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抱琴歌

22、第 22 章

　　琼明州活了这么些年，少有跟人如此亲近的时候，林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扑进他怀里，揽也不是，推也不是。

　　林方却突然叫了一声，坐起身，“啊，对了，阿墨！”

　　琼明州道：“我回来时遇上他，已叫他先回林家了。”

　　“这样，这样也好。”少年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看四周，两爪子抓着对方的衣服不放手。

　　琼明州瞧他实在害怕，便问：“你呢？要送你回去吗？”

　　“不，我不出去，我在你这儿睡一晚吧？”林方赶紧摇头，可怜巴巴看着他，“大人，你这床这样宽敞，多我一个也无妨吧？”

　　“没什么好怕的，”琼明州解释道，“那些都是我布下的幻想。”

　　“那我也害怕，我一个人还会胡思乱想，”说着林方又凑近，两人靠床坐着，“以前我外祖老给我讲山精鬼怪的。”

　　“他说他去外省做买卖，在当地的客栈里惹了个书生鬼，晚上烛火一灭，那书生就站在他床头念书，后来还跟着他回了杨柳镇，”少年眼睛圆睁，像只嗲猫，“我外祖请了个很是厉害的天师才赶跑了书生鬼。”

　　琼明州忍不住抬手捏了把眼前白净的脸肉，低声道：“我也会讲，你要听吗？”

　　“不不不，我不听我不听。”

　　林方头摇得像拨浪鼓，耳边倏的传来一声轻笑，他下意识止住动作看向琼明州，这才没错过对方嘴角那抹柔软的弧度。

　　大约是活了许多年，琼明州的情绪总是淡得很，明明不是古板的人还总喜欢板着脸，难得笑一次，看在林方眼里比昙花还漂亮。

　　来不及说点什么，琼明州忽然抬了抬手，屋内一暗，灯火俱灭，温和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好了，歇息吧。”

　　林方拉着他的袖子，“你不走？”

　　“不走。”

　　林方一愣，忙往床里挪了一大截，窸窸窣窣的，琼明州将外衫脱下，他也忙将自己的外衫脱下，两人隔了一大段距离各躺在床两边。

　　“大人？”

　　身后微微一动，林方便知他没睡着。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都找不着你。”

　　“东海。”

　　不似自己的声音清亮，琼明州有一副好嗓子，说起话来略低略哑，林方耳朵眼儿一痒，忍不住抬手搔了搔。

　　“这样，”他不在打听对方去东海做什么，而是伸手往前摸了摸，指腹底下的触感由被褥的微凉变得温热而有弹性，是琼明州的手臂，“咳，我能抓着您的手吗？要不我总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睡觉。”

　　琼明州没有拒绝，林方再想说话，他却不应了。

　　本以为会做上一两个噩梦，没想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白日里的宅子处处生气，林方眯眼醒来时，有鸟儿正在啄窗户，叽叽喳喳的，他不由翻身将脑袋往被窝里埋。

　　“被窝”比他想得勤快，都有鸟叫了，推搡着要他起，林方不耐烦地大手大脚一抱，“别动。”

　　于是他被抱着坐了起来。

　　琼明州将盘在身上的手脚拿开，捡起昨晚被林方踹下床的衣物，回头一瞧，少年好得很，翻了个身扯起呼来。

　　“醒了就起吧，你不上学了？”

　　少年眼皮子颤了颤，耳朵尖“嘭”地一红，抱着被子坐起来，长发叉拉着，闷闷道：“要上学。”

　　“那还不起？”琼明州站在窗边，将窗户支起来。

　　林方瞧了眼，瞬间昨晚那个长舌鬼，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忙坐起来穿鞋，穿好之后左右看看，“大人，您有梳子吗？”

　　琼明州顺手在脚边的案上抓个物件扔给他，林方接过，一把巴掌大的木梳，还有股香味儿。

　　他厚着脸皮问道：“那，那您会束发吗？”

　　琼明州自己还披头散发的，听到这要求瞟了他一眼，林方只好匆匆忙忙梳了两把拔腿往家跑，刚出大门，阿墨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琼明州一个人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林方走一会儿了，他才回过神来，从书房拿了个小匣子，里头的东西是给林方的生辰礼。

　　毕竟，骑是不能给他骑的。

　　林三儿和小书童到了书院，惊讶地发现杨光元已经在练武了，长刀在院内噼啪炸响，眼底仿佛有杀气凝结，瞧得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子目瞪口呆。
　　要知道，三个月之前杨光元同样细皮嫩肉呢！

　　“你说，咱们杨少爷究竟怎么了？”
　　阿墨咽下一口唾沫，摇头：“我不知道。”

　　“难道是知道文拼不过家里老二，准备投笔从戎？”

　　这问题没有答案，白先生招手叫他们过去，淡定地宣布了一件堪比平地惊雷的事儿。

　　“这个月十二，乡试就开始了，你俩去试试。”

　　“什么？乡试？”林方口中的茶水尽数喷出，“咳咳咳，您让我俩去？”

　　白先生批了句注意仪态，态度温和道：“那你三年后去？”

　　林方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白先生瞬间忘了什么狗屁仪态，扇子一合劈头朝林方抽来，“臭小子，你怎么不说三十年后再去？小小乡试怵成这样，你干脆等我入土为安再去！”

　　“哎哎哎，”林方抱头鼠窜，“我去我去我去，先生，先生，小心你这扇子！”

　　白先生瞬间冷静，他惯常用的是把大蒲扇，现下拿着的，是收了人家银子要题字儿的上等折扇。

　　杨光元倒是会看脸色，忙倒了杯凉茶递过去，“先生喝茶。”

　　“你呢？”这老秀才转过来问，“你又想等几年？”

　　杨光元乖巧道：“八月十二，学生会好好准备的。”

　　至此，两个半吊子学生开始临时抱佛脚来，林方不知杨光元如何准备，他本对做官没什么兴趣，跟着白先生无非也是不想当个目不识丁的乡里横。

　　八月十一，林家派出马车送林方往考场去，到底要考三天，林家上下全都站在门口，你一句我一句的叮嘱，最后还是林蘅一挥手阻止他们继续唠叨下去：
　　“行了，再这么下去，离考场近又舒心的客栈都该被抢了去了，你们赶紧让他走！”

　　林方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林蘅不屑地抬抬下巴，正想领着自己的丫鬟回去，却瞧见不远处转角处走来一位高大少年，向来大大咧咧的姑娘瞬间敛了姿态，颊边袭上一丝羞意。

　　“林方。”

　　林家其余众人同时转头，林方微微惊讶，“光元，你怎么在这儿？”

　　杨光元肩上挎着包袱，见他手里了个四角包银的细篾篮子，抿唇道：“我能和你一块儿去考场吗？”

　　林方短暂一愣，忙道：“那更好！咱们路上还能一块儿说说话，你怎的忘了带篮子？那什么，冬令，你赶紧跑一趟，去给杨公子拿个新的来。”

　　林蘅忙道：“正好我也要回去，我来吧，冬令不懂，别弄错了。”

　　林方额角一抽，索性先叫杨光元一同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