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101、一百零一、北京？北京！请给我治愈！

　　辞职后的这一场离婚，从冬末一直持续到初夏。阳雨却没有留意到春来春去，辜负了人间四月天。自记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在事业、家庭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温室中的花朵阳雨失落了，茫然了，彷徨了。常常对着镜子里爬上鬓角的白发发呆，感叹岁月不饶人。临睡前总要盯着天花板发呆，很久才勉强入睡。没事就浸淫在音乐的感伤中不能自己，诸如《雪国》主题曲的哀愁，二胡曲《江河水》的悲怆。尤其是这首《北京，北京》：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

　　………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

　　……

　　那种郁结在心里，想倾吐，却又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感觉；那种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又好像心被掏空，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那种一阵阵慌乱和心痛的感觉………唉！不说也罢。

　　以前总幻想着，闲下来后做些一直想做却苦于没有时间的事，比如重拾多年没碰的小提琴，比如游泳、健身，把身材练出来，比如走出去接触人，多关心朋友家人，再比如学希腊语、拉丁语，研究康德、休谟、程朱理学、阳明心学。现在离了婚，浩浩跟着前妻张婷，不用自己带；辞了职说要开律所，却一直懒于办手续，不知道哪天能开张。终于闲下来了。真有时间了，人却颓废了。什么都没有意思，什么都不想做；感觉筋疲力尽，什么都做不了。每天黑白颠倒，无所事事。常常睡到中午才起床；应付性地洗簌几下，出门觅食闲逛；回家一个“葛优躺”，在沙发里上网、看视频、打游戏，乏了就地眯会儿，饿了吃点中午带回的盒饭，或者叫个外卖；就这样消消停停，直至深夜在失眠的折磨中恍惚睡去。衣冠不整，边幅不修，按照峰岚的话，本来文质彬彬挺好一大叔，偏玩起了“颓废范儿”。

　　阳雨提醒自己，你在蹉跎岁月、浪费生命，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不行，要振作起来！买了不便宜的小提琴，淘回一堆书，办游泳卡、健身卡，报名参加同学聚会和微信网球群、读书群的活动。然而，勉强“振作”几天，几天之后，那种做什么都没劲、做什么都费劲的感觉比以前更甚，“颓废范儿”变本加厉。不甘心，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振作起来”，“干吧达（がんばって）”。几天后依旧泄气。再打气！照旧泄气，再打气……… 怎么都振作不起来，跟被扎了针眼的气球一样。针眼越来越大，直到连打气的兴趣和气力都没了。

　　“无聊”，“没劲”，“没意思”，“Boring”，“Ennuyeux”，“とてもつまらない”,“透顶了都”！。人一没事干，就喜欢胡思乱想。阳雨开始钻牛角尖，“就连人这一生，又有什么劲？有什么意思？人生到底特么是什么？究竟是为了特么什么，有什么特么意义？”这牛角尖自然钻不出来，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书里、在网上找答案。找到些个似是而非的鸡汤格言。比如“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似乎有道理，细想却又无理：“修行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人生？”

　　恰逢德国教授（阳雨在美国Y大的导师之一）的伴侣Caleb致信阳雨，几次之后才从阳雨处得到只言片语。得知阳雨近况之后，Caleb说，最近他们“夫夫”俩也陷入了低谷，德国教授的病情发作，已经不能工作，每天卧床静养，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教授得的究竟是什么病，阳雨也不好多问，只发电邮问候，祝愿早日康复。Caleb 说，“Trust me, I was also lost”（相信我，我也曾迷失过）。Caleb 说，他回到了教会，“还记得小时候在台北和旧金山，常被父母带去教会”，“年轻的时候不屑去，觉得那是愚昧者和软弱者想象出来的精神慰藉”，“现在明白，不是父母比我愚昧、比我软弱，而是我还没有经历他们经历过的迷失和苦难。”末了，说：“I will keep you in my prayer” （我会为你祈祷）。

　　Caleb 邀请阳雨与人合译一本书，名为《内心之旅》。书讲述的是基督徒如何面对人生的失落、迷惘、沉沦和绝望。

　　有宗教信仰的人也会遇到“触及底线”的各种危机，孩子、配偶、工作、健康等等方面。当危机来临时，“我们感觉到被疏远、无力、失败、伤心、羞愧。”我们开始失落。“我们的信仰似乎不起作用了”，“我们的信仰和神都不足以安慰、治愈我们，不会回应我们的祷告，不能实现我们的愿望，也无法改变我们的处境或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开始迷惘。“我们受到挑战，感觉到被伤害、被背叛、被抛弃、不被倾听、不被爱”，我们觉得“生活甚至可能看起来是骗局，最多是海市蜃楼”。我们开始沉沦。越陷越深，直至崩溃、绝望。

　　书中认为这一切都是人生之旅、精神之旅在某个阶段必然会经历的。给出的应对和治愈的方法是：“让神成为神”，“把自己交给神”，“让神在自己身上做功”，“让神指引自己的人生”。

　　Caleb的本意，是让阳雨在翻译过程中获取一些东西，度过危机。阳雨倒是饶有兴致地做了翻译，感受却是，整本书里，也就一些调适心理的技巧能给人以启发，比如，“面向内心”，“平静”，“独处”，“思考”，“宽恕、接受、爱”。对阳雨，书中给出的应对和治愈的方法，就像“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这种鸡汤格言，似乎有理，其实无理。从这答案获益，前提是你得相信或者能说服自己、起码能欺骗自己有“神”存在。这对于成长于五千年无神论文化传统的人来说，难度大了点。阳雨虽在美国接触过不少教会，甚而被“后期圣徒”（□□）的美女帅哥迷倒受了洗，却是个伪教徒，始终没能接受“神”的存在。对阳雨，神是子虚乌有。“让虚无成为虚无”？“把自己交给虚无”？“让虚无在自己身上做功”？“让虚无指引自己的人生”？这是开错了药，对阳雨不起作用。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一遍又一遍，阳雨沉浸在此类伤感的歌曲中，麻痹着，寻觅着，默默地呐喊着：“北京？北京！请给我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