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抱琴歌

2、第 2 章

　　再说这城外荒郊野岭的，林家主仆嘻哈声一路荡过去未惹得人注意，倒惊起不少尚未外出觅食的懒鸟儿。
　　说说笑笑一阵，两人总算冷静下来，忙将还未凉的包子分食了，大清早的，林子里有晨露的味道，有野花的香气，草木的清苦，唯有这份熟食是特殊的，走着走着，头顶上就窜过去一只小兽。

　　“少爷，我瞧见松鼠了！”

　　林方拽了拽布包带子，“昂，被肉味儿勾来的。”
　　“咱捉回去养呗！”

　　白衣少年仰头瞧了瞧树丛里露出的大尾巴，摇摇脑袋，“别，野生的兽儿捉回去它能自个儿把自个儿弄死。”

　　阿墨不解，“鸟雀是，松鼠也是？”
　　“唔，不晓得，万一呢？放它一条小命吧。”

　　林子里忽地刮来一阵小风，聊闲的俩小子并未注意到，飒飒风声中夹杂着什么大型动物的攀爬声。
　　那不是别的什么寻常东西，而是一条青色的，鳞片暗而有光的长条形物什，它五足在林叶上一触即离，踩出一条和少年们重合的路来。

　　他本打算着在少年过石桥前使个法术吓他们一吓，再夺了两人的包子饱腹，可听了林方的话，又感慨他们天真善良。

　　“罢，再饿上五百年小爷也不会死，若是抢了小娃娃的口粮害他们长不高，便是小爷的罪过了。”

　　“哗啦——”
　　头顶的树叶一阵翻飞，走到桥中央阿墨脚步一顿，拉了拉林方的袖子，“少爷，我怎觉得刚才咱头上飞出去什么东西？”
　　林方也似有所觉，“什么东西？大鸟？”

　　“非也，阿墨觉着……像条长虫。”

　　“这样……”林方有些不可思议地蹙眉。

　　这厢“长虫”停在一颗大树上，正艰难地举着爪子挠痒痒，叫阿墨这么一说，长长的身体一滑，颇为怀疑地挨个看了看五只短小的龙爪，而后不忿地喷了口气。

　　“靠，小爷这玉骨仙姿岂是那等玩意儿可比的？小土包子。”

　　两个小土包子毫无所觉，赶在脚软之前到了先生的院门口。
　　推开门，杨少爷已到了，衣服下摆卷在腰带里，上好的锦靴摆在檐下，脚上换了粗布鞋，手里拿着小锄头正在院里翻土。

　　因着先生在里屋，他见林方来了也不敢立即报早上的私仇，只咧咧道：“两个懒货，还不来帮忙！”

　　林方笑嘻嘻地哎了一声，却不慌不忙先去拜见先生，这才换了鞋劳作。

　　小小的一块地，杨少爷已经翻好一小半，野草堆在屁股后头，林方一只脚才沾着黑乎乎的新土，他便嚷嚷着：“起开起开，你一脚下去又把土压实啦！”

　　行吧，林方转身捡起小锄头从地的另一头开始，杨少爷又不干了，白净的脸蛋儿因为干活染上一层粉晕的，浓黑的眉毛挑着，眼睛细长，像个泼辣的姑娘。
　　“林三儿！你且别动！”

　　“又是为何？”少年颇有些不耐。

　　“那边都是可以吃的小菜，两锄头锄了咱先生吃什么？”

　　两人都是富家少爷，哪里知道什么是草什么是菜，林方腹诽，想来小少爷定是已经被先生这般教训过了，现下又来教训我，小人得志，且不与他计较。

　　“好好好，那劳烦杨少爷与我安排安排，小弟到底该做些什么？”
　　杨少爷翻了个颇为不雅的白眼，嘟囔道：“等着。”

　　他两三下翻完面前这方土，拎着锄头站到林方身边，指着一颗颗蓬勃生长的小菜道：“这东西要连根挖出来一块儿吃，等会儿我挖，你就把菜从土里抖落出来。”

　　“得令——”

　　别说，杨光元一锄头下去还有模有样的，林方摸着鼻子偷偷把杨少爷这酸不拉几的称呼给去了，在对方的指使下刨开土将菜拎出来放到篮子里。

　　小菜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圆乎乎的，小巧又玲珑，一口下去勉强塞个牙缝，下半截埋在土里却别有洞天，肥些的能有小臂长，林方看着看着满足地不由笑了，唇红齿白的模样格外招人。

　　杨光元瞧他那模样就来气，嘴里轻嗤了声，嘟囔着土包子没见识。

　　林方心情好，没理他，两人合作起来动作还挺快，不一会儿就装了大半篮子，林方暂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笑问了句：“这么多，够咱吃一顿了吧？”

　　“锅里一滚就少一半，喂你一人还差点儿。”杨光元喘了口气，又挥了一锄头。

　　林方背对着他撇嘴，将菜拎出来，刨土的时候从中间扒出一条食指粗的蚯蚓，小臂长，颇为可观，少年偷偷咧嘴，做不耻下问状，“那杨少爷，是不是土越肥，蚯蚓就越粗啊？”

　　“是啊。”杨光元想了想，回答道。

　　“这样……”

　　手上黏答答软乎乎的触感调皮地四处撒野，林方强忍着甩开的欲望，略圆的眼角微眯，一脸神秘地转头，忽地举着蚯蚓一下凑到杨光元面前——

　　“那你看这条肥吗？！哈哈哈哈！！”

　　拿着锄头的少年“呜哇——！”一声往后退，却左脚踩右脚摔进了土里。

　　“哈哈哈哈……”

　　“——林方！！！”

　　杨光元瞧着自己一身浅色的衣服沾满了黑乎乎的泥，气得七孔冒烟，他也不是真怕那东西，只不过乍一长条状的物件在眼前一晃，少不得要被吓住。

　　恼火地拍掉多余的泥站起来，甩开锄头，一抬头林小三儿还在乐，黑着脸的杨光元磨了磨牙，猛地朝少年扑了过去。

　　乖乖，新的一天方才开始，两个小子先来了场土里摔跤作热身，先生闻声姗姗从后院赶来，那一颗颗可爱圆润的小菜在少年人无情的碾压下不复精神，更不论那条无辜的蚯蚓。

　　被压扁在两人的胸膛之间，仿佛听见“吧唧”一声。
　　先生额角一抽：“……”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先生新修的胡须气得飞起，“两个混账还不住手！！”

　　“……”

　　“……”

　　阿墨与杨光元的书童宝书缩在后院杀鱼，忽听“啪啪啪”几声脆响，默契对视，眼里尽是了然，接着同时叹了口气，这两个天生不对头的冤家。

　　而两个冤家领完了罚，身材清瘦的先生指着屋外窗边，“去，站着，中饭再进来，今日的荤食免了！”

　　少年们一前一后耸拉着脑袋出了房门，规规矩矩在窗下站定了，待先生离开，皆是哭丧着脸吹自己被打肿的手心。

　　再瞧一眼同窗。
　　“……”

　　忒讨人嫌。

　　太阳趁他俩大闹的时候，早已爬上高高的山巅，这会子阳光洒下来，照得人暖烘烘的，杨光元眯了眯眼，忽然觉得好笑，心里那点莫名的气散了大半。

　　他说：“都赖你。”
　　林方也懒洋洋的，“赖我什么呀？”

　　“你讨人嫌。”

　　林方那副公子哥儿的坏模样压不住地溜了出来，挑着眉毛笑说：“我这般英俊潇洒，哪儿讨人厌了？”

　　远近闻名的奶油蛋子，长相的确无可指摘，杨光元哼了一声，“嘴巴坏。”

　　林方气笑了，“谁嘴巴坏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这话说得无意，可就正中杨少爷的心窝子，他嘴巴毒，因着这个，在家里颇不受欢迎，尤其是杨家不似林家和睦，乡下人家的小妾又恶毒得别具一格，是以杨光元那正室的娘也不受老爹喜欢。

　　林方自知失了言，怕小少爷又炸，忙补救道：“哎哎哎，不是，你这不是坏，你是一针见血真知灼见，以后要当传家宝的，我嘴巴坏，我坏。”

　　杨光元一噎，快分不清他这是褒还是贬，末了，忽然噗呲一笑，“你怎的这样小气，我日日在城门口找你和好，你也不搭理我。”

　　“谁小气了，早告诉过你，我父亲让我走着上学。”
　　“瞎折腾。”

　　“什么瞎折腾，我觉着挺有用，你瞧刚才你不就打不过我吗？”

　　杨光元凤眼一睨，“胡说八道，咱俩再比比？”
　　“来啊。”

　　“吱呀——”，身后的窗户被人从里头支开，一只手捏着本书利落地往两人头上扇去。

　　“兔崽子，孟子第一篇背熟了吗？背不下来中饭也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