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35、三十五、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阳雨正观赏墙上的摄影作品，忽觉光线暗下来，原来是峰岚拉上了窗帘。峰岚打开射灯，又找出个遥控器对准落地窗上方指画。一幅巨大的白色帷幕从屋顶缓缓降下，遮住整个落地窗。

　　阳雨惊讶，说：“弄个投影仪，可以在家看大屏幕高清电影了！”又对峰岚挤眉弄眼：“看片子应该很爽。”

　　峰岚会意，说：“本意还不是看电影、看片子。”

　　峰岚把阳雨拉下阁楼，让阳雨站在帷幕前，打开影室灯。

　　阳雨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今天这个样子……”

　　峰岚不依，抱住阳雨不让开溜，说：“这又不是拍电影，拍广告，要的就是平常状态。”阳雨挣脱不掉，只得答应“好”。

　　峰岚一边摆弄柔光罩、三脚架和相机，一边说：“本来是想开儿童摄影工作室。现在最好赚的钱，一是女人的，二是小孩的。有人给刚满月、满周岁的婴儿拍照，每套收费五、六百，也就两三个钟头的活，还不需要其它成本。当时想，实在没办法，就靠这个混饭吃。名字都想好了，‘蓝精灵儿童摄影’。”

　　“后来去杂志社打工，就不做了”

　　“关键还是开拓客源拿不准，估计头一两年会很艰难；有更稳妥的选择，就算了。”

　　峰岚拿化妆包上前给阳雨涂抹。

　　阳雨说：“不是说平常状态吗？”

　　峰岚说：“就简单涂几下。灯光下，一点妆不画，会显得很苍白。”

　　然后指挥阳雨，看这边，看那边，看上方，看下方。一边拍，一边问：“在雨的记忆中，最深刻、最难忘的是什么？”

　　阳雨说：“嗯，让我想想。”

　　趁着阳雨思想的时机，峰岚抓拍了几张。闪光灯恍得阳雨侧脸、侧身、用胳膊遮挡。

　　“记得有一个夏天，和散落世界各地、十几年没见的大学同学重聚，在深夜虫鸣的网球场打球、烧烤，远处伫立着隐隐约约、延绵起伏的燕山山脉，头顶是冰冷刺眼的灯与隐隐星光，白色的水雾在暗夜中仿佛幽灵出没的幻境，空气里弥漫的是夏天的味道。梦境一般。

　　“最让人难忘的，是那一个傍晚，似乎又回到了纯真年代。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人生轨迹各不相同，成就不一，有创业成功成为大老板的，有当大学教授的，有当了市长、书记政治前途一片光明的，也有家庭主妇，为生计奔忙的自由职业者，乃至事业失败，穷困潦倒，衣食不周的。本不想去，以为又是各种攀比炫耀的名利场。不想大家都很注意，都不谈现在，只追忆过去。

　　“真是我妈说得好，学生时代是最苦的时候，也是最快乐的时候。为什么？还没有被责任缠身，还没有被名利控制。为人妻为人夫、为人子女、为人父母的义务和作为员工、领导的责任，带来的是各种烦恼和焦虑，能像梦魇一样压榨得你喘不过气来，生活就像负重攀岩，完全失去了乐趣。名和利两个字，最是杀人不眨眼的刀，在名利之下，人人宠辱若惊，患得患失，人生就像战场，人人疲于奔命。

　　“但是，再也回不去了。工作、子女、父母，肩上的担子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名和利就像毒品一样，都知道，除了能让人短暂地‘嗨’一把，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但谁又能戒得掉？！

　　“人生就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单程路途，途经的各站中，有“欢乐站”，“幸福站”，但更多的是“烦恼站”，“痛苦站”，终点站是死亡。”

　　峰岚抓拍几张沉思、回忆中的阳雨。见话题沉重，打断阳雨，问：“那么，最纯真、最美好的记忆呢？”趁阳雨思考的时候，又找出一套服装给阳雨换上。

　　阳雨想着想着，见峰岚推过来一面穿衣镜，朝镜子里一看，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从西装大叔变成清新运动达人。摆弄几个姿势照一回，说：“哪儿找的衣服？还挺合身的，搭配也好。”

　　峰岚说：“雨，我干过模特，怎么能不知道搭配衣服？”

　　继续拍照。

　　阳雨说：“说到哪儿了？最纯真、最美好的记忆。记得是三、四岁的时候，被一个小哥哥或者是小姐姐拉去小河边捉小鱼。遇到一个叔叔，正在捞小虾，他让我们在河边等着，他网上小鱼了就给我们。我们就一直跟着、等着。无忧无虑，真的很开心。”

　　“叔叔帅吗？”

　　“那么小，哪会注意帅不帅？”

　　“我可是很早就知道了，知道我爸爸很帅。记得五、六岁的时候，看电视，大概是琼瑶奶奶的片子，有个帅大叔强吻一个女人，然后下一个镜头，就是女人愁眉苦脸地说“有了”。我问爸爸有什么了，爸爸说“肚肚里有宝宝了”。不知道是自己想当然了还是爸爸给我讲了一通歪理，那时候就以为，被帅大叔吻后就会有宝宝，每次爸爸要亲我，就不干：‘我不想有宝宝’。”

　　看着峰岚一本正经学小孩说“我不想有宝宝”，阳雨笑得前仰后合，说：“你丫就编吧！”

　　峰岚又抓拍几张，说：“是真的，后来我爸老拿这个打趣我，说以后要孙子就亲一下小岚。”

　　峰岚又找来网球拍、羽毛球拍，一面让阳雨摆弄姿势，一面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美好、温馨的回忆。”

　　“嗯！记得晚饭后，坐在爸爸或者妈妈的腿上，让父母给念小人书。上世纪八十年代，小人书还挺流行。记得让爸妈给念过《野猪林》、《拇指姑娘》、《高老头》、《地道战》。

　　“还和邻居的哥哥一块儿去摆小人书摊，一分钱、两分钱看一本。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赚到一块钱，高高兴兴地去吃冰棍、冰沙还有冰激凌。记得第一次吃到冰激凌，真是觉得死了都值了。

　　“童年总是美好的，各种美好的记忆，‘小喇叭开始广播啦’，‘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新白娘子传奇》，滚铁环，《大约在冬季》，健美裤，迪斯科霹雳舞，录像厅，小虎队，四大天王，《冬天里的一把火》，《胡芦娃》，《聪明的一休》，《花仙子》，西北风,《龙的传人》，《婉君》，呼啦圈，亚运会……”

　　阳雨清清嗓子，说：“对了，你听我唱：‘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尽情挥洒自己的笑容……’。”

　　看见峰岚在笑，阳雨问:“你笑什么？”

　　峰岚说，“别误会，就是那个，难得雨哥今天这么开心，我也特别开心。唱的很好听呢！比我爸当年唱得好听多了。很想经历雨哥的喜怒哀乐。继续，继续！”

　　“嗯，还记得和父母一起看电视，《西游记》、《武松》、《聊斋志异》、《阿信》……。哦，还有那个当时万人空巷的《渴望》，当时还小，不觉得有多好看，就是喜欢躺在父母怀里，50多集，主题歌倒是记下了：

　　悠悠岁月,
　　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
　　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
　　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
　　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
　　真诚的生活。

　　谁能告诉我，
　　是对还是错。

　　……

　　唱着唱着，细细品味起“亦真亦幻难取舍”，“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这几句来。

　　峰岚问：“雨，在想什么呢？”

　　阳雨从沉思中惊醒，说：“想这几句歌词呢。当年不明白意思，现在才体会其深意。‘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看来，一代一代的人，都搞不明白生活到底是什么，什么是‘真诚的’，对自己诚实的生活？”

　　峰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阳雨盯着峰岚的眼睛问。

　　“诶？”峰岚不解。

　　“对我，你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峰岚沉默一会儿，说：“为什么？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身影，心里就有奇妙的激动和平静，就像燕子归巢、游子归乡，就像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雁儿归返栖息的林梢，就像耳畔响起了熟悉的旋律，心灵找到了安放的地方。让人沉醉，让人忘我，一切焦虑和渴望都平息，一切漂泊和寻觅都找到了归宿。”

　　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渣男”阳雨，就像对峰岚施加了法术，让峰岚无处可逃。峰岚像是找到了身心休憩的磐石，可是峰岚不知道的是，这磐石，其实是一叶惊舟，随时可能会将人抛进惊涛骇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