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抱琴歌

1、翠竹

　　杨柳镇是个临水靠山，风景可入画，充满诗意的好地方，不过此处宁静不算繁华，是以除了文人骚客或途经此地的旅人，却也没多少外人长居。

　　林方今年十三，是杨柳镇林员外家的公子，家中有父亲、母亲、姨娘、大姐、二姐，一家六口甚是和睦。

　　林家富庶，可到底是小地方的，娃娃从不娇养，这不，才有一丝天光时，林方已被林家大姐儿赶出了家门，小少年身边配了个和他一般高的书童，两人一人手里提了点东西。
　　书童叫阿墨，面团儿脸，眯缝眼，年纪尚小看着还算乖巧，他手里提的是要送给林方要拜的先生的见面礼——一壶好酒。
　　而林方手里提的则是上好的笔墨，是他姑姑着人从千里之外的京城捎来的。

　　一家子里，大姐、二姐跟着阿娘学算账要用的都是耐用划算的毛笔，犯不着作践这好东西，且林家世代经商，用作传家宝的话还不如用黄金打快西瓜大的元宝实在，林方一寻思，干脆给先生拿去吧，要不放在那儿也是等着长毛毛。

　　说来林方拜的这位先生也是个十分好风雅的人，他住的小院子不在镇上，而是安在了远在城外人烟稀少的一方湖边。
　　饶是杨柳镇治安好，林方每次去都怕柴门一开，他那亲亲先生已被途经小镇的恶人给剐了。

　　这一早尚且迷瞪着的林方神游着走出长巷，阿墨也不说话，只两人一刻钟的功夫慢慢腾腾走到城门边上包子铺门口，十分默契地住了脚。

　　“哟，林少爷又读书去？”包子铺老板是个又高又壮的大汉，很是佩服读书人，明知林方家富，却又总要多给他一个包子。

　　“嗯，老规矩。”林方抬手比了个二，还晃了一晃。
　　“好嘞。”

　　这条街半数都是林家的，可与人交友用上家世难免复杂，林方从布袋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瓶递与老板作为谢礼，“听说是远处而来的好酒，阿叔您尝尝鲜。”

　　大汉笑着接了，油纸包着两素两肉包子给阿墨，两崽子复又上了路。

　　——

　　城外停着辆马车，是杨柳镇另一大户家的杨少爷，同是先生的弟子，这个时间那少爷应还在睡回笼觉，停这儿不过是为了等林方二人，前日里他们吵了一架，已七八日未说话了，杨小少爷是想来和好的。

　　吵架的缘由倒也简单，那日练字时先生评了两人的，说杨少爷字正且圆润，不错，可少了几分少年锐气，而林方比他晚入学，字虽还算稚嫩却颇有风骨。

　　杨少爷因着姓氏站了小镇名字的一半儿，总觉得比旁人高了一截儿，当着先生的面脸色就不好看了，待先生前脚出了房门就嘲起他来。

　　“什么风骨，不过是一笔一划都用了蛮力，小家子气重。”
　　林方也不恼，笑声好气道：“是是是，我瞧瞧你的。”

　　“呀，乍一看像我大姐写的，一股子大家闺秀的味道呢。”

　　杨少爷一个从小到大被娇养出来的花儿，哪能听这种话，当下毛笔一摔，喝道你说什么！
　　林方这小无赖，摸着鼻子眉眼弯弯，光笑不理他。

　　杨少爷是个急脾气，连问了几次没得到答复，看少年优哉游哉的样子没忍住伸手一推，林方往前一栽，可巧，玉童子似的脸怼进了刚写好的字里，再一抬起来，脸上好大一个“王”字。

　　“噗——哈哈哈哈！”杨少爷愣了一瞬，猛地大笑起来。

　　林方还是不恼，只不过秉持以牙还牙的原则，抄过手边的砚台往小少爷身上扣去，场面静了一静，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扭到了一块儿。

　　等先生再进来时，屋里的椅子，墙上挂着的字画，花瓶全都是黑乎乎的墨汁，两个少年人黑着脸只两双黑白分明的招子同时受惊地看过来——

　　“…………”

　　“……反了天了！！”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先生取下戒尺，“啪”的抽响身侧藤椅，“衣服撩起来，裤子脱了！”

　　啧啧，林方回忆当时惨状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屁股，依旧不打算和杨少爷共乘，只到马车跟前儿时，撩开车帘子，瞧见杨少爷还扯着小呼，他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轻轻凑到少年耳边，气从丹田逆流而上来了一声大喝：“哈——！！！”

　　杨少爷吓得，半梦半醒打了几个摆子，撑着手惊恐醒来，“怎么了！？怎么了！？”

　　为他驾车的小仆面露难色，少年转头瞧见一黄一白两个影子一溜烟儿消失在树林里，恼得鼻孔都要喷火了！

　　“林方，你这睚眦必报的小人，我哪一点说错你了！你给我等着！！”