老婆，因为她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才让你打开了潘多拉盒子。虽然你总是先往外推，再往回拉，但你很不幸，遇到了我。你是喜欢我的，你被我盯上了，只要我盯上的人，就一定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