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97、第一百九十七节

　　让洪奕懿开始感到有些心烦意乱的严海，照旧每天晚上删掉她的微信，次日一早再重新添加，并顺便发送一个笑脸表情，以示两人恢复正常沟通状态。这段原本单纯的业务关系随不知不觉的季节更替，伴着宇宙磁场发生的改变，而渐渐产生微妙的质变。那就是，突然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洪奕懿发现最近似乎满脑子都装着严海，以及他那不可理喻又不省心的老婆。这种质变，令她越来越强烈地感到在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和内心世界里，那两个令其别扭的符号无处不在。
　　“明天中午有空吗？请你吃个饭。”
　　清明小长假后的一天，当收到一封项目确认邮件，洪奕懿对着电脑屏幕深吸了一口气。作为供应商，与采购方保持良好的往来互动和个人关系，是顺利开展工作的必要条件。这一点，她深知自己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即便又要冒着被别人的老婆当面或背地里辱骂的风险。但，被辱骂毕竟是一件极为令人沮丧的事情，哪怕那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明天应该问题不大，但不巧这两天我正休年假，这会儿在家看孩子呢。所以估计要麻烦你跑一趟，因为只能约到我的住处附近。”
　　严海的回复让洪奕懿莫名感到不爽，她用最严厉的语气带着几乎满腔的怒火脱口而出：“我跟你说的都是工作，记住，咱俩之间只是工作关系！只有公事公办！别跟我说你在哪里，我又不是你的小三，提醒我你在家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爆发让严海一阵愕然，他愣了片刻，谨小慎微地允诺道：”好，我记下了。“
　　”那么以后不要再跟我说你的老婆、孩子和私生活！我不想知道这些！这些跟我有毛关系？？“
　　与对方的平心静气和轻言细语形成强烈对比，洪奕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头发，一点即燃。
　　“知道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对。”
　　听到这有点发懵和无辜的语气，她又为刚才冲对方发了一通自己也说不出任何由来和毫无道理的无名火感到懊恼至极，但不知该用何种恰当的措辞表达歉意，所以只好恼怒成羞地一言不发挂断电话。之后再盯着那个令自己五味杂陈的号码和名字，满腹委屈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后悔。
　　“对不起？对不起啥？为啥对不起？干嘛要给我说对不起？傻冒！”她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地再骂了一句。
　　很显然，在这个四月天，洪奕懿越来越急于让甲乙方之间的相处回到初始状态。然而面对内心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她愈发烦躁。就这样，两个人均在无意识间，内心怀着同样微妙且异样感受，并且似乎还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纠缠得越来越紧，这也令他们越来越难以界定，各自的身份和角色。
　　严太太的神经过敏，加上洪奕懿的一时任性而为，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盒子，让后者与严海之间各种稀奇古怪的矛盾，从这一年换季的时间节点开始接踵而至。
　　为避开清明客流高峰，在送别父母回老家时，洪奕懿便应承老两口利用五月初的小长假再回去扫墓。这些年来，每年春节，她绞尽脑汁地想方设法说服爹娘来陪自己过年，好不容易完美避开走亲访友给自己添堵的厄运。可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年一度的返乡扫墓祭祖，家中长辈明确要求，清明、五一和端午，她总得硬着头皮选一个日子兑现承诺以尽孝心和表示自己尚未数典忘祖。
　　孤身一人在外多年，一年到头难得回一趟故乡，这本应是一段令人感到幸福的行程。然而自己在外已整整十年，早与故乡的亲友渐行渐远，并没太多共同语言。每次回到那个陪伴自己直到成年的小城，不是跟随父母走访七大姑八大姨，就是与儿时的玩伴同学聚会。大龄单身问题，随年岁增长，似乎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年见不到两次面的最熟悉的陌生人聊天时，一个不触及任何一方利益且无伤大雅，却唯独让自己浑身不舒服的话题。再想到每每看着一张张亲近又疏远的面孔，他们曾与自己相差无几，如今生儿育女，生活周而复始、沉闷、平淡而稳定，洪奕懿的内心是矛盾的。她渴望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又不愿如旧时的玩伴或老家的长辈那般，在一个一眼看得到尽头的小城，安于现状地随意打发度日。面对一群热情却话不投机的家乡父老，她还不得不接受众人对自己的一番评头论足，并与他们谈及让自己感到最无奈的话题。这一切，让她越想越觉得难过，却因为那是自己的根而深感无处逃离。
　　正当她为这场即将到来且避无可避的亲友大联欢暗自唉叹，短信铃声又很不合时宜地打断她的思绪，让其本就低落的情绪愈发雪上加霜。
　　“出发前一天你把车子开过来吧，到时候我把出入卡给你，你想用多久就用多久。没其他意思，别多想。”
　　严海终于憋不住给洪奕懿发来短信，而三天前，后者一怒之下把他从微信中删除，随后谁也没搭理谁。
　　这番冷战，甲方从一开始尽力保持理智地咬牙不服软，到此刻终于缴械认输，皆因选择屈从自己内心的情感。乙方却重重地将手机屏幕反扣在办公桌面上，就好似这个动作能把对方一巴掌拍出太阳系。
　　期待的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有出现，十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三十六个小时艰难地过去……等待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是一个难熬的过程。严海没能等来回应，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网络信号或者手机出故障。
　　终于，在信息石沉大海四十八个小时后，他按耐不住：“嗯……那个……上次你给我报的七月初上线执行的项目计划，你在原方案基础上增加一些资源配送，重新再出一套方案给我吧。至于报价，暂时先不调整。”
　　在电话里，严海努力让自己保持语气平静，仿佛几日前的争吵并没发生一样。可那种在看似漫长等待中产生的煎熬感，让其本人吓了一大跳，因而他才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如此期待对方的回应。
　　“知道了，我弄好了就发邮件给你。那我先挂了。”
　　洪奕懿的冷淡虽然让搭好梯子等其接招和下台阶的严海心里有些失落，但他仍不甘心：“等等，那个……车位，你还用吗？”
　　“不用了。”
　　“你愿意用就用，自己看着办，反正我无所谓。”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又找到一个尽量显得自然的由头，顺便询问供应商是否肯赏脸接受自己的帮助。可没曾想对方既不买账，也不在乎，这难免让严海生气。面对自己的主动，这个女人依旧端着不肯就范，也令他不知该如何自处，而对方的干脆果断决绝的态度，更彻底使得他为自己首先举白旗的行为感到难堪，也伴着恨得牙痒。所以，还来不及说“再见”，他就匆匆挂断电话。
　　突如其来的忙音同样让洪奕懿心中有种难以言表的复杂和愤懑，本就不佳的情绪被仓皇挂断的投降来电火上浇油。她顺手回拨，待接通后毫不客气一轮扫射：“你真他妈有病！内心戏不但多，还矫情。当初我跟你借的时候，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就因为第二天想让我送你回家没满足你，跟我拧巴来劲。现在我都说了不用了，怎么还一个劲叨叨，然后又摆出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妈这是做给谁看？混蛋！”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把车位借给你，你不说我好也就算了，还骂我拧巴矫情混蛋！你到底是什么女人啊？”
　　既然小心翼翼地投降并不能让气氛得到自己预期的缓和，一番美意也没获得应有的感念，严海的怒火终于爆发，他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起来。
　　“你那是真心要借给我吗？之前说得好好的，我说估计要走七八天，起初你也没问题。后来就因为我不愿意送你回家，就各种来劲，说什么只能借三四天，又说什么让我自己去找停车位。地库那么大，我他妈怎么知道你的车位在哪儿？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那晚想让我送你回家，我没答应吗？还有，说好事后我请你吃饭，是你偏要跟我来劲，说不吃我的饭！为毛你那么幼稚玻璃心啊？”
　　洪奕懿似乎已经铁了心决定不领情，因为当她发现严海沉浸在那一晚车厢里的氛围走不出来时，开始害怕。虽然她也说不清，这种害怕的根源到底是什么，更不愿与不敢细想，只是一个劲提醒自己，一时任性点燃的火苗，要尽快扑灭。
　　“我就从没打心眼非得让你送我，但后来我觉得干嘛什么都要听你的？借个车位还得帮你车子打火蓄电！我一不是你男朋友二不是你老公！他妈凭什么？之后想想，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结果给台阶还他妈不下！靠！一顿破饭有什么可吃的？吃了能长生不老吗？你爱咋滴咋滴！车位，你爱用不用！搞得我求你用似的，欠你的吗？”
　　既然自己主动抛出的橄榄枝被视而不见地甩到一边，严海索性把自己厚着脸皮搭的台阶拆得一干二净。
　　“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我头一天没送你，第二天就跟我拧巴。我非得送你啊？也不瞧瞧自己加完班都几点了，再说我他妈一不是你的司机二不是你的老婆，凭啥你下班后，我一定要送你回家？”
　　“我好心借车位给你，你他妈不但不说我好，还骂我幼稚玻璃心！凭什么别人得听你使唤听你安排？否则就不爽？总说公事公办，你这是公事公办吗？”
　　严海无法正面回答洪奕懿的提问，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
　　“好！朋友之间，既然你跟我那么计较，现在我不麻烦你了，还不行吗？以后除了工作和业务，咱俩什么关系都不是！”
　　说完，洪奕懿先对方一步掐断了通话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