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38、三十八、人生输家们愤世嫉俗

　　因开发商名为“当代置业”，阳雨和峰岚的小区正式命名为“当厦”。“当厦”的房子硬装修完毕，三家又去香河家具城、东四环红星美凯龙选购、定制家具、窗帘，去宜家挑小玩意，不必详记。打点妥当，又放空两个月，才入住。

　　峰岚住在“当厦”，挤地铁上下班。阳雨每周两天在“当厦”：北京车辆尾号轮流限行，被限号的前一天晚上开车下班回“当厦”，限号这一天挤地铁上班，当晚回“当厦”，次日再从“当厦”开车上班。峰岚特地安排工作日程，在阳雨回“当厦”这两天，早点下班去找阳雨，两人一起搭车或挤地铁回家。买菜、做饭、散步、聊天、看片子。日子能嗅到淡淡的温馨。

　　庄周子也搬进“当厦”，每天“坐家”码字。为还买房子、装修欠下的债，开始琢磨写网络小说。上网考察一番，穿越、玄幻、仙侠、官场、都市、言情类最火。穿越、玄幻、仙侠和官场这类，苦于缺乏想象力或第一手经验，恐怕写不出来，决定还是走都市、言情套路。都市、言情类也竞争激烈，起点、纵横、红袖等网站做着作家梦的写手，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床戏擦边球激情套路、无数富二代男神死追邻家普通女子的韩剧套路、高富帅男主拯救落魄风尘熟女套路、校园纯情套路，凡是能想到的都被写烂了。“码字这碗饭，真不是好吃的”成了庄周子同志的口头禅。

　　这天，三人开车去南四环的花卉大观园游览挑选绿植。峰岚已经考过驾照，坚持要开车练手，阳雨拗不过。一路上，庄周子就听两人互相埋怨：“你怎么离前车这么近？”，“这还近？都能看见后胎”，“怎么在这儿拐？这么绕！”，“那么走堵着呢！”，“这么开合适吗？”，“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怎么不看指示牌？”，“你别唠叨，太他妈让人紧张了”。

　　三人在花卉大观园游览，一路从花园广场、蔬菜瓜果园、沙漠植物园，观赏到热带植物馆，聊起装周子的网络写作计划。峰岚出主意：“为什么不把这些个套路反转一下，让几个白富美以死相逼倒追屌丝男？”

　　阳雨笑道：“好主意，回归古典主义，公子落难，小姐后花园赠金。或者干脆《聊斋》一把，落魄书生，有美女陪聊、陪睡，还指明发财、求官的康庄大道。”

　　峰岚笑道：“既然这样，不如写同志界的灰姑娘好了。某男因家庭变故，流落都市在底层谋生，因善良、正直，有性格、有味道，被帅得惊动党中央的成功男人死缠烂打。”

　　阳雨笑道：“好主意，霸道总裁同志版。”

　　庄周子笑道“不是开玩笑？只怕受众小，点击量上不去。”

　　峰岚说：“现在市场细分，写出男女老少通吃的故事没那么容易，这种故事，受众绝对数量不能小看。写得好的话，反而剑走偏锋，打出品牌来。况且，腐女的数量也不能小看！”

　　阳雨接话：“可以灰小伙和灰姑娘一起上，让霸道总裁意乱情迷，绝对大卖！”

　　庄周子笑了：“说了你们别生气，我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身边这两个大帅哥的故事，怎么能错过！以腐女的敏锐角度，写荡气回肠的爱情。”

　　“先别扣高帽子。就写出来只怕也没人看，还是霸道总裁套路经过市场检验。”

　　“霸道总裁要写，是市场要我写，混饭吃嘛！你们的故事也要写，是我有话要说，探讨感情和人生。”

　　谈到兴头，一起编套路。霸道总裁自然是知名公司的高层,总裁嘛，不能打杂，再不济也的是医生、律师，最好有双重身份，既是总裁，又和英国、法国的皇室沾亲带故。要名牌大学毕业，T大P大都太土，要外国NB哄哄的大学，常春藤名校，哈佛占首位。文武双全、智勇双煞，还是学校拳击、高尔夫、网球、滑水之类协会的会长。身材媲美什么男模特，外貌如古希腊男神雕塑（用刀子一刀一刀刻出来什么的），这个不能例外。至于家世，总裁是含着钛合金汤匙出身的高帅富，身不由己要继承万贯家财。但总裁不听命运摆布，坚决和家庭决裂，走上革命的道路，白手起家，混到今天的亿万身价。至于灰姑娘灰小伙，要让读者有强烈的共鸣和带入感，职业就是最普通的职业，公司的小职员（要小资点的，婚庆、广告、影视公司什么的），最好是开咖啡店、花店和书店的，几个屌丝经常在店里开会交流泡总裁秘笈；学历呢，普通三本、大专乃至中学毕业；相貌呢，中上──大多数人，尤其是女人，没有不认为自己至少中上的。

　　大家一边说，一边笑。峰岚说：“最关键的，得有一个搅局的小三，跟灰姑娘灰小伙对着干的邪恶一方。就是爱慕霸道总裁的美女、帅哥吧，99%白富美、高富帅没有例外，跟总裁青梅竹马不占少数，大学同学也有（一般是在国外的大学），或者就是家人介绍（果然门当户对很重要），还有的是生意上有往来或者就是男主的秘书或是左右手。一般在小说快结尾处，灰姑娘、灰小伙要遇上波及生命危险的事情，都是这种小三搞的鬼，这已经是宇宙公理和定律了，言情界的牛顿三大定律。”

　　庄周子问：“那另外两条呢？”

　　“主角正确定律：主角做什么都是对的，要是错了一定是有苦衷的。主角麻烦定律：不管是谁，只要一成为‘主角’，就代表着其即使是乖乖呆在家里，也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阳雨笑道：“哪里止三条？还有‘主角不死定律’、‘主角不败定律’、‘男二号高富帅暖男定律’……\"

　　庄周子笑道：“果然是定律！尤其是这条‘男二号高富帅暖男定律’：暖男觉得男主女主之间──或者两个男主之间──的感情不是自己能够介入的，就会选择退出，默默守护女主，并且会对男主说：‘我把她交给你，要是你敢让她伤心，我会不顾一切地将她抢回来’。太神了！什么故弄玄虚的文学评论，都不及这些个定律总结得好！”又对峰岚和阳雨挤眉弄眼：“我怎么觉着你们俩也在往这个套路上靠！”

　　阳雨说：“你给我个万贯家财去继承？你让我当总裁、合伙人？你给我个180模特身材？我要是这样，我还去找□□的千金伊万卡了呢！哪能让屌丝女、屌丝男占便宜！”

　　大家又调侃一回，庄周子说，“人生果然是用来堕落的。人成熟的历程，大概就是认清现实，不断妥协、低头的过程。十几年前，选择走写手这条路时，哪里想到会为了生活这么去迎合低俗，这比做生意还赤裸裸！”

　　阳雨说：“什么事业，到头来都是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搞艺术、拍电影也有烦得要死要活的时候，要不‘朝阳群众’怎么会那么厉害！想起当年我们宿舍和北京舞蹈学院的一个宿舍联谊：周末问女孩子们想玩什么，人家说，逛街、看电影、滑冰都可以，就是别跳舞，最烦这个！当初选法律，多么高大上：公平、正义。现在不过就是个饭碗。记得Y大一个法学院教授说过，别跟我提正义，法律就是为有钱人服务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见得这些题材就写不出文学性。奥斯丁的女主角，还不是傍大款。不过傍得含蓄、高雅。你看看《诺桑觉寺》和《傲慢与偏见》！”

　　庄周子想一想：“还真是。奥斯丁向来是我的最爱之一，仔细不带偏见地想一想，还真是这样。不过，还是要为奥斯丁说句话，人家要傍也是傍Darcy这种有品有派的年轻贵族。而且人家是批判这种现实：表面是男追女，其实本质都是女追男，拿自己去迎合男权社会的择偶标准，或者女性实际是处于被挑选的地位。人家呼唤女性的觉醒和独立……。”

　　阳雨说：“快打住这种‘政治正确’的教条！只能说自私、势利是人的本性，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把这种自私、势利和低俗写烂写透，也不失为好作品，你看看《金瓶梅》就知道了。”

　　峰岚接话说：“把同志圈的乱象写好，也算是开创先河。同志圈很乱的。没有家庭、伦理约束，有人几天一换性伴侣，几年下来，自己都数不清。”

　　庄周子笑道：“这些情况我也多少了解一些。有朋友做这个圈子的纪录片。靠出卖肌肉、色相谋生和往上爬的不少。”

　　峰岚说：“你是说MB群体？”

　　庄周子说：“那些只是底层的工作者。我有意效仿莫泊桑写一篇同志版的《漂亮朋友》。只是苦于搜集素材困难。听说权贵人士有自己的圈子，很隐蔽，很难进入。”又开玩笑到：“要不你们俩当我的卧底，潜入敌人的圈子，拿下个什么长什么总？”

　　阳雨说：“为文学献身？批判现实主义？”

　　“不批判，只是像兰陵笑笑生一样，记录世相。年纪再轻些，可能会义愤。现在想通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都是要生存下去，你们俩可以依靠智慧获得想要的生活，他们呢，靠肌肉，靠色相。就像刚才的沙漠植物馆里的沙漠植物和这里的热带植物，形态迥异，都是为了生存繁衍下去。”

　　“就像纪录动物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当初是因为喜欢《红楼梦》，听说《金》 是这类‘世情小说’的鼻祖，影响了《红楼梦》，才去看。一开始看不下去，觉得语言粗鄙，完全不能和《红楼梦》比。而且里头的男男女女，能把人生活得那样龌龊、那样残忍，里头的晚明社会，能暗黑、腐朽到如此地步，真是让人恶心，让人叹为观止。后来硬着头皮看下去，里面日常请客送礼、人情往来这一套，真是似曾相识，不就是现今中国人这一套嘛？中国果然是从晚明这一个世代走过来的。作者的那种深邃、犀利，我这辈子估计是没指望了。”

　　阳雨说“所以说，笑笑生是个真正的勇士，敢直面人生的鲜血和丑陋。”

　　这一席话，正中阳雨这些人生输家（loser）的下怀。三人打开话匣子，对社会的所谓‘肮脏’和‘不公’放肆地发泄一番，不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