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95、第一百九十五节

　　梨花盛开的时节，这天，简霖站在一公园某个没有风景，而且即便在白天也没有什么游人会经过的幽深角落处。这个公园距离她所居住的高档小区不远，天气晴朗的夜晚或周末，她不时会独自，或和家人朋友来这里散步，偶尔也会过来跑步锻炼。所以，她对这一带的环境非常熟悉。
　　此时，简霖来到这里，不为休闲放松，而是带着彻夜忐忑不安的心情，抬头死死盯着一个监控摄像头，因为这个摄像头正对昨晚的事发现场。在她足足看了两分钟之后，心头大石终于落下。从前一晚好不容易完事后才发现这个监控设备时的浑身冒冷汗，到此刻看出端倪后的大大松一口气，在短短不到十小时内，简霖经历了自打出娘胎以来，时间最短暂而幅度最巨大的情绪波动。她最终能得以平复下来，是因发现这个设备处于罢工状态。这个检查结果，让她总算可以手不抖心不跳地轻踩油门，驾车赶往与傅芊雯约见面的地点。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中午，在一家装潢雅致的家常菜餐厅，见到多年密友的第一句话，简霖表达了歉意。正如她所说，两人虽不是血亲，但毕竟青梅竹马。从十几岁就相识的缘分，注定傅芊雯和她不是那种说不见面，就可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趁工作日赏花的游人比双休节假日少，一个不用上班就有固定收入的女人，和一个暂时无班可上也没有收入的女人，相约踏青。
　　“没关系，我也没等太久。路上堵车吗？”
　　“没有，只是我要先去确认一点事情。“两个发小，近年来渐行渐远，难得偶尔相邀，聊天内容倒也是最私密的话题。对于傅芊雯，简霖几乎无话不说：”最近帮一个客户办成了孩子上学择校的事情，要靠骆校长帮忙，所以昨晚我约他到公园散步，顺道给他送钱。没想到，他要和我在公园露天……那个……后来事情办完，我才发现，那里有个摄像头。“
　　“啊！！！”听到这里，傅芊雯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的心脏快提到嗓子眼。
　　“刚刚我又跑过去看了一下，那个摄像头是坏的。”
　　骆弘新第一次在简霖面前展现自己异于常人的兴趣爱好，这虽让后者感到有些难以接受，但一想到这条关系能为自己带来的现实利益，她只好再次刷新自己的底线。
　　“我真不明白，你这都是为了啥啊？”
　　“每次通过他办这些业务，我也有一份钱收。就是这次和他完事后，我觉得有点憋得慌，所以事后，我立马把老胡约出来狠狠发泄一通，才找回一点心理平衡。”
　　听到这里，作为一个已婚已育的中年妇女，傅芊雯感到自己有种莫名的脸红与尴尬。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身为听众，反倒感觉这段谈话内容有些不堪入耳，而对于将“生活中所有一切都跟性有关，除了性本身。“这句经典台词视为真理的简霖来说，述说自己与一个男人的苟且之事，却无需任何遮掩，更没有羞愧和难堪，甚至还有几分自鸣得意。
　　“哦，对了，向飞扬回来后，你有见过他吗？”简霖的坦然，让傅芊雯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她只好转换一个话题，以缓解自己在生理上的不适感。
　　“没有，他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你说，他回来那么久了，也不出来露个脸。”
　　新的一年，向飞扬有了全新开始，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这年元旦假期过后，他回到了阔别八年的M市。这座城市的确是他的福地，正如其所说，”是流着奶和蜜的迦南美地“。春节假期之前，他随新未婚妻登门拜访未来的岳父大人，紧接着装修婚房，随后，在樱花盛开的季节，择一良辰吉日去民政局办理婚姻登记，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安定富足，闲静美好再次回到他的生活中。而自打确定再婚后，他对简霖的态度有180度转变，这也令后者莫名幽怨和失落。
　　因是二婚，不打算大肆庆祝，本计划简单摆几围，小范围请至亲和朋友以示郑重其事，但最终向飞扬还是决定用最低调的方式——领证了事。婚讯传来，在仅有三五亲朋的微信群中，向挚友晒出人生的第二张结婚照和小红本，毫无悬念得到例行公事般溢美之词的祝福。虽然祝贺词藻千篇一律，但婚姻，在人生的不同年龄阶段，在不同的人眼中，对其的确有千差万别的定义和想像。
　　“人家最近又是忙新工作，还要搞装修和接新老婆过门，肯定没功夫应酬我们这些闲人。等他忙过这一阵，也许就会约咱们出来吃饭的。可我看到新婚夫人照片，怎么感觉是他前妻的翻版呢？”
　　多年前，傅芊雯和第一任向太太曾有一面之缘。那个如英国小说家夏洛蒂勃朗特笔下主人公——简爱——一般的形象，还有其在面对自己丈夫时所表现出的不怒自威，都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傅芊雯的记忆中，那个女人因受过良好高等教育，几乎深入骨髓的知性里，透着令人发指的克制，隐忍，还有拒人千里的冰冷。
　　“你这么说，还真有点是那么回事。好奇怪，他不是说自己喜欢性感美艳型的女明星嘛？怎么还是找了这个浓浓禁欲系性冷淡风格的当老婆呢？”
　　本以为自己的野性和能勾起人原始欲望的身体，颇贴近老情人的择偶标准，心中还曾带着些许甜蜜和安慰的简霖，眼下开始怀疑向飞扬的叶公好龙。
　　“这才说明他对这个太太是真爱啊！哈哈哈哈……看来爱情的力量还是蛮伟大的嘛！我觉得向飞扬真有勇气，以现在的年纪，还愿意为了另一个人重新开始，敢于做出这样的选择，开始一段新的婚姻！“
　　傅芊雯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却让简霖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还有几分酸溜溜。她微微撇撇嘴，不屑和不以为然溢于言表：“在这件事里面，哪里有什么真爱？也更谈不上什么’有勇气’！”
　　对于自己刚刚表达的看法，简霖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让傅芊雯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向飞扬和这二婚太太十多年前就好上了。他生子、迁往外地，又离婚，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多年，对方也一直在等他。而向飞扬离婚后完全可以再找其他人，可他最终还是选了多年前的情人，怎么能说不是真爱呢？”
　　简霖没有从见过爱情，与胡英哲之间，她是寄生、依附的角色，以及满足宿主某种需要的利益交换；与丈夫之间，是利益共同体的合伙人关系，至于在骆弘新面前，她扮演的是供应商、掮客，几乎是纯权色交易关系；而其他林林总总的猎物，更不过是一时生理需要而已。在她的内心世界，只有对极其残酷的生活本来面目的强烈认知，而看不到太多世间的温情和温暖。
　　“你的想法真是太幼稚了！如今的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主动去选择的，是被生活所迫。首先，他如果不是情商太低，太让前妻绝望，他老婆也不会下决心和他离婚。想当初，前妻闹离婚，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能离成婚，是因为他实在拗不过。所以说，到最后，相当于是他老婆抛弃了他。恰巧他离婚后不久，原来就职的那间公司要挪窝，他不愿随迁。说起来也是他运气好，正在这时有一个回来工作的不错机会被他碰到了。你想想，离婚前他们在H市买的房子，被他老婆拿走了。他被赶出家门后，一个人在H市孤零零的，又一把年纪，等于是被打回光棍的原形。在他迫不得已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这时候，刚好有合适的工作机会，恰巧还有套房子，他这才打定主意回来，而不是为了老情人回来。再说，他离婚后决定回来定居前，也没立马去找这个老相好，而是在新工作落实以后，打定主意回来后，计划找人再婚时，才决定回头去找老相好，你说这算有诚意吗？“
　　傅芊雯还是无法认同简霖的说法，在她看来，简霖沉醉食色性也的成年人游戏，为追求极致生活享受，不惜让渡一切的价值观过于现实和冷酷：”可经过这么多年，不可否认，这个姑娘也一直都在等他啊！最终，他们走到了一起，这至少能证明她对向飞扬是真爱吧？而且如果向飞扬对老相好完全没有感情，就算他回来工作，也不是必须去和她结婚啊？”
　　两个三观完全不一的女人，就这样在一顿午饭的闲聊中，就向飞扬二婚一事的，展开一场事不关己，却角度结论迥异的争论。
　　“我真是给你说不清楚。”简霖冲着傅芊雯翻了一个白眼，语气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碾压对方智商的优越感：“第一，他是不得已和他老婆离婚的，而不是因为爱二婚老婆去主动离婚，是他前妻逼他离的；第二，当时他根本就不愿意离婚，这也不是因为他爱前妻，而是出于现实情况和经济方面的考虑，觉得那样维持下去，日子会过的相对比较轻松，不会有很大的经济负担。而且他和前妻在一起的时候，好多年回家不交粮，起初他老婆以为他有什么障碍，也就忍了，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的时候，就果断提出了离婚，他也不愿意。向飞扬还曾和我说，他这个二婚老婆一直没有找别人，这么多年都在等他，我不知道这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还是事实真是如此。可我有种恶毒的想法，也许这个姑娘也有过其他对象，也跟向飞扬一样。另外，他还说这姑娘从来没有抱怨过他。我觉得，如果她跟着向飞扬在一起20年毫无怨言，照我推断，根本不可能。我和老胡这样的关系，还成天抱怨他。假如这个姑娘真是那么在乎向飞扬，不可能对他毫无怨言。难道还真有这么死心眼的，一条心等着他？你相信吗？除非是圣人，要不就是压根没指望过他。”
　　春光明媚的下午，开满梨花的公园绿道上，两人乘兴而至，却因三观不同，话不投机败兴而归，最终再次一拍两散。
　　向飞扬的再婚，既在简霖意料之内，却也令其感到有一丝淡淡的落寞，虽然这份落寞淡如一杯纯净水。简霖回想自己从20刚出头便与向飞扬相识，那时的自己，在他面前脸红心跳的背后，是一种难以启齿的自卑。这些年来，向飞扬的背影，从曾令她感到望尘莫及，到今天几乎近在咫尺。但造化弄人，她和他，就好像两条距离越来越近的平行线。这个男人，几乎快到了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不过，在现实的各种牵绊下，两人的人生轨迹，却永不可能相交。简霖的内心非常清楚，除了婚姻，自己对向飞扬可谓不求任何回报的予取予求，对他在自己面前暴露的各种弱点，时冷时热，不留情面的尖刻寡淡以及自私自我，也无原则无底线包容。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希望向飞扬能在自己想见到他时，想暂时摆脱生活中的沉闷乏味，和他短暂的在一起翻云覆雨时，不要推开自己。
　　只要没亲眼所见，人们一般都不会真心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就如同简霖觉得自己从没见过爱情的真面目。对她来说，这虚无缥缈的传说，就好像鬼魂一般，在这世上，是不存在的。可如果必须要将一种物质命名为爱情的话，自己面对向飞扬多年来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又何尝不是傅芊雯口中的所谓真爱？而假如这世间有一种刻度容器，可以测算真爱的含金量的话，那么对于向飞扬，自己曾经藏于心中的这份真情实感，绝不比他如今二婚太太的低。而那个平平无奇的女人，何德何能，可以最终成为向太太？想到这一切，一丝淡淡的不忿，在简霖的内心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