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50、第一百五十节

　　阳春三月，一个能见度不错的夜晚，洪奕懿坐在城中最高处一间豪华酒廊落地玻璃窗边，可见整座J城的华丽与匆忙。她偶尔会于晚饭后来到这里，一边喝非酒精饮品，一边俯瞰这世间一片繁华绚烂与灯火阑珊。
　　今年，是她来J城的第十年。
　　十年前，她从西北小城踌躇满志地来到这大得似乎无边际的钢筋混凝土丛林漂泊。回想20岁那年，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却无知无畏、冲劲十足、她曾相信，只要足够努力，必能在这里拥有一片自己的天地。
　　然而，J城不是一座对外来人口友好的城市。
　　这些年来，不论她如何努力工作，总也追不上城中房价上涨的速度与通货膨胀的脚步；春节前，中介为赚取业务佣金，还试图以来年房租上浮25%的方式逼迫她搬家。随年龄增长，她恍然发现，在骨感、琐碎和残酷的现实中，不是每个人都背负得起梦想的重量。
　　可即便看到自己相较身处气势恢宏大环境的渺小与弱势，即便倍感生存压力，即便对未来怀着迷茫，可习惯了充满机遇和快节奏的大都市，她也再无法忍受家乡那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沉闷。
　　20个月前，她动用手头的大部分积蓄支付首付，在远离市中心的卫星城购入一套小两居，为日后把逐渐年迈的父母接到身边，以便作为独生女的自己，将来能更好照顾二老。
　　而再过数月，她即将步入而立，横比纵比，才发现自己不但大龄单身，还越混越不济，最近更是遭遇工作不顺心。
　　面对公司的内部矛盾，洪奕懿心生退意，程翕于上个夏天的开导和劝解，似乎并不奏效。
　　“你为啥要这么冲动？！“
　　“你知道那个总经理干的事情有多恶心嘛？春节长假前公司同事吃年饭，他唯独没叫我，这不明摆就是排挤我嘛？”
　　”就为这个？？？嗨！他即便叫上你，你真心愿意去嘛？既然你没多稀罕吃这顿饭，何必在意人家叫不叫上你呢？退一步讲，假如他真故意用这种方式恶心你，那你就更不该辞职了呀！而且我觉得老板对你蛮好的，何况这家公司的资源卖相不错，在这个基本面情况下，你无非就是处理如何与总经理的那个团队共事的问题。因解决不了内部矛盾而离开这家公司，那你去另一个平台，还会遇到类似的问题。我不反对跳槽，但不认同你为了这个跳槽。”
　　“我刚入职的时候，向董事长提了许多销售管理上的建议，他都会听取和采纳，可后来，他似乎不再信任我。”
　　“信任是相对的，后来你把自己放在一个团队的对立面，他必须搞平衡，否则总经理那边的人，干活积极性会受打击。我当初就给你说过，作为老板，肯定不希望看到下面有一方独大的局面，因为没有哪个领导喜欢被架空。他对总经理的不完全信任，才是你在这家公司的生存空间，只是这空间大小的问题罢了。他显然不完全信任总经理，所以才会相互掺沙子地把你留在那老哥身边。打一份工，只有站在老板的角度去想问题，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出牌。”
　　“算了，这事儿都过去了，不谈了，反正我也找到新工作一个多月了。“
　　洪奕懿不否认对方说得在理，但她似乎无法克服自身的性格弱点，更不愿再回顾那段让自己极不开心的工作经历，于是决定切换话题。
　　”给你说说我现在的老板吧，是个女的，从前我俩就认识，算是朋友。她五十出头，没结婚，给一个甲方一把手当三儿好多年，在她很年轻的时候，两人就好上了。当时那男的就有老婆，这么多年，对方也没离婚，所以给不了她一张结婚证，就让她开了一家广告公司，给她业务，所以这老姐巨有钱。她没家庭、没孩子，又很有钱，平时就只能靠买房买包买衣服买珠宝手表给自己找乐子。“
　　谈及自己的新老板的生活状态，似乎让洪奕懿物伤其类地想到仍单身一人的自己，相较已过知天命却仍没能成家且日渐年老色衰但早已实现财务自由的新老板这个参照物，她感觉自己也不过是处于两头不到岸，仍需挣扎求存的无奈剩女一枚。但，即便不及这个参照物富有，洪奕懿也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像她那般守着若干处价值几千万的房产，抱着一堆钱和奢侈品孤独终老。虽然眼下在这座城市，自己仅够得上小康，虽然除了含金量不算高的年轻，她觉得比起现任老板，自己就算是一无所有，但所幸还有时间和机会找一个人结下连理……哪怕，这个人还尚未出现。
　　”对了，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那个大学老师吗？”
　　“嗯，最近你们有进展？”
　　“他宁可周末自己一个人宅着，也不主动约我。你之前猜得没错。”
　　程翕对谢澄邈的预判可谓一语成谶，这让洪奕懿多少略感失望。
　　“你怎么知道人家周末自己玩？你问他了？”
　　“是，我直接问他了，而且他也向我承认了前阵子打算结婚，因为出了点事，没结成。”
　　经过推算日期，洪奕懿意识到谢澄邈主动接近自己的那阵子，也许正恰逢其婚姻大事遭遇变化。
　　“看来洪小姐的字典里没有’婉约’这个词，如果换作是我，压根就不会问。”
　　程翕刚说完，服务生恰好端上一壶英式伯爵茶，她一边给自己和对方倒上冒热气的茶水，一边表达反对意见。
　　洪奕懿微微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热饮，语气平静干脆中带一丝落寞：“结婚了谁还跟他扯？浪费自己时间。”
　　“如果他没结婚，而是有个正牌女朋友，那你觉得自己算浪费时间嘛？我看你简直是单核处理器。”程翕不认同对方如此绝后路的做法，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我觉得他是在找替补，无非就是想找个人消遣罢了。” 谢澄邈的态度，让洪奕懿感到自尊心被伤害。
　　“如果你认为他真是这样的人，那就趁机挖苦调侃他一顿啊！问问他：是什么天塌下来的问题，连婚都不结了？是由于未婚妻梦游有暴力倾向，还是因为他说梦话，露出了什么马脚？再问问他，每周到你这里打卡开例会，他是有招生指标要完成，还是有业务开拓进展需要向领导汇报，例行到你这儿来了解一下，潜在目标学生的报读意向？戳他痛处，让他消遣你聊天。哼！”
　　程翕不顾正在为洪奕懿端上果汁的服务生，是否能听到自己的一轮机关枪扫射，倒豆子般狠狠数落了一番那素未谋面的对象。
　　“他突然转移话题，我就没继续聊他结婚的事儿了，罢了，不提这个人了。”
　　现如今，两人已无任何联系，洪奕懿不愿再耗费心情时间在一个自己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身上。在这异常忙碌的城市里，时间，的确是每个人最珍贵的资源。
　　“你说，难道是我的气场给人感觉不正吗？还是我的长相不够稳重，还记得去年你介绍Charles给我认识吧？”
　　相互加微信好友后，当洪奕懿带着徐泰富前去业务拜访的路上，后者用一句轻浮的玩笑，彻底瓦解了她对其还不错的第一印象：
　　“洪小姐下次去H市出差，可以住万丽酒店，我的公司与他们有协议，可以打折。不过呢，必须我本人亲自到场办入住手续，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住。哈哈哈哈……”
　　程翕咽下一口茶水，问道：“嗯，之后你俩有下文嘛？“
　　洪奕懿带着一脸不屑地回答道：”呵呵！这老哥真有意思！我像是那种为了省几百块住五星级酒店的银子，就随便和人睡的女人吗……“
　　虽曾情路坎坷，随年岁增加，这个依然单身的大龄女青年，仍希望能尽快找到另外一半，她鼓励身边的朋友替自己做媒，求得一个好姻缘。人生大事，最近似乎也成为她的另一项主要业务：”哦，对了，前两天一个朋友也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估计过阵子会约时间见个面啥的。”她边说边将自己的手机交给对方：“这是那个男生的朋友圈，给你看看。”
　　程翕初略浏览片刻，迟疑地问了一句：“想听听我的真实看法吗？”
　　“当然了，快说说，你看出什么了。”洪奕懿端起自己点的果汁，又并不着急喝下去，似乎是担心对方说出来的话会让自己呛着。
　　“呐，事先声明啊，纯属我的个人猜测啊，不一定准确的。”
　　“哎呀，我知道啦，你快说嘛。”
　　自从谢澄邈一卦，程翕没有失算，洪奕懿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又看出来了些什么。
　　“我猜，这个账号，不是他日常使用的微信账号，此人，应该还有另一个账号。这估计是他的小号。”
　　程翕咽下嘴里的小食，一口气说完看法之后，洪奕懿手握盛果汁的玻璃杯停在空中，睁大眼睛，举止表情稍愣住了。等她缓缓神，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觉得没能看出任何蛛丝马迹能暴露对方所言之内容，于是带着一脸不可思的表情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漂亮女人，解卦人犹豫了几秒。程翕希望对方能尽早得偿所愿，但又不愿其遇人不淑。她不紧不慢地说：“微信，是粘性极高的社交工具，我看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很低，估计，这不是一个他日常使用的账号。此人应该会有另外一个账号，而这个只不过是他不常用的马甲而已。”
　　“他的发帖量的确不多，但很多人也发得很少啊，这不能说明什么吧？”
　　“首先，朋友圈是一个熟人社交的平台，而那些在此平台上极少发帖的人，至少在个人生活上也是极低调的。他们不希望别人对自己的个人状况有所判断和了解，也许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或者是怕给自己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又或者是仅出于自我保护，反正他们就是不希望外界对他们个人产生兴趣。而这老哥儿，虽然发帖量少，但每次发帖，不是晒自己戴的五位数才算入门的名表，就是显摆自己练的马甲线，要么就在秀自己的高逼格海外旅行以及自己去哪个高大上的地方开会，这显然很矛盾。通常分享这些关于个人生活或工作细节内容的人，都有某种寻求外界关注的心理，说直白点或难听点，这类人就是在刷一种存在感。一个这么高调张扬的人，在正常情况下，发帖数量一定不少。从他的发帖频次来看，几乎一个多月才发一条，说明在平日里，他可能不常用这个号，而每一次发贴，就是各种炫耀，也许他的发帖是另有用意。”
　　洪奕懿听完对方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的朋友有没有告诉你，他从事什么工作？”
　　“听介绍，他好像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金融硕士，白羊座，做私募的。中间人给我说的原话是：’对这个人也不了解，只是介绍你们俩认识，具体的还是需要自己把握。’”
　　“哦，做金融的，那很好啊，白羊男大多都直男得无可救药，说话做事不拐弯抹角，沟通起来不费劲。约出来见一见呗。见了面再说，也许我猜错了也不一定，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溜溜。”
　　洪奕懿垂下眼睛，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说：“被你说得我都不想见了。”
　　程翕突然对因自己的多嘴而扫对方兴致感到有些后悔，便马上将话锋切换为鼓励模式。
　　“那你这想法也太消极了，好歹先见见再下结论做评价。一来，也许实际情况未必是我猜测的那样；二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难说，说不定你俩一见钟情；再者说，洪小姐，你就见一面，也没什么损失，还给自己多一个机会，这样只赚不赔的买卖，何乐不为。退一万步讲，见过以后，实在不对路，没有然后便是，何必现在就巴掌拍死呢。你说，对吧”
　　“我先想想吧。假如他真是用一个小号加我，那我和他见面到底算什么事儿嘛？”洪奕懿看着窗外摩天大楼的灯光，意兴阑珊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