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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一百六十九节 ...

  •   开会,虽然是一种稀松平常的工作方式和议事形式,内在却蕴藏了丰富的、值得玩味和解读的信息,。
      其一,一般来说,一家公司、企业或社团,在开大会的场合所公布的事项,早在小范围内已得出结论、作出决定。即便形式上是所谓的全体公开讨论,通常也会因众口难调、意见不一,于当场也得不到实质性结果。所以,一个利益体内部大多数关于重要事项的讨论、协调、沟通和博弈,普遍是在闭门小会上完成。那种参加人数越多,范围越广泛的会,内容也就越务虚空洞,往往是形式越大于实质,仅仅流于走过场。
      其二,大多数利益体的基层管理团队及其上级主管共同参与的会,也许每个与会者虽然并没有指定的座位,但其实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根据各自在自己心目中,在内部的等级、地位、权重,选择自己认为合适的,与身份匹配的座位。所以,即便座位没有被指定,但会被微妙地固定下来,久而久之则形成了在小范围内的约定俗成。
      绝大多数情况下,《国际导报》的经营部门例会,完全符合以上两点:
      每个人照旧坐在自己一贯以来选择的位置,相互之间极有默契地不会坐到别人的椅子上。而名片上的职位,以及在日常工作中,个人和领导之间的亲疏远近,此时成了一个个隐形水牌。
      除毕岩在心情大好时,念及一群麻瓜韭菜下属的股票账户收益,偶尔发挥自身专业特长,现场点评预判股市走向或宏观经济未来趋势,能让在场的大多数人竖起耳朵、瞪大双眼、屏住呼吸,深怕错过任何一个关键字眼之外,周例会就是一种典型的参与人数和涉及部门众多,每个人当场背诵业务流水账,形式大于实质,无聊沉闷的样板戏。
      不过,这年8月下旬的那场表面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例会,却唱出了一段和平日不一样的旋律,一切仿佛猝不及防,又似乎早有定数。
      这天的例会,表面上看起来与往常并无太大区别,到会人数还算齐整,只是从这年春天开始,何淼缺席例会的次数逐渐增多。但因近一年多以来,她并没有太多实质工作内容汇报,所以存在感并不强,大多数人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她今天的缺席。
      与往日不同,白如璋没有安排各部门首先就上周的工作进行发言,这天例会的第一个环节,他宣布了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
      “现在向各位宣布一项人事变动,丘恩泽因个人发展的打算,何淼考虑到孩子上学的安排,上周他们向公司提出辞职。这些年,展览展示场地租赁部从无到有,恩泽付出了很多,也非常努力,有不小的成绩。恩泽与何淼来公司的时间不算短,这些年的共事相处下来,与同事的感情也很深厚,所以,在这里,我们祝他们在未来事业更上一层楼。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老同事们。接下来,我们请毕总也讲两句吧。”
      此时,丘恩泽静静地坐在毕岩的右手边第一个座位上,将自己左脚脚踝翘在右腿膝盖上,伴随着抖腿,左脚掌也快速地抖动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就好像宣布的是一则与自己毫无任何关系的消息,似乎也更不关心毕岩就此事会说些什么。
      白如璋说完,看了看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当事人,又将目光转向自己右则的毕岩,鉴于事前已提早进行过沟通,对于上司会响应自己的提议作一番发言,他并不担心。
      毕岩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舒缓的笑容,会场内冰冷凝固的空气也随着这个笑容一起放松。他用自己中气十足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说:“本来这样的事情,我觉得也没必要在周例会上讲,可既然白总建议通报一下,让我说两句,以表达公司对员工的不舍,那我就说两句。以前我总说,员工离开其实真不一定是坏事。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从我们这里走出去不少人,事业成就也都不错。比如焦国维,今年年初离职去创业。当然,这些年,也有不少出去了之后再回流的员工,这也说明,大家对我们这几个领导的能力和人品的认可。这是一个不断变革的时代,我们要拥抱变化,不要抗拒它。外面如果有不错的机会,我鼓励大家多多尝试。走出去后,能飞黄腾达开枝散叶,也都是公司的资源和财富。你看我们的内容团队,有不少去了地产公司,或者基金公司和银行,还有一些企业的甲方,现在都成了我们的客户,都与我们有不错的业务往来合作。”
      在场每个人默默聆听两位长老的二人转,有的表情不悲不喜不增不减地看着正在发言的毕岩;有的在一边竖起耳朵听的同时,一边和丘恩泽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股市行情、社交媒体账号以及新闻。
      与丘恩泽的处境有几分相似,自第一天入职,何淼也因始终无法找到合适自己的定位而尴尬和无措。不过,前者尚幸运,始终不曾挪窝,可她却从平面业务渠道部门折腾到机电事业部,最终再回流渠道部。论及与各大厂商的关系,何淼无法与在此行业内摸爬滚打多年的杨心远比,而在公司内部资源争夺异常激烈的这一行业市场,她也无法开发有价值的相关业务,所以只能又不得不回到如同鸡肋的渠道部门,重拾服务广告代理公司的老本行。四十多个月来,何淼在业务辅助部门与核心业务部门之间游走,工作成果都不尽如如意。她做过各种尝试,努力体现自己的价值,而最能拿得出手的业绩,就是为公司的各项落地活动,提供酒店住宿消费的广告置换。为了给自己争取相对好的工作生存环境,她甚至努力维系和姨太太的个人关系,但这并不是其本性,她在骨子里实则颇好胜且不愿委屈自己依附他人。这个独自抚养孩子的单身母亲,在种种努力与尝试后,始终没能突破各种现实困境。
      “亲,他俩辞职,你有提前收到消息嘛?”趁毕岩发言的功夫,百思不得其解的程翕,向会议桌对面的甘纯发去微信。
      业务上被不断边缘化的何淼离职,对众人来说也许不算意外,可身为公司重要业务部门总经理的丘恩泽辞职,让人感到有点不同寻常。因为,与业绩不理想的何淼不同,丘恩泽也算有亮眼的收入成绩可交差;而在内部管理上,他可谓紧跟领导步伐,看似与二位长老也有不错的个人关系。
      “嗯,早一阵听说了何淼要离职,但是丘恩泽倒是让我有些小意外,估计是他岳父家对他有安排吧。”
      自打刚一起共事,甘纯与何淼就莫名其妙地势如水火,而随着后者的离职,两人间似乎毫无任何来由的矛盾和仇怨,也随之烟消云散。
      “前阵子的例会上,毕总说起要对部门和业务进行调整,我就觉得要开杀戒了。对一些不赚钱的部门,估计领导要裁减富余的管理岗位,毕竟这些岗位的人员成本相对要高。他当时说:’这么多年,公司从没主动调整,都是员工自己走。’当时他说的这些话,你还记得吗?”回想起大半个月前的相同场合,程翕觉得如今眼前这一幕,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当时我觉得,何淼是这次内部调整的对象,可如果丘恩泽也和这次调整有关,就真有点让人摸不透了,他好歹也有业绩。”
      “我记得这话。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可能是领导提前暗示过他们:觉得不行就趁早自己走人。因为如果是直接拿到台面上说,就打脸了。所以他们就选择了主动离职。这速度,真快啊。”
      “嗯呐,现在是第三季度下半场,估计财务马上要开始做新一年的人员成本预算,所以要在近期定下来。”
      即便与何淼几乎快到了有你没我的地步,但甘纯并未因老冤家的失意感到幸灾乐祸。在身不由己的利益冲突中,她始终坚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说风凉话的原则:“想想,觉得公司也挺没人情味的,不赚钱就走人。”
      “业绩不好就得走人,搁任何一家公司都是如此。只不过,员工个人业绩难看的无奈,真是有苦自知。”
      程翕看着丘恩泽那瘦削的、伴随抖腿的节奏不停晃动的背影,虽然她并不认可也不喜欢其为人处事待人接物的种种做法,但对其自身弱点以及处境,自认也能洞察得比较透彻。眼前的一幕幕,难免让她感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觉得,说到底,此时此刻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被各种偶然推到一个岗位,靠出卖自己的劳动获取回报,并且为种种制度与潜规则所局限,不能基本掌控环境的棋子罢了。
      “是啊,人走茶凉,滋味各知。哎,走了也好。”
      甘纯觉得,离职能得到的最大福利就是,以后再也不用开这形同嚼蜡的例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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