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49、第一百四十九节

　　程翕在离开“山”之后，狼狈不堪地背着包仓惶逃出这栋光怪陆离的办公大楼。
　　本怀着极其复杂和低落的心情，可转瞬间她仔细想来，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曾经所作选择的后果，怨不得任何人。因此，当她冲到室外，抬头看看高远的天空，不知此时此刻自己可以去找谁倾诉，又能够倾诉些什么。毕竟，吃苍蝇虽非常令人恶心，但这等小事貌似也不值一提。而恍惚间，她发现在这诺大的城市，乃至整个世间，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可以让自己把那颗绿豆苍蝇吐出来的树洞。
　　因为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躲到哪里去，她只好咬着牙开车，漫无目的地一通乱跑闲逛，不知不觉间，就回到自己的小公寓。房子于10年前购置，虽面积不大，但对空巢青年和独居中年来说，倒也不算小。
　　一切似乎都并不意外，而每当她感到快憋出内伤时，总会第一时间选择回到自己的单身公寓，因为除了此处，她似乎也无处可去。更何况自从小灰灰到来，每日回到家中，程翕便不再感到这屋子是空荡荡的。在这里，有一双乌溜溜、没有眼白的黑眼睛，盼着她回家。
　　每天下班回家，进门后，程翕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苹果枝、葡萄干和各种坚果训练小灰灰，与其互动，让它熟悉自己身上的气味。小灰灰从刚来到这个家，对陌生环境的戒备和好奇，转而逐渐对主人熟悉和建立信任。随着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当程翕凑近，它就会异常兴奋地蹦蹦跳跳，期待得到更多葡萄干和苹果枝。
　　胆小是龙猫的天性，刚开始，一旦小灰灰拿到食物，会迅速躲进小木屋。几个月下来，随信任感的逐渐建立，它会自然且大胆地接近主人，甚至会跳到程翕的手掌上。这也让主人越来越喜欢给它投喂各种零食。
　　感情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培养起来，不知不觉程翕已习惯每天回到家中，盯着小灰灰用那灵活的小手，拿着一颗颗猫粮认真吃饭的样子入神，静静享受这一个人既独处，又有陪伴的闲适且似乎与外界隔绝的时光。而这个过程，也是她在一天之中感到最放松的时刻。
　　她越来越喜欢小灰灰，每天用火山灰给它洗澡，每周打扫笼舍，每次出差，都不放心它单独在家，害怕它因为孤单而情绪抑郁，甚至计划为它物色媳妇，繁育后代。
　　大自然的金字塔型食物链似乎无道理可讲，位于上层的肉食动物，大多本领超群，种群数量较小而残忍嗜杀，极强的领地意识和残酷的生存法则，让它们进化出尖牙利爪，还练就一身强大的猎食能力。至于那些位于食物链最底层、终生茹素的小动物，大多性格温顺，数量庞大却与世无争。它们柔弱、胆小、碳排放量极低，却天性善良。据说，龙猫妈妈甚至会养育那些失去母亲的幼崽。如果说，自私是人类的天性，那么无私可算作毛丝鼠这个物种的本能。而这个外型可人、无公害又生性有爱的物种，在丛林中，却只能处于食物链最底层，到处都是它们的天敌：天上飞的猛禽、地上爬的肉食四脚兽、以及蛇莽蚺、还有奔跑的猛兽。当这脆弱的物种面临危险时，只会无奈地撒尿逃跑，还总因过度惊吓而掉毛。
　　相较带着虚伪面具，贪婪且自以为是的人类，无止境膨胀的欲望以及为满足自己而无休止地争斗和同类相残，大自然的其他物种显得可爱又无辜，它们还要承受人类的活动带来的生存环境恶劣，栖息地萎缩甚至消失，每天仅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而挣扎。
　　程翕看着小灰灰直发愣，回想今天自己的慌不择路和仓促逃遁，发现自己与眼前的这个物种，似乎别无二致，同样是仅位于食物链最底层的食素小动物……
　　天色在她的游思妄想中不觉暗下来，在四周空荡且寂寥的屋子里，点燃明亮的暖黄色灯光，她才意识到饭点已过，可依旧毫无食欲。
　　正在她刹不住车地胡思乱想时，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我明天不去上海了，向飞扬不让我来，他心情极差。”
　　简霖的声音从两千公里外传来，她本打算趁对方出差，一同去见见近来状态低靡、情绪极度糟糕的向飞扬。
　　程翕抱起小灰灰，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给它喂了一颗葡萄干，以便让它在自己的腿上安定下来，不要乱跑：“离婚而已，天又没塌下来，我怎么感觉他如丧考妣似的？”经一番自我调节，她总算能令自己极其压抑的心情得到些许缓解，也这才想起，自己原先安排了第二天出差，并于早前和简霖约好在当地碰面的时间。
　　简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虐，以至有种打抱不平的义愤：“反倒是他老婆现在滋润得很，天天练瑜伽做美容。“
　　“我忽然忍不住开脑洞想想，如果换作我是他老婆，会如何处理？“
　　“你会如何处理？”
　　”我无法告诉你，自己百分之百铁定会跟他离婚，但我想，自己大概率会选择离婚。因为到目前为止，在我的人生中，还没有原谅过背叛自己的人。“
　　简霖对自己得到的答案不以为然，她轻描淡写地替向飞扬和自己辩解：”出轨其实是人性使然，谈不上背叛吧，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久了，感到乏味，需要寻求新鲜感，喜新厌旧本就是人性。“
　　”追求这方面新鲜感的人，就不应该婚姻。如果不结婚，成年人之间不管怎么相爱相杀，都是你情我愿，无可厚非。但婚姻对我来说，是契约，也是承诺。如果不能遵守契约，何必要去缔结呢？就是怕自己孤独终老吗？老了想找人陪，那就去老人院待着啊。”
　　简霖不知道如何反驳程翕，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没有对错，只关乎两人的三观不同。她选择了沉默。
　　“哎，他也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怎么觉得，是他等着老婆决定自己的命运呢？这太颠覆我对他的认知了。至于这么怂吗？杀头不过碗口大的疤，不就是离个婚嘛？况且他的条件也不差，这年头，离婚后要再找老婆或女朋友，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啊！难不成他还愁自己找不到啊？”
　　”我听他说，他老婆这两天已经在找律师，准备起草离婚协议，所以他的状态很差，不想见人。”
　　简霖的语气则是从片刻之前谈及向太太时的几分不忿，转而变得充满同情和怜惜。不过，这一丝同情，随着她的思维方式又急转直下，显现出不屑一顾：“哎，反正，男人是我看不懂的一种动物。我也觉得他好怂，怎么会这样？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话说回来，虽然我和向太太只不过萍水相逢，没啥交情，但站在同为女人的角度来说，我觉得，她选择离开这个男人，是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哎，向飞扬在处理婚姻危机时的状态，能看出他真是个比较脆弱的人，经不住坎坷，受不了打击。就凭这一点，与胡总比起来，我觉得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胡总有今天不白给，你的确没选错人，哈哈哈哈……”
　　这顿调侃却引来简霖的狠狠感慨：“我从20出头就和老胡在一起。表面上他很大男人，实则内心还是一个比较温暖的人。我们之间那么多年革命感情，人到中年难免太理智，都把对方看得太清楚了。能和老胡在一起，我也是受了很多气的，不过我都认。向飞扬嘛，他的学识与见识，让我学到不少东西。我对比自己聪明的人，都是很礼貌和尊重的。”
　　“你那不是不是尊重，那是直接睡了。不过，受气之后还睡得下去，就是你的本事啊，哈哈哈哈……“
　　在程翕眼里，简霖的没有底线与百无禁忌，是自己望尘莫及的特质，虽谈不上欣赏，但多少也觉得这是对方的过人之处。
　　两人就这样从一个稍显沉重的话题，越聊越举重若轻。对方的调侃，对自己究竟是褒奖还是针砭，简霖并不在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嗯，更重要的是，睡了之后有扭转局面和逆袭的本事。昨天听到一句话，觉得蛮有道理：革命生涯，互相利用，但互相利用的过程也是交心的过程。“
　　电话的另一端，一直盯着小灰灰发呆的程翕，恍然发现，自己喜欢动物，远多于同类。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是啊！一个人，不交心，是换不回想要的利益的！这世上，没人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