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93、第一百九十三节

　　沿城市快速路主干道从北往南，分布着不同装修风格和价格档次的各色夜间消费场所：
　　东北方向因靠近使领馆区，那些气氛暧昧的酒吧，终年披星戴月地被各种打扮时尚，甚至还有些光怪陆离的花蝴蝶包围。成行成市的酒吧街因青春、酒精与荷尔蒙而肆意奔放，呈现出缤纷热烈的氛围。这里也更像一个文化交流的朝圣地，以及外地游客心中的地标性不收门票景区。
　　使领馆区以南的中央商务区高级酒廊里，则密度适中地点缀着那些公文包里夹带各种商业合同和项目洽谈任务、衣着考究且精致的男女。他们谈吐举止斯文优雅，客套的热情里隐含时刻保持冷静的戒备，从容不迫的克制中又带着对成交的强烈期许。
　　再往南不远，则是一些中高档商品房底商开设的小酒馆，因而更富有生活气息。总的来说，在这里出没的，是在这条长达约十公里的寻欢之路沿线上的所有夜店里，心态最为随意且佛系的人群。他们通常于晚饭后三五结队，或压根未预先相邀，却总能在这个熟客心目中默认的“老地方”相遇。这也是为何，比起不远处那些门可罗雀的高档奢华店面，他们更愿意带着某种默契，挤在面积局促却人声鼎沸的狭小空间里，通过略带喧闹的周遭环境，感受都市夜生活所特有的脉膊和躁动。这里既没有游客也没有商务精英，只有混杂着全国和全世界各种口音腔调，卸下了自己日间的身份，选择暂时回归本真自我的一群异乡异客。
　　和几个老同事一样，利维祯是这些小酒馆的常客。每月她都会光顾大约两到三次，最喜欢于炎炎夏夜坐在露天那些由店家提供的小马扎上，一边闲聊，一边享受微风和冰凉爽口的龙舌兰。
　　农历新年后，终于忙完Pop Hub的初创筹备业务和事业说明会，离婚后，也刚办妥住房购置事宜，利维祯感到自己总算可以稍稍消停一下，趁周五的夜晚，约自己觉得还算聊得来的老同事，下小酒馆放松一把。
　　也许是正值春夜，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又可能是人们此刻仍缱绻餐桌，素日熙来攘往的吧台显得有些冷清，却让高脚凳上坐着的两女一男，正好可以置身这难得的安静。
　　苏鸿宝手捧一瓶啤酒，指间夹一根香烟，将自己的双脚踏在脚踏上跟随音乐微微抖动。因饮食不节制，又缺乏运动而突出的肚腩，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老态。
　　“澳门好玩吗？”他笑眯眯地问候农历新年后第一次见面的利维祯。
　　“嗨，佟总他们喜欢赌钱，估计他们觉得好玩吧。我又不赌钱，只能去逛景点。可澳门这个城市太小了，殖民地时代留下的一些人文景观勉强还可以看看，购物也还行，至于自然风光嘛，就真没什么可看的了。不过东西的确是好吃，这不，你看我又胖了，哈哈哈……”
　　苏鸿宝也附和着笑了起来，其实，即便对方什么都不说，对于佟乐一行的一举一动，他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看着眼前的一瓶啤酒和一杯鸡尾酒，程翕默默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热柠檬水，也随口问了一句：“在欢娱那边上班的老同事，这次也都去了？”
　　“是啊，虽说现在大家分属好几家不同的公司，佟总还把秦元基，林邦彦，徐健康他们都叫过去，所以我有种大家仍然还在《国际导报》一起工作的错觉。“对于那个曾经的部门，虽然老同事们已各奔东西，利维祯心中仍有一些怀念，未必是对某个人，某些人，而是对那段岁月和某种自己熟悉并喜欢的氛围。
　　“那，是不是大家伙都会跟佟总一起创业呢？”
　　对于林邦彦的去向，还有秦元基与苏鸿宝的私交，程翕心中有数，她也不相信，仅凭佟乐的个人号召力就能将这些名字捏咕在一起，但她依旧装作一无所知，明知故问。
　　”澳门的行程结束后我们在珠海开了一个会，佟总的意思是，现在是初创阶段，如果大家已经有去处的，就先去上班，毕竟有月薪收入，创业的压力会小很多。目前佟总手头有几个项目，让大家帮着卖一卖，反正业务上能帮着带客户就行，横竖做业务都是赚钱的事情。我个人的理解是这样的：以后要不要重新再在一起，一门心思创业，专职卖Pop Hub的项目，那也要看业务的发展情况，所以现阶段，也不是大家放弃现有的工作都到Pop Hub这边的时候。“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多年来，因平台及资源的光环所带来的幻觉，让佟乐误以为只要自己振臂一呼或者画饼充饥般许以可观的利益，便能凭借个人魅力和挂在驴脑袋前面的胡萝卜，号令众人为其新开创的事业抬轿子与添砖加瓦。见惯了行业内的利与义，程翕深知，当人处于一项利益链中枢，外界蜂拥而至的热情、奉承和赞美，就好像一瓶气味迷人包装华贵的香水，闻一闻看一看即可，不要当真喝下去，否则总有一天会让自己肠胃难受。
　　“原来你们这次主要是去珠海开会啊！徐健康在上个月给我提报出差申请，说是他有客户要在那里做活动，日期刚好对的上。”程翕的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内心的小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这孙子真不是什么好鸟。找你之前，他来找过我，提同样的申请。因为现如今他的编制没在电影广告部，我没批，让他找自己归属的业务部门申请。”苏鸿宝撇了撇嘴，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屑。
　　“哦，这原来还有一段前传呢！他的申请，我倒是同意了。“程翕说着，嘴角露出颇令人回味的微笑。
　　利维祯晃晃手里的鸡尾酒，看着里面的冰渣渐渐融化消失，咬着麦管儿说道：”哪有什么客户，我们是先去澳门团建，然后在珠海开会。他肯定是不想自己出来回路费，佟总又没给他订票，但估计他也不好意思因为这个不去，所以就想法子蹭公司的出差费用。“
　　”收到他的申请邮件的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他去珠海是为了给佟总捧场，但总觉得此事有诈，所以我在批准的同时，对他补充了一句说：’我和你一起去。’“程翕的话刚落音，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她带着与苏鸿宝一样不屑的表情继续说道：“他可真够鸡贼的，这么多年，我自己的那个小部门每年也有个两三万块的差旅预算，可我从不蹭公司的费用办私事。因为满打满算，没多少钱，为这点数目，不值得戴上一个占公司便宜的帽子。佟总每年倒是都会在农历新年假期前安排一次到Z城出差，因为从那里回他的老家路途近很多，等于春节回家的路费不用自己出。佟总是真有业务需要也好，是假公济私也罢，那也是他靠自己的能力，在公司挣得一席之地，手头有一笔他自己能把控的部门费用预算，而不是想法子编谎话，借他人之手让自己暗地里占公司便宜。为了这么点钱，跑出来搞这些小把戏，我一个女人都看不上，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而且大家都是在这个行业干了这么多年销售的人，谁不知道谁的那点心思？谁又蒙得了谁呢？如果他坦诚直白地跟我说，想蹭公司的费用，我看心情念其够实诚实在，未必会完全一口拒绝。这哥儿们可倒好，掖着藏着，当我是傻子吗？如果我真同意了，那八成他还真会一边占了公司的便宜，一边笑话我好蒙。退一万步讲，我即便想网开一面，给他做这个顺水人情，也不能顶着一个傻子的帽子吧？我他妈又不是冤大头！我这个人，可以吃亏，也愿意给人行方便。但我吃亏要吃在明处，不要把我当傻子。天底下，谁也不傻。那些自以为聪明，总把别人当傻子的人，自己才是最傻的。”
　　”哈哈哈哈……可不是这个理吗？那，程总，你今年有什么打算呢？真打算继续留在公司做无线事业部的业务吗？哈哈……“
　　对于程翕安于现状，利维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其新头衔有些可笑。
　　”随便领导怎么安排，对我来说都一样。现在除了等去年的回款，我没什么其他特别想法。“程翕漫不经心地回答，人生即将进入下半场的她，感到有些迷茫，却也不愿生活在别处。
　　”苏总，那今年你有啥打算？也打算继续留在公司吗？“
　　在利维祯眼中，虽长相不太对得起市容市貌，但苏鸿宝也算得上渊博幽默。此外，如不是几个月前他撺掇自己买房，以目前小酒馆周边的房价涨幅和手中的存款，估计离婚后，自己只能在附近租房子住，或者买到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所以，她对苏鸿宝多少心存感念。
　　”我现在就是先帮领导们站好最后一班岗，让咱们和film power平稳交接过度，保证收尾能顺利完成。这些工作，吃力不讨好，但总需要有人去做。“
　　推了推厚片的黑框近视眼镜，苏鸿宝用满腔责任感的口吻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