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05、第一百零五节

　　莫枫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逢初一、十五要斋戒茹素，每日还要念经、磕大头、行五体投地大礼。对这个大龄单身的H市原住民来说，在繁华大都市的生存压力，远没有那些在此毫无根基、一切要靠自己打拼才能获得安全感的异乡人的大。所以，精进修行得正果，最终脱离六道轮回，不再被人世间的种种烦恼所困，才是她此生的目的和最大意义。
　　虽然莫枫菱也曾向上司多次抱怨薪资过于微薄，不过自打转岗到程翕的团队，宽松的工作环境，加上其比较佛系的人生态度，让她在《国际导报》的供职周期超过了20个月。这居然是她在近六七年来，底薪收入最低、同时却也是最为稳定、连续在任周期最长的一份工作。
　　这个带发修行居士，一直期望自己有机会到J市朝拜网红级佛教密宗寺庙。这年夏天，莫枫菱总算得以了却自己多年的心愿，并邀程翕与之一同前往。不过其实，她此次的朝圣之行，还有另一项与上司有关的业务安排。
　　销售工作虽然压力大，但工作时间相对弹性和自由，因此一旦踏入并能长久从事该行业，就很难再忍受工作时间固定且人身不太自由的内勤岗位。趁着莫枫菱来公司大本营，程翕利用因阳光灿烂让自己内心喜乐的周五，放下手头不太紧要的事情，陪她一起体会佛法的殊胜。
　　在位于城北的古寺中，当两人沿两旁栽有高大乔木的中轴线林荫道步行，6月的干燥炎热逐渐褪去，让人感到世间的诸多烦恼不过都是庸人自扰。隔着时空，两个六根无法清净的凡俗之人，也能心怀谦卑地认清自己在三界内五行中，都不过是位于六道轮回中下层的肉体凡胎，而人生百年，匆忙世间的各种利益、令人炫目的地位、耀眼的财富乃至美貌，皆是镜花水月和过眼云烟。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所理解的哈姆雷特。对程翕而言，佛法实则更像是一套教化世人如何认知世界，以及指导言行举止的方法论，领会其精髓要领，则诸事顺遂。所谓佛家讲求发心，种一切因，得一切果，眼前种种困难与障碍，都是因为自己当初的意念与选择所缘起。而在这清修之地，她忍不住想起本周经营例会上，白如璋直言不讳道：“6月底完成指标考核后，将进行上半年业绩回顾，以及下半年的工作计划部署，对业绩不理想的销售，人力资源部会严格执行淘汰机制。”
　　达摩克利斯之剑当前，程翕只得发愿，自当全力以赴不放弃努力，以求周全各方做到最好，面对业绩考评，她祈求佛祖庇佑自己的小团队，不至遭受末位裁减。
　　逛了大半天，太阳尚未完全西沉，早餐吃得不多的两人，饥肠辘辘地来到城南一西北菜餐厅，准备补充些能量。
　　“Hi，小慧，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的状态不错。” 程翕看见提前十几分钟到达的潘慧，两人有一年多未见，便主动向前任同事热情地打招呼。
　　“程总，好久不见，我回来快一年了。”回想起当年的报价一事，潘慧内心感到有点尴尬，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她一边回答程翕的问候，一边冲莫枫菱微笑。
　　潘慧的变化不大，一如过往般微胖的脸蛋和身材，穿了一件荷绿色的短袖连衣裙，一头长发随意散落在耳垂和肩周，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有些可爱和稚气。也许是绿色对黄皮肤并不那么友好，让她看起来脸色略暗沉，薄薄的嘴唇也随之少了一点血色。她的状态不坏也不算好，不算小的一双眼睛里，透着淡淡的迷茫。
　　何嘉志离职前一个月，潘慧弃上司而去。起初，在电影广告部北区销售团队的她，见部门内大多数成员，都乐此不彼地围着佟乐与温卉转，那时，她也看出彭峥武即将上位，联想因业绩表现排行倒数的董辰宇被淘汰，潘慧便认定，假如自己不跟何嘉志远走异地的话，在公司内部根本无立足之地，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接受外派虽是她迫于无奈，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而对一个单身女生来说，做这个决定，多少也出于对高帅富上司的朦胧好感。
　　可是，世界上有多少失望，只因走得太近。何嘉志不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极为强势的作风让她和包学民感到难以接受。且不说公司对三人派驻外地，不但没有任何补贴，业务开拓和日常工作的各项开支，还要自掏腰包，入不敷出以至到了需要动用自己前期积累的地步。而每周末必须陪上司吃喝玩乐，一旦缺席或稍有怠慢，就招致对方的不满。在H市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潘慧觉得自己几乎只有损失没有收获。
　　内部管理没有章法可循，外部异地作战各种出师不利，处于内忧外患的何嘉志状态每况愈下。作为总部外派的销售团队这三个水土不服的成员，加上秦元基一干人的到来，又令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到威胁和压力雪上加霜，到后期，何嘉志更是意兴阑珊、心猿意马。看着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马上要沉，潘慧最终选择了止损离场。离职后，她回到了自己熟悉的J城，考虑到这里距父母更近，能每个月回老家两次，吃一吃双亲煮的家常菜，多少能让她缓解漂泊在大都市的孤独和焦虑。
　　“小慧在H市外派的时候，我们交流得比较多。”在莫枫菱眼里，为人憨厚的潘慧是到目前为止，在部门团队里，她唯一愿意亲近的同事。
　　“那时候，菱姐教了我不少东西，蛮关照我的。”潘慧带着感激的表情，附和着自己的行业前辈和长姐。
　　这家连锁餐厅有众多门店，程翕是常客，今天礼佛，以素食为主：招牌面筋，炝炒卷心菜，三份西红柿鸡蛋面，一盘土豆泥和三份酸奶，她招呼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菜点好了。
　　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程翕觉得提及曾经，未必于现实有益，反倒徒增不悦，还不如关注当下眼前。点完菜，她便继续问道：“那你回来以后在做什么呢？还是做媒体销售吗？”
　　潘慧点点头，回答到：“嗯，是的！最近我在一个朋友的公司帮忙，他们公司做高速公路收费站的一些广告位。”没等程翕进一步问下去，莫枫菱再一次主动接过话茬对上司说：“小慧给我说，她最近因为业务关系，联系了瓦伦丁箱包的客户，她想着看看，能不能从你手里拿资源卖给这个甲方。
　　对程翕来说，有销售送上门替自己做业绩，并不是坏事，可事情如果只有莫枫菱想得那么简单，在佛法修行上远没有下属精进努力的程翕，何至于跑来求佛祖保佑。
　　为免引起潘慧的误会，也不想打击莫枫菱的一番好意，程翕坦诚也谨慎地回应两人：“小慧，你能想着我，我蛮感激的，但瓦伦丁这个品牌有些特殊，因为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与毕总早年就结识，而且似乎两人的关系还不错。所以，这个品牌与《国际导报》合作的所有业务，只归毕总一人所有。前阵子在内部，不止一个人动过心思，想做瓦伦丁的生意。而且我记得有一次，部门内部开会，佟乐曾说起，他自己跑去找过这个客户，我也是在那一次的会上，听佟总还说过，丘恩泽部门的一个销售，好像也想过开发这个品牌的业务。可貌似最后，是毕总亲自跑去找瓦伦丁的董事长谈，至于谈出什么结果，目前我还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但只要就这个品牌《国际导报》有订单和进账，就不可能与其他人有关。”
　　看着眼前的两个女生，莫枫菱年长自己一岁，潘慧比自己小四、五岁，程翕觉得她们与自己一样，都是在一个相对局促有限的业务空间里，努力挣扎求生的一线销售。带着平和与平静的语气，她爱慕能助，只能微笑向两人解释：“公司的情况就是如此，大家如果想做业务，先要了解一下内部的游戏规则、水位深浅、礁石分布，这样才能提高工作效率，事半功倍，避免徒劳无功。”
　　双子座的莫枫菱，一时是一个内心闲淡寡欲的人，一时也是一个为外界烦恼所困扰的人，到底出现哪一面，取决于事情的进展及结果，但总的来说，她不算一个过于执着个人利益与计较得失的人。两人听完程翕的话，都轻轻点了点头。
　　这顿安排在下午茶时间的晚餐结束后，夕阳西下的临别之际，潘慧轻声地对程翕说：“程总，上次，是Harry专门给我打电话对我说：’你不许帮她做报价。’”她带着些许歉意说完，感到自己终于舒了一口气。
　　听了这番话，程翕波澜不惊的表情下，内心多少感到有些异样，但她面不改色地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臂，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那时候不肯帮忙，倒也真是为难你了。不过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并没有因此损失什么，完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