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94、第一百九十四节

　　灰蒙蒙的冬天一去不复返，遍布大街小巷的银杏树冒出嫩绿枝芽，天气回暖的迹象让城里年轻的女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脱去臃肿的羽绒冬衣，换上色彩鲜艳、面料相对轻薄的春装。一个个青春的美丽剪影，将城市装点得充满活力与时尚前卫。
　　随着太阳的直射从南半球向北迁移，昼短夜长的季节告一段落，夜色在拥挤的晚高峰到来时，还没能充分降临。春暖花开的傍晚，洪奕懿走进城北一间格调雅致的餐厅，侍应生按提前预定，将其领至一处僻静的角落。她看了看表，自己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大约五分钟抵达，也知道此时对方已从办公室出发，估计自己最多等十五分钟即可，便不紧不慢地在双人位坐下，饶有兴致地欣赏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家城中比较知名的玻璃房子餐厅，坐落在一个不大的公园的幽深小道尽头。大片树荫下，闹中取静的私密感，给人一种远离尘嚣的错觉。室内的每个角落都用鲜花装点，与现代简约设计的门脸相互映衬，也形成鲜明反差。餐厅入口处有个小水池，而透过大幅落地玻璃，室外还有一片人工湖景观，让顾客仿佛置身宁静的水中央。玻璃房子与周边的花园巧妙而自然地融为一体，高档西餐的环境和服务，加上不同口味、风格多样的各国菜品，城中慕名而来的食客络绎不绝。
　　身处舒心的用餐环境，洪奕懿心情大好，她拿出粉饼盒，从小镜子中确认自己的妆容精致完美，再顺手端起侍应留在桌面的菜单随意翻阅。这时，铺满星空灯的玻璃天花板，闪烁着疏密适度的亮黄色如小芝麻形状的光点，伴着一袭黑色礼服、长发飘逸的少女所弹奏的钢琴曲，营造出的浪漫氛围，适合情侣约会胜于商务应酬。
　　洪奕懿放下菜单，正听着伴奏发呆，这时看见一个中等身材，衣着随意得与这环境有点反差的男人四处张望着走了进来，她立刻朝对方挥了挥手，并起身以示迎接。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洪奕懿，严海愣了一下，觉得今天的她格外明艳动人：一身及膝阔摆束腰薄呢小黑裙，5厘米黑色布面基本款高跟鞋，让她的身材显得圆润丰满又高挑修长。始终不变的短卷发，纤长而自然卷翘的睫毛以及细长的眼线，与形状清晰的柳叶眉和烈焰般的红唇组合在一起，散发着浓度恰到好处的熟女风情。
　　洪奕懿大方而自然地冲严海莞尔一笑，从对方的眼神里，她读出了自己想要的台词。那精准无误，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充分满足了她的征服欲。其实，长久以来，她并非感觉不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感，可是，对严海——这个纯粹工作和业务上的合作伙伴，她从没有一丝一毫除了签合同拿订单之外的任何想法。而且，她在与其保持密切工作互动和不错私交的同时，一直非常巧妙地拿捏着自己和对方之间私人关系的距离与分寸，直到严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地无理取闹。
　　“每次约吃饭都让你等，本来还以为今天能早一步，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咱们可提前说好了啊，今天，是我请客，向你赔不是，那天，的确是我老婆有些过分了。”
　　趁严海开场定调，洪奕懿用调皮的表情掩饰自己打量对方的目光。这个男人的确不是自己中意的类型：粗糙的皮肤上有不少因青春期油脂分泌过盛留下的痘印，而他细长的眼睛里总带着一种深不可测和琢磨不透。那粗短的鼻梁和板寸发型，浓密的胡茬，加上短促的眉间距，这面相看起来还有几分凶狠。他的身材虽不算矮小，但站在穿着高跟鞋的自己面前，根本谈不上势均力敌。与营销行业的新潮时髦截然相反，他的衣着朴素甚至乏味。在刚刚过去的整个冬天，他总是一身洗得有些褪色的全棉衬衣配毛线背心和牛仔裤，外面套一件深蓝色羽绒服。除此之外，洪奕懿几乎不记得他有第二身打扮。一个这样不起眼的男人，并且还有业务往来，自己怎么可能对他有非分之想？想到这些，洪奕懿为严太太的所作所为，感到讽刺可笑：
　　”还能让人好好吃饭吗？说起你那宝贝老婆，我就气不打一出来。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嘛？她先是假借你的名义给我发信息，后来又用你的微信拉黑我，再之后直接逼着你把我删了，现在索性打电话上门骂人。你说，我要是真干啥了，也就认了。可我啥也没干，正常工作沟通而已。对了，说到正常沟通，昨天半夜十一点，你突然连续给我发四条信息，还真搞的我像个小三似的。现在你老婆查那么严，都快要和我单挑了，你还半夜给我发信息，是不是真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顿必须你请客，不让你出点血，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说完，洪奕懿招呼侍应三下五除二点了两素一荤，并且以男人不适合吃甜食为由，只给自己要了一份提拉米苏。
　　“实在不好意思，那是因为我白天实在太忙了，没能顾得上，等消停下来才想起还有没来得及回复你，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与洪奕懿的坦然截然相反，严海的解释透着某种欲盖弥彰。
　　两人相识时间不算短，对方在业务上对自己的关照，有多少是出于对异性的好感，压根不需要动用女人的直觉，也无须用日常合作中的点滴细节证明，仅凭严海看自己的眼神，洪奕懿就已心知肚明。但是，她一向也只把这一切，当作一种从未被对方亲口证实的猜测。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一直看破不说破，在业务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利，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严海已婚已育的生活状态，还有他小心谨慎的处事风格，以及对家庭的极强责任感，洪奕懿料定他不会对自己有任何越轨举动。但严太太非常不智地打破了眼前的平衡，接二连三做出不可理喻的举动，最后甚至直接打电话对自己进行诋毁和人格侮辱。这一切，令洪奕懿怒不可遏，于是她决定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
　　“说实话，我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曾经有案底？还是我正在被你当作挡箭牌？我觉得你八成背着老婆在外面和其他女人有亲密关系，现在是借我来替你挡子弹。”
　　洪奕懿忽闪忽闪着睫毛，看着被自己故意抿在玻璃杯口的淡淡唇膏印的同时，用左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耳环，口吻中带着九分委屈和一分娇嗔。不论是眼神、肢体语言，还是语气，她都把握得非常到位，多一分则显得轻浮，少一分又欠缺妩媚。
　　“瞧你这话说的，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坏。再说，眼前坐着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我就算真想动那份心思，你说我干嘛不直接找你啊，还用得着借你挡子弹吗？”
　　虽然妻子最近在家闹得鸡犬不宁，使得严海不胜其烦，但妻子这样的误会对他而言也并非无辜和完全没有根据。他始终记得并一直深埋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对洪奕懿的感觉。经妻子这番折腾，他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因此拉近。对严海来说，此时此刻坐在自己正对面的这个女人，似乎终于可触及。而他的内心，为眼前家中的麻烦，为这样的微妙变化，有了一丝自己还尚未意识到的喜悦。
　　“这话可千万别被你那情商感人的老婆听到了，否则还不得找我拼命啊！你说你作为业务上游，工作性质就是每天和供应商打交道，这些她难道不懂吗？还有，删了我一个账号，我就不会用另一个账号来加你吗？难道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有马甲这样东西吗？你回家问问她，如何判断你的微信账号剩下的那些联系人里，哪个不是我的马甲？我不喜欢骂人，但那天真的把我逼急了。关键是，我俩啥事儿都没有，现在搞的好像我是你小三似的，你说给了谁不窝火？”
　　这间餐厅的确是男女约会的极佳地点，此时周围已坐满了一对对般配而表情甜蜜的情侣。配合着洪奕懿的诉苦，严海用自己大学时谈恋爱哄小女生高兴的口气安抚道：”哎！我的大美女，你消消气，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这不是请你吃饭赔不是嘛！“
　　“罢了！那天我也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冲你发火，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事儿不能怪到你头上。这样吧，你请我吃饭，我开车送你回家，今天我选这个地方，也是想着你回家方便，距离也相对近点儿。哦，对了，今天你没开车吧？”
　　如果说，事发最初，洪奕懿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陌生女人自证清白的话，经过对方的一再行动升级，她已不在乎被如何误解。既然自己的理解体谅，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肯定，并且一再得寸进尺，被激怒的她决定出手反击。
　　”你突然这么好心，准没好事。“
　　幸福来得似乎有些突然，这让严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不久为了妻子的失态，被洪奕懿痛骂之后，始终心怀愧疚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的谬斯女神不但不计前嫌，还主动示好。
　　看着严海一脸防备的表情，洪奕懿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你看你一脸惊恐的表情，你又不是唐僧，我也不是妖精，不会吃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没开车吧？”
　　看着这张明媚灿烂的笑脸，严海再无力保持头脑清醒和断然拒绝，他好似被武林高手点穴一般浑身不能动弹，紧接着如着魔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轻轻点头。
　　城市高速上昏黄的灯光下，洪奕懿的脸忽明忽暗，身上的香氛似有若无，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幽美动人。她的汽车精油气味很好闻，是那种淡淡的、优雅的草木香。汽车音响里传来一把女中音的意大利语吟唱，低沉浑厚的嗓音，如同静水深流的天籁之声。舒缓的旋律、悠扬的曲调、画面、气味、音效，车厢里所有的一切，都足以让严海心甘情愿地接受深度催眠，永不愿再醒来。想到家中长年累月浓浓的火药味，不知何时引信点燃着火引爆。现实生活中的水深火热，让他感到疲惫不堪，无力支撑应付下去。是啊！就算，就算没有眼前这般美好和惬意，严海多么希望，家中至少能有片刻安宁平静。哪怕是最为沉闷乏味的生活，在他的眼里，也是美满的，幸福的，也会有如同置身天堂般感到享受。
　　这条回家的路，严海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地往返，但这个夜晚，他却在途中感到一阵许久未曾有过的温暖和快乐，他多么希望这段回家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可是，不论多遥远的路，总会有终点。车子停下，严海带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依依不舍，头也不回地朝那个让他感到煎熬的目的地走去。他远远看着那半掩的窗帘后面，家中那盏等待自己的灯光，听见身后洪奕懿的车子发动机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目送那远去的轮廓灯变成一个小点，直到消失。
　　刚刚，车厢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心烦意乱却已然站立在家门口的严海无比留恋。当他一想到自己从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就要面对妻子每日搜寻自己身上任何异常的如炬目光；当他一想到在下班后的疲倦中，还要强打起精神去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活，他由衷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自己和洪奕懿安静地坐在车厢里的那一刻，再也不要走出来。
　　“为什么会有如此想法？这种想法很危险！”
　　严海突然下意识地一只手攥紧了拳头，带着心中的困惑和懊恼，用另一只粗糙的手拍拍自己的额头和板寸，极不情愿地推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