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蕉下甜

3、鸿蒙（三）

　　那一日以后，缪严未曾再饿着我，也不曾将我一人留在寝殿，只是我们之间却多了一个毓瑶。他时常将我带去与毓瑶玩耍，那种感觉像是我是她们二人共同养的爱宠，那种感觉怪极了。

　　但我却发现，他也只有在毓瑶面前时才会泛出那种发自心底的开心，不像对别人，除了温柔，还是温柔，可那温柔中却带着淡淡的疏离。那时我才知，原来他对我的宠溺，不是因为我，而是源自于她，因为她喜欢我。

　　我苦涩极了，大抵是第一次的情动便遭受到了挫折。五日后，离玉寻到了我，我有些埋怨他，为何这一次费了这么些时日才寻到我。

　　他看到了我倦倦的模样，招牌似的动作挽了挽他耳鬓那卷细发：“哎呀，我的小七七，你可不要怪我没寻到你，着实你这模样，让我想认出都难啊。”

　　他毫不犹豫的嘲笑了我，可我却半分提不起兴致来，若是往常，我早已怼了回去。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异样，将我从金丝笼内抱了出来：“你可是伤还未好？”

　　我摇了摇头，他蹙了蹙眉：“那我带你回天宫如何？”

　　我抬眸看了看他，回天宫吗。我鼻尖酸了酸，我真的，好想，好想阿娘。

　　可我，也好舍不得，舍不得那个人。

　　我的确想回天宫了，他既然不喜欢我，我亦有我的骄傲。只是如果我回了天宫，是不是再也没有人哄我睡觉，没有人给我讲孙子兵法，更没有人为了找到我爱吃什么，亲自试遍百食。

　　“可不可以，三日后再来带我走？”，我几近乞求的看向离玉，他虽然疑惑，但却拗不过我。

　　这几日不知为何，我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分明伤势已经好了不少，但我却像始终提不起力气来。缪严和毓瑶找了各种吃食给我，但我始终兴趣缺缺。所以每每都要她们哄着喂我，我才能勉强吃下一些。可我的状况却是越来越不好了，我想这或许是离玉说的积郁成疾，因为我要离开他了。

　　三日的时间很快，离玉寻到我的时候我几近奄奄一息，我几乎提不起力气来跟他说一句话。他被我吓坏了，看了我的伤又匆匆离去了。我始终迷迷糊糊，连离玉究竟有没有来也记不清楚。只是那个人，我却记得很清楚，他一直未曾再回寝殿。我几乎是眼巴巴的望着寝殿门口的方向，我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可他，为什么一直都未曾回来。

　　我只知道待我再次醒的时候已又是过了三日了，离玉站在我的面前，依旧是大离的寝殿，依旧是金黄璀璨的龙腾云壁，可还是没有那个人。

　　我几近乞怜的问向离玉：“他呢？”

　　离玉似乎知道我问的是谁，只是淡淡道：“他去寻那个叫毓瑶的女子了。”

　　“毓瑶怎么了？”，我眼中淡淡的拢上了伤意。

　　离玉依旧淡淡，我不知为何，感觉离玉有些变了，因为他几近无情的说出了三个字：“她死了。”

　　我震惊极了，毓瑶死了，那他若知道，该何等的难过。我没想到，到了此刻我想到的依旧是他，一个爱着别人的人。

　　离玉似乎洞察了我的心思，抱着我便要走。我问他：“毓瑶的尸身呢？”

　　他顿了顿，却将我带至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我从未去过，却依旧是在大离皇宫。他带我绕过了御花园的假山一直顺着小径一点点的深入，那洞内的深处，夜明珠将整个内壁照得铮亮。

　　而内壁正中的位置置着一寒冰床，床上的女子依旧穿了身翠绿烟罗裙，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怎么死的？”，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震惊，瑟缩在他的怀中愣愣的看着远处那一幕。

　　“我杀的。”

　　我身子一抖，几乎不敢相信的看向离玉，我记忆中的他，自恋自负，却是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可此刻为何能冷心绝情说出这番话来。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震惊，他缓缓道：“她是妖帝的女儿，化作你的模样，本就该死，如今，竟还给你下毒，想要摄取你的精元，便更该死了。”

　　我一阵战栗，没想到我前些日子的昏昏沉沉竟是毓瑶所为。这算不算得上是冤冤相报。我曾在幼年时被妖帝掳去，威胁天庭，阿娘几乎哭瞎了眼。后来听说是当年鼎有大名的月上神君将我从妖帝手中救出，他亲手斩杀了妖帝，却也因此损失了座下的所有弟子。而我也被妖帝摄了一抹精魂，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憨傻度日。虽然后来不知怎么就莫名好了，但却让妖界和天界结下了梁子。

　　可不管如何，她都是那个人那般喜欢的人。她死了，他又会如何？

　　我不敢想，离玉却是带着我去看了。我看着他在大屿河里失魂落魄的打捞，一个人沿着上游到下游，甚至连他最钟爱的白衣都已被泥污沾染殆尽。我昏迷了多少日，他便已经在这河里打捞了多少日。原来早已在那时他心中就有了决断。我，终不如她啊。

　　那是我第一次央求离玉，我央着让我留下，央着他将千年修为渡予我，只为了我能快点恢复法力，能以那张脸，那番模样，代替她守在他的身边。

　　我想我肯定是疯了，离玉也觉得我疯了。我竟然要去假装一个假装我的人，这是何其的悲哀。

　　可我见不得他难过，我想看他笑，毕竟他的笑那么好看，我想听他温声细语，哪怕不是对我所说。

　　离玉还是没有拗过我，看向我的眼神似隐忍着什么，但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他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他说，那是他能帮我隐瞒的极限。如此能与那人在这人间相守三十年，我也便知足了。我很感谢他，感谢有他这样的朋友。哪怕是在我以前憨傻时也未曾嫌弃我的朋友。

　　传言丞相之女毓瑶被奸人掳去，为了自保，勇跳大屿河。幸得命大被下游农妇所救，只是从清醒后便不再记得前事。

　　我私心的隐瞒了他与毓瑶的所有过去，因为我害怕，怕极了他问我从前的事。那一日，我站在河边看着他朝我冲来，那般的担忧，好似要把我揉进骨子里。那一刻，我不知为何，想问的第一句竟是，你还记得小七吗？那个傻傻的，像个水鸭子的小丑。

　　不过我终究没有问出口，我胆怯的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听着他诉说他和毓瑶的一切。他是那么的温柔，一双眼睛好似能装下星辰斗拱。我想我是眷念的，哪怕，他将我当成了别人。

　　一月后，我如愿以偿的嫁给了她。穿着他精挑细选的嫁衣，坐在车辇上随着他在城中逛了一圈。我看着所有的百姓叩拜高呼，看着十里红妆，看着满城烟火。原来，我竟还能被如此祝福的嫁给他。

　　那天晚上离玉曾来过一次，他在寝殿外站了良久，却是没有说话，我看见了他，却也只是匆匆一瞥便被缪严带回了神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离玉想要给我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不过我给他捏了个决，化作传音符递给了他。

　　我告诉他我很幸福，也很幸运，让他勿要替我担忧。至那以后，我便没有再见过离玉。每日便是守着缪严批阅奏章，闲话散聊。

　　我似乎渐渐忘记了我是孟七，而不是毓瑶。只是有几次我仍能看着缪严呆呆的看着金丝笼的地方，好像在想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想。

　　我害怕去问他，是不是还惦记着曾有过一只鸟。不过后来有一次，他同我说了。他问我：“你便不好奇小七去哪了吗？”

　　我故作无知：“小七是谁？”

　　他有些苦笑，眼神似隐隐有些落寞：“也罢，许是它伤好了，便走了吧。”

　　我好想问他，万一她是死了呢，他可曾愧疚半分？可这些话我终究没问出口，因为我隐隐的觉着他好像是在自欺欺人。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甚至为此觉得高兴，至少这样，我能感觉小七曾在他的心中出现过。而不单单是一只可有可无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