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12、第一百一十二节

　　程翕发自内心地抗拒公司内部大小业务会议，觉得不但没价值、没营养、浪费时间，而且各部门的工作汇报还让她莫名焦虑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是否参与这些会议的选择权，并不在她自己手中，区域承销商半年碰头会，就这样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如期在周三举行。
　　早上十点，会议准时开始，和过往一样，先由佟乐坐在主位发言。他滔滔不绝地陈述着和业务无关紧要的个人想法、观点和感受，回忆两年来相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感慨缘分妙不可言，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处，情投意合，在座的其他人，只需静听不语。
　　耳边风吹得程翕在一旁心不在焉百无聊赖，在这场戏中，她深知自己只是一个跑龙套，这些远道而来的人，都与佟乐有着或深或浅的交情，而他们既是公司的业务上游，也是电影广告部重要的合作伙伴，每个季度，她自己还有一笔金额不固定的管理佣金，来自这些公司的回款。以上种种，都是她必须配合剧本演出，表情投入地念台词的理由。而在替二位长老看着此项业务之初，白如璋就曾明确警告她，不可与承销商交往过甚！这些，程翕也都时刻铭记在心，谨言慎行，从未与任何一家公司的负责人，在任何场合单独见过面，有的时候，她还甚至态度冷淡。所以此刻，她表面上认真听佟乐胡吹海侃，心里惦记着时间，深怕自己错过当天的高铁列车。
　　佟乐一个人讲了四十多分钟的单口相声后，毕岩在白如璋的陪同下缓缓来到会议现场。他的出现，令刚刚还滔滔不绝、气宇轩昂的发言人，立马从主位挪到一旁。
　　与前段发言者放飞自我、跑题跑不停的讲话风格不同，毕岩是一个将实用主义贯彻到底的人。长年累月从事金融证券各类衍生品研究，让他对数字极为敏感与严谨，并能做到过目不忘，他首先梳理宏观和微观的各项数据指标，提炼出区域承销商的营业额变化，并对市场和相关行业前景作出自己的预判，在一群精明又懵懂的小企业主面前，鹤立鸡群地指点江山。
　　掐算时间，程翕同时给佟乐和白如璋发去信息，申请提前退场，得到批准后便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出租车。按原计划，她将比毕岩提早一个多小时抵达目的地，并为晚上的饭局做准备。
　　“你提前离席之后，有承销商在会上投诉，说你不接他们的电话。”
　　晚高峰时分，刚走出高铁车厢的程翕接到贾悦打来的电话，听完对方的陈述，她笑了笑：“领导不希望管理区域承销商业务板块的负责人，和这些公司关系处得太融洽，他们投诉我并不是什么坏事。”
　　“难怪毕总听完投诉之后对他们说：’刚刚她本人就在现场，你们为什么那会儿不提意见？’”
　　贾悦转告毕岩的回应，也在程翕的预料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角色扮演，总算在领导心目中够得上及格。
　　与此同时，胡穆清刚外出回到办公室。平日里这个时间，如没有业务安排，她会提早离开公司赶回家替儿子做饭，但今天，她有非常重要的安排。胡穆清耐心地等待着从程翕安排的晚餐饭局结束后，接走能为自己打赢这场牌局的那张大王牌，此刻距离她的行动时间，大概还有两个多小时，她早已准备就绪，眼下只需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以秦元基为首的几个男销售，开李锦熙的玩笑。
　　“锦熙，昨晚我在酒吧一条街，看见一个女的和你长得好像啊！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平时咱们叫你一起去玩，你还端着，现在可好，背着我们出去干坏事。哈哈哈哈！”
　　这几人曾是影力无限的一个销售团队，被佟乐招致麾下。秦元基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单身狗，但他的夜生活却相当丰富多彩，因一周有七个晚上泡在夜店，被身边的同事和广告圈一部分熟络的业务伙伴，戏称为“夜场贵公子”。对于秦元基来说，泡夜店既是生活方式，也是工作方式，胡吃海喝、美食酒精、刺激的音效、和昏暗的光线，才能让他肾上腺与多巴胺加速分泌，对此他乐在其中。
　　而比起秦元基这个本地土著，作为老家在湖南衡阳，孤身一人在外地打拼的30出头单身女青年的李锦熙，业余生活就简朴许多：“Jason，你昨晚又喝多了吧，难怪今天又是中午过后才进办公室。你肯定是喝醉了所以眼花，昨晚我很早就回家睡觉了，我现在哪里有闲钱闲工夫闲心思去泡夜店，自己都快养不活自己了！”
　　“锦熙啊，你应该找个男人养你，你说你都多久没男朋友了，你没有需要的吗？还是你已经更年期了？哈哈哈哈！”
　　站在圆圆胖胖的秦元基身旁，与之形成鲜明强烈对比的，是身材矮小，整天跟着顶头上司混夜场的陈胤杰，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同事既不漂亮也不会打扮捯饬，是个困难户，平日里对其总是冷嘲热讽。
　　其实浓眉大眼的李锦熙长相并不难看，可是油性皮肤、大鼻子大嘴，身材魁梧，所以即便她顶着一根马尾辫也缺乏女性柔美，行为举止还有点中性。
　　小矮人说完，一伙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李锦熙脸憋得通红，但她毫不示弱地呛回去：“呸，拜托积点口德。我的个人生活要你管？管好你自己，小心玩出人命被套牢，到时候你老婆知道了，铁定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胡穆清听一帮同事相互挤兑的功夫，程翕拖着行李直接提前来到距高铁站不远的一家高档粤菜馆，这里的包房没有最低消费，最小的房间也能坐下八个人。她在包房一边实地考察环境和研究菜谱，一边耐心地等着毕岩和乔炜彤的出现。后者的时间具有极大的不可控性，过往的数次约见，常常因其临时有会而一改再改，这也是程翕最担心的突发事件。
　　一小时后，毕岩携夫人一同前来，这个没有提前告知的情节，让程翕略感意外，但并没对她造成任何困扰。而万幸的是，这天一切如有神助一般的顺利，乔炜彤在毕岩到达餐厅后不到10分钟出现，这是她少有的准时和守约。
　　经简单相互介绍，程翕张罗点菜，健谈的毕岩则负责与乔炜彤热情地攀谈，饭桌上，他似乎更热衷向甲方介绍《运筹财富》。自从这本期刊今年年初试运营以来，程翕在内部并未听到过关于其产品定位和内容选题等方面的介绍，不过在运通影城播放的广告宣传片，倒是如火如荼铺天盖地地轰炸着。
　　毕岩言辞幽默，充满激情，向对方介绍自己精心设计的这个产品：”我认为，一些内容看似娱乐八卦的新闻，里面蕴含着财富故事，从这个角度切入，是一个大胆的跨界想法。举个例子，比如，金财宝公司总经理的弟弟，华善企业集团创始人，工人出身的阚仲文，也就是歌手小百灵的老公。大概十年前两个人结婚的时候，60初的阚仲文已经四十多了，这个故事背后是一个屌丝逆袭娶女神的过程。当年男主角20几岁时就喜欢上了正当红的女神，但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屌丝，够不着。后来发际了，女神也成了剩女，终于追到当年心目中的女神，就和前妻离婚了。这个里面除了爱情，里面还有财富密码。男主角上百亿的身家，女神替男主角生了一对儿女，这个里面就有许多内容可以挖掘。”
　　坐在一旁听着领导雄心勃勃地忽悠，程翕突然意识到，如果说运通集团是毕岩的平台，电影广告是《国际导报》的重要财源，那么《运筹财富》似乎才是他的亲儿子。
　　“我再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国际影后林美美在偷拍门之后和法国富商分手，在她成名后到事业巅峰这期间的财富和身家变化，这都可以从理财的角度去分析，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娱乐事件。”
　　毕岩一边说，程翕的脑子里一边迅速冒出了一个想法。
　　将近一小时的饭局在融洽的气氛中愉快结束，一行三人在餐厅门口送走了坐上出租车的乔炜彤之后，停在餐厅大门不远处的另一辆SUV缓缓朝毕岩驶来，车子停下，胡穆清从驾驶位下来，准备接毕岩去往下一个客户会面的地点。在车辆启动前，程翕小声询问一句：“毕总，南方晨星的合作项目，我们是否可以考虑通过《运筹财富》以电影加场地两个产品整合与服务供应商的身份去签约执行？”
　　见毕岩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程翕立刻再补充道：“好的，那随后的流程及签约手续，我就直接找何畅对接。”说完，她和胡穆清相视，再目送那辆SUV消失在夜幕中。
　　日次上午，苗红随程翕来到南方晨星的办公室，就资源细节和执行注意事项，与乔炜彤的下属团队进行当面沟通，并确定各项准备工作的时间节点。当程翕坐在开放式会客区，等前台将会议室准备就绪之时，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从她面前一晃而过。陌路相望插肩而过，待那身影远去，程翕才猛然想起，此人就是去年十一月，自己在楼下的咖啡厅初次拜访过，却从此、也许今后，仅有那一面之缘的廉涛。而假如这天的会议，这个身影参与其中的话，两人之中，谁会感到更加不自在，程翕永远不得而知，不过那一刻，她为自己的尴尬，觉得可笑。
　　和前一天的诸事皆顺不同，这是令程翕感到五味杂陈的一天，因为会后她接到了白如璋亲自打来的电话。两千多公里之外，作为上司，他以不容置疑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言辞，命令下属停止接洽图灵智能手机的业务。
　　人们担心的事情，通常会如当初所料一般发生，所以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好的消息。
　　程翕深知，白如璋的的指令意味着，刘芷婷将带着末位淘汰的标签离开公司，上司在电话当中所发出的命令，既在她的意料之中，也令其多少有些难受。9月的北温带，天气早已不似几周前那么炎热，带着跟随周遭气温一样逐渐凉下来的心，她无奈地踏上了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