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29、第一百二十九节

　　天气日渐炎热起来，南方梅雨季节过后，气温迅速攀升，潮湿的空气能令人的体感温度达到40度以上。这个夏天，对向氏夫妇来说，除了难以忍受的闷热，还有前所未有的艰难。
　　自从向飞扬被车载导航仪出卖后，太太彻底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这对结发半生的夫妻，婚姻再次陷入困境。这一次，向太太依旧用她驾轻就熟的大杀伤性武器应对先生的调皮捣蛋，那就是冷暴力。而面对长时间冷战，已逐渐适应与习惯的向飞扬，本以为这次不过只是从前历次战役的重演，他完全料想不到，和过往截然不同的是，此次冷战中的妻子，并非旨在狠狠教训从大学同班与之相伴半生一路走到今天的丈夫，而是在反复确认自己处于冷静状态下，进行了无数次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心如止水地作出了止损决定。其实，这次，与其说是冷战，不如说是，向太太在自我闭关。
　　这段日子以来，向太太回首自己这半生的际遇，以及两人共同走过的曾经：初次相识和第一次说话、并肩坐在一起上课、一起去教室晚自习、第一次约会，直至互见家长确定关系，举行婚礼和儿子出生……
　　这对名校德语系的同班同学，有着类似的人生经历：都自幼学习成绩优异，在师长嘴里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同龄人的学习榜样，走出象牙塔后一同进入德资跨国企业集团供职，工作生活人生际遇都颇为顺利，皆是未曾经历过重大坎坷和挫折的学霸。
　　虽然，不论是工作能力、职位及收入，从走出校园的那天起，向太太始终高于先生，但她从不以此嫌弃。向飞扬那自诩清高和淡泊的性格，致使其在职场始终不得志，而安于现状消极避世的心态，也多少令妻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她终归包容理解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以求一家三口齐整和美。
　　本以为如此便可安稳度日，即便平淡无味，好歹也落个与世无争、岁月静好，可人生难免遭遇意外。当年，儿子还没出生，这段还没到七年之痒的婚姻里，出现了第三个人，这是向太太第一次面对生活赠予的重大挫折。在丈夫供认不讳，亲口承认一切属实之后，这个自幼好强、内心骄傲、品学兼优的女学霸并未被击垮。她没有吵闹，没有恶语，因为其内心太过骄傲，以至宁可憋出一口老血，也不屑为另一个女人让自己情绪波动失控失态。以她的性格，注定会挑选一种看似优雅，却更具伤害性的处理方式。
　　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对丈夫施加了长达一年的冷暴力后，向太太不得不承认，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她最终决定继续维系这段已爬满虱子的婚姻。而由于在冷战的消耗中，向飞扬罹患神经衰弱，日益加重的病情致使他长期需要依靠药物助眠，这给身体带来伤害。向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丈夫使用冷暴力的恶果：阳痿成了夫妻生活的拦路虎。她为此感到懊悔，但与此同时，想到自己也得到惩罚，内心的愧疚才略减几分。
　　自这年年初的那个周末，向飞扬的行踪被导航仪出卖后，她再次不断问自己：“为什么？！”自问并无重大过错，从恋爱开始，从未提任何过分要求，从未强迫对方做任何为难之事；孝敬公婆，繁育后代，共同承担家庭的责任和生活压力；从未仰仗自己的高薪高职疏于家务；更不招蜂引蝶、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直至大前年杭州之行残酷地戳穿一些表象背后的真实原因，她仍试图自欺欺人地把这千疮百孔的日子，咬牙和血吞地过下去，即便此后她为自己曾经的宽容、理解和愧疚感到可笑的情况下，可为何生活依旧不愿意放过自己？
　　导航仪记录让向太太无法再实行鸵鸟政策，她为自己对家庭和姻缘的珍视，没能换来这个男人的珍惜感到愤怒、绝望和死心。她选择直面惨淡的现状，得出了让自己终于放手罢休的结论：这个男人从未真正爱过自己。而这个结论让她推导出一个决定：那就是即便亏损率高达70%，也不再补仓，不再等待市场反弹挽回损失。事不过三，她决定止损离场。
　　“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终于有了决定，今天我们谈谈吧。”
　　如往常般，一顿相视无言的晚餐后，这天，久未开口和丈夫说话的向太太突然发声。同床共枕多年，不论遇到多么难受的境况，这个受过良好高等教育的外企女高管，始终能保持情绪冷静语气平和，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状态波动。趁儿子晚自习还没回家，向太太开始了一场自己人生中的最重要谈判。
　　空调将凉爽的风送到饭厅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不是太太开口说话，室内只有静音空调运转的声音。昏黄的灯光下，看着结发多年的妻子一贯苍白的脸和弱不禁风的瘦小身材，向飞扬稍感诧异，但他并未多想，只因早已习惯了看不到头的冷战。如果说，起初他还觉得生不如死，到如今，已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大义凛然。
　　“我已经决定了，要和你离婚，并且，已为此做好了各方面的充分准备。”
　　说完，向太太的嘴唇微微有点颤抖，她的倔强中带着憔悴和疲倦，但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却感到一种救赎和轻松，为自己终于说出这个艰难的决定而释然。她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可以如此洒脱。
　　与妻子的淡然相反，当向飞扬听到对方刚刚说出口的那一句决定，一阵五雷轰顶，头皮发麻，这是他从未料到的情形。这一次的冷战，在他看来，和曾经的无数次类似战役并无二致，而周期长短对他来说已麻木无感。向飞扬从未想过有一天，妻子会主动提出离婚，也从未考虑过，万一走到这一步，自己该如何处理和面对。在他看来，即便自己曾犯错，所受到的惩罚也足够偿还。他无意识地拿起桌面的水杯，又轻轻放下，似乎这个动作能缓解自己的愕然，似乎那个水杯的加持，能让自己镇定自若地挽回局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婚？我们真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 他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嗯！”向太太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定，用力点了点头。
　　这是两人共结连理以来，向飞扬第一次从对方嘴里听到“离婚”两个字，对于妻子突如其来的这个打算，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虽然自己的确曾对婚姻不忠，但他觉得两人远未到非要风流云散的地步。自己平日节俭，收入的90％都拿回家中，除了偶尔抽烟喝及小酌之外，没任何不良嗜好。两人长枕大被多年，虽谈不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至少也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也许杭州之行和导航仪记录让妻子怒火中烧，又或许是多年前的东窗事发令其始终耿耿于怀，但这些不过是露水情缘，自己终归是一个知道回家，懂得分寸，把妻儿和家庭放在首位的男人。更何况，上次简霖与生意伙伴前来，自己仅是尽地主之谊地接待陪同，并无任何不轨行为，如若只是为此而真闹到离婚田地，实在太冤枉和不值得。
　　向飞扬不认为这场婚姻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也不想给妻子过多解释误会的来龙去脉。这个终于淡定下来的丈夫，开始了对眼前不利局面的防守：“这么多年夫妻，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说清楚，何至于此？况且现在孩子处在青春期，离婚对他的伤害太大。”
　　如果说，前几分钟，只是话题预热，接下来，向太太掷地有声的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解决方案，语气里透着心如止水的平和，就好像不是在与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谈分道扬镳，而是在向业务合作方抛出自己的项目解决方案：
　　”具体的细节我都完全考虑清楚了，儿子明年面临升高中考试。为了将我们离婚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减至最小，等明年夏天他的升学考试结束，我们再办手续。我非常冷静理智，所以考虑到了各方面的因素、影响和后果。今天的谈话结束后，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不必再尽丈夫的义务，我也不再对你有任何要求。我们只不过还一起住在这房子里，仅此而已。你放心，离婚手续办完后，儿子虽然跟我，但我不会限制你探视他的次数和时间。同时，你大可不必担忧，不论过去，现在，还是以后，我都没有，也不会，在儿子面前说你一个字的不好。另外，你也不必多心，虽然你我在同一个行业圈子里工作，有大量的同行、同事和朋友的交集，离婚后，我也不会不会在这些人面前，对你有任何微词……“
　　“你别这样，我们……”
　　没等先生说完，向太太打断了对方的话，这并不符合她日常对自己的行为准则要求，但眼下是特殊时期特殊情况。又或者可以说，是向飞扬打断了妻子的表态。
　　”至于财产分配方案，我也想好了，现在我俩名下有两套房子，这套归我，M市的那套归你。我们没有股票、基金和债券，所有的现金存款，因为儿子跟着我，所以，我拿走70%，剩下的30%归你。夫妻一场，这么分配安排，我自问，也算合情合理有情有义，你我好聚好散，从此互不相欠，各走一边。”
　　人生已经够艰难了，这场婚姻也早已千疮百孔，即便不得体地大吵大闹，也改变不了眼前让自己觉得不堪的种种现实，向太太不愿再为难自己与一个男人貌合神离般搭帮过日子，她觉得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优雅体面地挥一挥手，何况她有足够的赚钱能力，让自己离婚后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
　　说完，她感到一身轻松地站起来，用不紧不慢的步伐从饭厅走向书房。向飞扬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处，大脑中一片空白，此刻，他只听见那扇书房的门关上的声音，那么轻巧、干脆且柔和，没有波澜，没有杂念，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